许多哲学家都是说一套做一套,他们信奉的哲学和赖以生存的哲学大相径庭。这使得哲学变成了一个人外在的身份而不是他真正践行的真理。
哲学不是“活的”,而是一种追寻理论知识的活动,大多数哲学家都不会恪守自己的哲学,而只是简单地将它们理论化,然后进行思考。而思考意味着将自己置身其外,保持着与被思考事物之间的距离。
在生活中,我们自然而然地接受我们看到和感觉到的全部事实,这毫无疑问。然而哲学不会全盘接受人们在生活中所相信的一切事物,而是将现实转化为问题。例如“我看到的这把椅子真的在我面前吗?”“它能自己存在吗?”因此哲学绝不是顺应生活,使其变得简单,而是用层出不穷的问题来动摇生活的稳定性。这就像是问一个正常人他是怎样呼吸的!当他有意识地描述这一过程时,会立刻喘不过气。为何要打断生命的流动?为何要多此一举?他只是简单地呼吸而已。
西方人主要通过理论分析现实,而理论起始于否定现实——谈论现实,绕开现实,重点关注所有吸引我们感官和思维的东西,并且将它们从现实世界中剥离。因此,哲学起始于宣称外部世界不是真实的,其存在性值得怀疑,每一个肯定外部世界的命题都并非不证自明的,而需要切割、解剖、分析。这是有意识地站在现实生活之外并且尝试自圆其说。
法国伟大的哲学家和数学家勒内·笛卡尔提出了上述问题。既然万物的存在都是不确定的(包括我的存在),那么宇宙中还有什么是确认无疑的呢?当一个人怀疑这个世界甚至整个宇宙时,我们生活中还剩下什么?让我们在这个世界之外“站”一会儿,跟随笛卡尔一起看看生活中还剩下什么。
根据笛卡尔的观点,怀疑本身是存在的,因为总有一些东西值得怀疑,而我也认为它是存在的。依我之见,整个宇宙都是可疑的,除了我觉得它是可疑的这个事实。怀疑就是思考本身,而思考是宇宙中唯一不可否认的存在,因为否认也是思考。当一个人认为思考存在时,言下之意为一个人存在,因为没有任何一种思考不是以人为主体进行的。
在中国的道和禅宗中,世界被视为一个不可分割、相互关联的整体,没有任何事物可以独立于其他事物之外。正如没有暗淡的星星就显不出明亮的星星,没有周围的黑暗就根本看不到星星。对立面是相互依存而非相互排斥的,因此人与自然之间也不存在任何冲突。
因此,如果思考存在,正在思考世界的我和正在被我思考的世界也应当存在,三者之间相互依存,不可能独立存在。因此,世界和我都是积极相关的:我看到了世界,世界正是我看到的世界;我因世界而存在,世界为我而存在。如果没有所见所思所想的实体,我就不会看到它们、思考它们、想象它们,我也就不存在。一个基本事实——主体及其世界是共存的,二者缺一不可,不能单独存在。除非考虑周围的物体和环境,否则我对我自己没有任何了解。我思考事物,因此,我发现了自己。
仅仅谈论意识的对象是没有意义的,无论它是感觉还是蜡烛。物体必须有主体,主体和客体是一对互补词(而不是反义词),与其他所有互补词一样,它们是一个整体的两半,与另一半互为因果。当我们站在中心时,从运动的圆的中心看,对立的两面是相同的。我不是经历某事,我本身就是经历;我不是某些经历的主体,我就是经历的结果;我就是意识。除了我之外,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成为我;除了我之外,什么都不存在。
我们不会因为天气热而出汗就说出汗就是热。换而言之,太阳之所以明亮是因为太阳本身。这种奇特的中国观点并不常见,因为我们通常默认为温度升高才会导致身体出汗。这一观点惊世骇俗,就像不说“面包和奶酪”而说“奶酪和面包”。这一令人震惊的、似乎不符合逻辑的、与常识相左的观点可以由下文“水中月”的说明来阐明。
水中月的意象可以用来比拟人生的体验。水是主体,月亮是客体。没有水,自然就没有水中月,反之亦然。但是当月亮升起时,水并没有等待着接收月亮的倒影;即使是再小的一滴水,月亮也没有等待着向其投射自身的倒影。因为月亮并没有打算投射倒影,水也没有特意要接收月亮的倒影,因此,水中月是由水与月同时造成的,水反射出月亮的清辉,月亮映射出水的清澈。
一切事物都存在真实的关系,主体创造客体、客体创造主体的相互关系。因此,知者不再感觉自己与其所知相分离,体验者也不再觉得自己与其体验脱节。因此,从生活中,从经验中获得某些东西的想法变得极其荒谬。换而言之,它变得十分清晰,除了我和我所意识到的事物融为一体外,没有其他的自我。
唐朝的道林禅师曾说:“平平无奇,吃喝拉撒睡。愚人笑我,智者知我。”一个人并非在过着概念化、科学化的生活;生活的本质就在于生活本身。当你觉得享受时,不要停下来观察自己是否完全沉浸在其中,也不要对当下快乐的感觉不满,你想要让自己开心,那就不要错过任何事。
当我们活着的时候,生命便是存在的——生命之河畅通无阻,因此活着的人不会意识到自己在活着。生命就是存在本身。毫无疑问,在生命长河中,它就是存在的。因为生命就是活在当下!刻意地分割那些不可分割的事物会导致事物变得不完整,因为完整的事物一旦被割开就不再完整。一辆汽车被拆得七零八落,它就不再是一辆汽车,不再具有汽车的功能。因此想要全心全意地生活,答案就是,简简单单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