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缘分,真是不可思议,我心下欢喜不已。只恨我笨嘴拙舌,殊难陪您说话聊天,只能在旁洗耳恭听,就算这样,也已觉得比什么都心满意足了。”云游僧诚恳说道。
叶越明稍稍俯首致意,掖了掖瘦削腮帮处的衣领。
“说实话,刚才我说的,尽是些无聊的闲谈。当着您高僧的面说这些,我自己都觉着羞愧。”
“绝不是那么回事。这宅邸里闹鬼——嗯,茶屋老婆婆刚跟我说起过,没错,似乎亡灵一时还难以瞑目,她还托我在佛祖面前替她们烧香念佛,祈求冥福。她顺便还提到了您,说您挺有主意,也扛得住事,可因为怪事连连,脸色也日见黯淡了。
“我这么一说,您就说,也许是庭院里柿子树的缘故吧。树叶太厚太密,遮挡了光亮,衬得脸色苍白了些,让我不必在意。可是见您身子虚弱,那老两口越发放心不下。
“宰八他们本来白天还会时不时过来问候下,可这些天因为担惊受怕,都已好久没露面了。所以他们要我多照看您,一连叮嘱了好多回。怎么说,起始听说您借住在这儿,村里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一下便来了精神,三五成群地捎上夜宵,提着一升大小的酒壶,过来陪您通宵聊天。一开始还很平静,没多久,随身带有刀具、铁铳的几个,便设起了陷阱,用油炸老鼠当作诱饵,待布置停当后,一边大口喝着酒,一边盯住草莽树丛,是在那儿静候着夜深人静时猎物前来上钩吧?茶屋老婆婆便是这么说的。”
“我酒量不行,喝酒不是他们对手,便躲进了蚊帐,看着大伙儿围坐在那儿喝酒,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一时间热闹极了。
“啊呀,你来我往,川流不息,足足持续了十天,大伙三五成群地赶过来。可是这两天,突然就没人再来过。”
“就是说嘛。那好吧,可人来人往那会儿,就没遇见过什么蹊跷事吗?”刚这么问了声,云游僧便突然回头望了一眼。与邻室相隔的那道隔扇,两爿拉门恍若两座山峰,列峙在灯座两侧,灯火却无从照见接壤的邻室。
云游僧看似有些忐忑,又有些不舍,随后就跟豁出去了似的,猛地挺直了脖子,又转过头来。“说是这怪物还变出了种种花样吓唬人,还说那榻榻米自个儿便抬了起来。我简直无法相信竟会有这种事。”
叶越明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云游僧,见他这么问起,便又埋下了头去。
“所以说,刚才也太对不住您了,尽跟您说这些捕风捉影的事。”
“哈哈。”云游僧觉得心下释然,便朗声笑了起来。
“我刚才还在揣想或许是这么回事,结果还真是让我猜对了。这么说,那不过是村里人在胡侃海聊,都是瞎编的,都是没影儿的事,所以……”
“不不,那都是真的,就连榻榻米自个儿抬了起来的,也都是实情。高僧我跟您说,说不定这会儿就有动静了。”
“哎哟喂!这下可……”云游僧双手稀里哗啦地滑过膝头,胡乱地摁了摁周边的榻榻米。榻榻米铺设得又坚实又紧密,连道指甲缝都找不到。
“这么坚实都掀得动?”
“所以说,够难以置信的吧?”叶越明静静地回道。两人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没过多久,云游僧眨了眨眼,又说道:“要那样,倒也没什么难以置信的。只是榻榻米抬起时,坐上面的人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只要不慌张,静静坐着,就不会有什么事。说是掀起,可还不至于倒竖起来,还没到被兜底翻转那地步,所以……”
“那倒也是,真要那样,只怕人都得被甩到檐廊里去了哩!”
“就是啊。真要到了这地步,也只好脚底抹上胶水粘牢在榻榻米上了。
“‘不会有什么事,大家别慌乱!’我这么说了,可村里人都不肯听,于是榻榻米的接缝处……”
叶越明一手支着榻榻米,一手掌心在榻榻米接缝处来回搓滑着。
“先是边沿那儿绽裂出细长三角或小方块状的口子,眼看着‘吭哧吭哧’刚弥合上,却又‘咔嚓咔嚓’被撕开了,迅疾得就跟雷电闪过似的。
“于是,只听得‘哇’的一声惊叫,一众人好像全都蹦跳了起来。有人口中‘啊呀呀’嚷嚷着,叉开双腿,攥着拳的双手死死摁住榻榻米,也有人随手操起三宝火箸或吹火筒,在空中来回挥舞——哎呀,还有那么一两个人,没准就这么从檐廊上跳下庭院,径直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