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他们去了崩塌山崖的那边,都见不到人影啦。
“下了山崖,那边刚好是海滨。刚才那疯子,便是在那儿喝醉了酒,倒在地上。对了,他叫嘉吉,这可是咱们秋谷村最不让人省心的讨债鬼哩。
“天天喝得烂醉,也不好好干活,在本分过日子的人眼里,一点都不像是个脑子正常的人。可就是这样,也不知怎么回事,到了过年他也会跟人一起庆贺,盂兰盆会也总是和人一起忙这忙那,倒也看不出哪儿疯了,就好像村里天天在过节,只知道闹着玩,他也就是有这毛病。可今年一开春,他也不知发了哪门子慈悲心,竟自告奋勇地跑去三浦三崎 那边,替一家酒馆当店伙,工钱分文不取。
“说话间到了初夏,店老板便吩咐将清酒装上船,我跟您说呀,也不算多,就三桶,一个船夫,加上嘉吉,来给叶山这边一家小店送货上门。
“这边好多乡民渔夫都跟他熟,刚好赶上从三崎那边回这边叶山、森户老家,半路上见了,便招呼说,给搭个顺水船吧,船上不是正好有空地儿吗?也难怪,谁让这一路上连渡口和埠头都找不到一处呢?‘喂!喂!’他们就这么从海边的崖上还有礁石的松树下,用阪东腔招呼他,结果硬是塞了五个人进来,一共七个,就这么条小船。
“这些人里边没个正经人,全是些得了便宜便卖乖的主儿。船只顾一路疾行,人忙着信口开河,海上风平浪静,一众人边闲聊笑话,边犯起了困。嘉吉这讨债鬼,枕着船中间一根横木,伸腿仰面躺下,呼噜打得山响,酣睡了过去。
“一路上倒也没遇上激流险滩。酒桶飘散出阵阵醇香,海面又平静得连章鱼都想浮上来。都搭上了这顺水船了,好歹也得在船上醉上一回!其中一个说笑似的这么一说,马上便有人接着他话茬提议道,怎么样?赌上桶酒好不好?放开了喝,谁输酒钱归谁出!这个好玩!来就来!
“这帮人,拿着烟管吸嘴便能在酒桶上凿出个洞来,就这么大模大样地开了个口子。我跟您说呀,他们还问那船夫:‘船老大,可有空着的饭盒?’说着,把七歪八裂都已不成形了的一只木饭匣,在海里稀里哗啦漂洗了下,用手指蹭刮下残留在木匣外的酱油渍,放嘴里舔着,然后挨个传递开去,哄闹着喝了起来。
“随后便当人面,解开钱包系纽,脱下小袄,赌了起来。那船老大自然也不好再默不作声。”
“想必是出来喝止、劝阻他们了吧?到底是船老大,名副其实,就该是船上拿主意的。”
见法师一脸正色这么说,老媪眼神里不由得稍稍流露出些怜悯,就好像是在说,瞧你,虽已是出了家的,可终嫌少不更事了些。
“您呀,也太菩萨心肠啦。以为写上船老大这几个字,就千真万确,自然该替那船做主。可谁承想,做了最没边的事的,偏偏就是这船老大。”
“他怎么了?”
“见那五人都挤挨成骰子点儿模样,他便也忙着收起船帆,一头挤了进去。”老媪微微一笑,看了法师一眼。
法师有些不解:“为何要收起船帆呢?”
“这会儿顺风顺水,再张挂着船帆,岂不一眨眼工夫就到叶山了?得让小船跟海蜇似的,慢悠悠浮游在海上,那才好赌个尽兴呀。
“他要的是这个。真是造孽,嘴里还哼着喜庆的小曲,‘四海平安,风调雨顺,枝头不闻鸣禽聒噪,盛世好年景’,学了点皮毛就在那儿哼哼的,一边吆喝着:‘一锤定乾坤!’便这么赌开了。船板底下若是地狱,那这船板上,一时也便成了凶神恶煞厮杀鏖战的战场。”
“船老大也和他们合穿一条裤子?真不敢相信还有这等事。”法师小心捧着重新斟得满满的茶碗,苦笑着说道。
“再说了,我跟您说吧,这帮人……哎呀,您不妨去海上朝岸边打量下试试看,但凡岩石低洼些的地方,都会随处散落着许多贝壳,那都是当作陶壶用来盛放骰子的。一个个凹坑呢,只要不是蟹洞,一准便是掷钱赌输赢时砸出来的。虽说稀松平常,一点都不稀罕的事,可那会儿,对了,对嘉吉说来,还不跟让海怪给附了身似的?‘喂喂,给搭个便船吧!给搭个便船吧!’他们让船傍近岸边,就这么从岩石上、松树下冒了出来,一闪身便跳上了船,一个个都跟中了邪、着了魔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