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哐啷啷!’一时间乱作一团。就在越闹越凶的当儿,高僧我跟您说呀,那榻榻米,四个边角处,忽地被抬了起来,两边轮番着,‘嗵、嗵、嗵!’就像底下有攥紧的拳头在往上拱,十帖榻榻米,一下便被拱了起来。‘那像是毛发!’‘哇!像女人胳膊!’村里人正这么嚷嚷着,也不知怎么回事,榻榻米边角好像被翻转了过来,但觉头晕目眩,都被吓得目瞪口呆。
“见一下变成了这样,大家一个个都慌了神,手忙脚乱中,又是踹飞饭碗,又是蹬翻酒壶,还有嚷嚷着‘海啸啦’‘海啸啦’的。
“他们这么蒙头蒙脑,跟没头苍蝇一样,还不随时都会伤及自己?说是有人踩到了什么,脚划破了,天哪,以为一条腿被砍断了,便躺在那儿再也起不来了。还有个人,好像是渔夫,独自一人特地从海边翻山过来,戴了鳐鱼刺制成的头盔,里边衬上毛巾,裹头巾似的系在脑后,说能避邪防身,看着还挺威武,可脚让酒杯豁口扎了下,便嚷着‘疼死我啦!’‘妖孽作祟!’让人给背回去了。
“屋里乱成这样,我怕打翻灯火酿成大祸,便赶紧把灯座撤到了边上。他们每慌乱上一回,我便压在上面护着。
“榻榻米搁栅底下传来的晃动,还不至于把坐在上面的人给掀翻在地。我小心护着的这盏灯火,一直静静地待在那儿,就算颠簸得最厉害时,也未见灯火被打翻,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不过,接下来,还尽和这灯火脱不了干系。先是灯罩滴溜溜打起转来,随后呢,高僧您瞧,整盏灯便跟风车似的飞舞起来,只是一直就在原地,没挪地方。就在它让人‘哎呀呀!’惊讶不已的当儿,灯火变成圆圆一团,眼看着炽白起来,然后略带些青色,就那么呆呆地、一动不动地坐落在那儿,发出瘆人的光亮。
“映着灯火的手,仿佛浸没在水中,蜿蜒的筋脉被映成青白,跟透明的一样。一张张脸就像安上了眼睛、鼻子的熟透了的甜瓜,都黄灿灿的。大家面面相觑着,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这当儿,但觉灯火飘忽着浮了起来,冷不丁地落在了那个最爱逞强、自诩当晚老大的人的膝头上。
“见到众人又‘哇!’地惊叫起来,我忙在昏暗中大声提醒,‘千万别慌!小心受伤!’可还是有人——也不知是谁——边惊叫着‘猫妖来了!快揍呀!’边跳进庭院逃走了。‘这浑蛋!’有人怒骂道。高僧您说,够不够危险?
“这时‘啪’地亮堂了起来,我定睛一看,还是原先那盏灯火。膝头上停落着这灯火的男子——这是在演哪一出啊?都老大不小的年纪了!据说他还当过水兵什么的,看样子像是事先筹谋过,掣出把锋利小刀,眼看就要手起刀落扎了那行灯。”
“这还得了?闯大祸啦!啊呀!”
“我刚这么一惊,刹那间,刀已朝油壶上扎了进去,煤油‘哗哗’流泻开来,啊呀,就为这,接下来整整两天,我人一直是软着的。
“谢天谢地,他只是手上受了点伤,扎破油壶那会儿,因为用力过猛,连灯火也‘啪’地给扑灭了,这才没酿出任何事情来,可万一当时……一众人还心有余悸,纷纷点起蜡烛,着手收拾起残局来,却不料又有了更蹊跷的事。刚才那把小刀,不是在那人伤了手后便掉落在了那儿的吗?这时竟遍找不着,没了踪影!
“真把人吓得不轻。高僧我跟您说吧,俗话说,茶釜里掺了蜥蜴尾巴会作祟。现在丢了把刀子,那可要比蜥蜴尾巴不知掉哪了让人心里忐忑不安得多了。一众人纷纷揣想着。会不会裹进了衣襟?于是觉着身上像有虫子在爬。会不会掉进了兜裆布里?于是觉着裆下冷飕飕的。和服袖袋呢?还有下摆?他们又是站起,又是坐下,还解下了腰带。
“这之前,不是有回检查大扫除吗?那警察架着梯子爬上顶棚,不知怎么,佩刀倒竖,刀锷没卡住,刀从刀鞘中‘唰’地脱落,正好下面有个人,就被砍到了。据说就是这间屋子。
“‘这不是别的,带刀刃,会伤人。得赶紧仔细找!做针线活,开工收工,也得清点下缝针还是不是那个数。就算这样,仍时常会有散失。一旦刀掉进榻榻米缝隙,还不和掉进地狱似的,就此成了阴间地府的山草,饿鬼便少不了挨它扎的。每年六月一日,冰窖朔日那天,不是总会有两个小女孩,搭伴着架起小锅,做出一席饭菜,扮演主人客人,在那儿彼此呼应的吗?她们便是在供养那饿鬼。那把锋利小刀说不定就落在檐廊上,或者天花板和横梁上,还有不知道哪儿的,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哪怕找上一通宵,也都得给我找到它!’这中间,有个上了些岁数的酒鬼,愁眉苦脸着说了这么番话,于是一众人全都站起了身来。
“这事弄得我也挺毛骨悚然的。”叶越明道。
云游僧用眼神应答着,略示颔首赞同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