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头天晚上，除了那手鞠没了踪影，没再遇见其他蹊跷事吧？”云游僧小次郎法师这么问道，一边将袈裟袖子掖齐整，拢到一处。
曳开隔扇门，和法师面面相对，紧挨着檐廊坐着的那年轻人，便是那借宿在漆黑大门这边的客人。
这儿连隔扇门都比通常的要阔大许多。天花板也高朗，仰脸才能望见，虽不见沾有带血脚印什么的，可显然也已日长年久。碰上雨天，滴下墨汁般的雨漏，便留下了通常在大寺院墙上都会见到的那种画面。风雨剥凿，在灰褐色的墙面上勾描出衣袖褶儿般的印痕，浸渍过的地方都鼓成了馒头状，就跟有人戴了斗笠似的。看着该是张脸的地方却分辨不清哪是眼睛哪是鼻子。斗笠高出门楣一头，仿佛正从空中俯瞰着榻榻米。想来该是灰墙看着天雨屋漏，觉得寂寞难挨，这才动了心，想要有顶斗笠出来凑个热闹的吧。孰料这魑魅魍魉，躯体魁伟得不可方物，鸠占鹊巢，俨然已成了这座大宅邸的主人。月影疏朗，鱼鳞般散落在树丛间。宽敞檐廊里，隔了道门槛，和年轻书生相向而坐的云游僧，看上去就跟镶嵌在那道玻璃隔扇门上似的，让人疑惑该不会是纸牌上画着的人影吧？
“嗯。”
黑漆大门里的年轻的逗留客，在不见一点火星的烟盘
上方，离得远远的，擦了根火柴，静静地吸起烟来。屋子里微微发暗，烟头明灭，映着他白皙的脸颊，映出浓黑的长眉——行灯便搁在那儿。
“在这之前就有过一件事。我怕说了会让大家担惊受怕，所以，说实话，连那叫宰八的大爷也都……”
“啊，就是那胳膊废了的？”
“就是他。我和这位大爷也都没说起过。那还是手鞠和猫一块儿不见了踪影前的那会儿，就在这之前。
“来到老宅，先落座在这儿，大爷说他去和本家那边说一声，便走了，黄昏里，只留下我独自一人。纵然是住进了待客极为热心周到的客栈，有女仆带着去澡堂，洗完澡后，又会端上饭菜来，还会替我铺好被褥，让我歇下，可因为人在旅途，心神也终究难以安定，更何况眼下只是临时在这儿借宿。再说了，就连本家那边让不让借宿都还不清楚，我和这位想来是去讨个口信的大爷，也只是在行走他乡时萍水相逢，彼此都是初次见面。虽说是我自己想借宿在这儿，可要说这屋子，这铺着榻榻米的——真不知道住进来后，还出不出得去哩。
“这宅邸不说别的，首先东南西北都根本无法辨识。光是站在屋子中央朝四处打量上一遍，便迷糊得连刚才是打哪儿进来的都说不清了。
“说夸张了，哎呀，只怕到时候连逃生路都找不到。夏日白昼，分辨东西颜色不算什么难事，等天一落黑，高僧我跟您说吧，走到黑漆大门时天气明明还是好好的，可转眼间便下起了很大的雨，吓人一大跳！竟然是榉树的落叶，在屋顶上积压了厚厚一层。待渐次明白过来，我仍心有余悸，于是从檐廊探出头去，隔着草树，朝夜空打量来打量去。”说着，客人垂下肩，仰起脸，望向屋檐端头的天空。
“自然是晴空万里，就跟今晚一样。”
“那后来……”
就跟祖祖辈辈瞻仰富士山时那样，云游僧扬起脸来，望向轩敞的屋顶，问道：“那这时不时‘啪啦啪啦’响着掉落下来的，便该是树叶吧？”
“您瞧！就好像星星都快要掉下来了。”
“还真是哩。听着这一次次啪啦作响的声音，身上便一次次生出寒意来，也难怪会误以为是淋了场雨。”
“您要觉得冷，高僧，就把门掖上吧。”
“不用不用。俗话说，夏日一宵值千金，就算有蚊子叮咬也该值上五百两，还是敞着门更凉爽些。”
云游僧说着，望了眼对方，问道：“可那时，多少还是会觉着清寂孤单的吧？”
“说真的，高僧，‘独在异乡为异客’，当时我便让这伤感一下给攫住了，几乎难以自持。白天走在三崎大道上时，也不是没有念及过‘路尽头处有故乡’这样的说法，可偏偏是这么个去处，又是这么个时辰，还是格外觉得故乡遥不可及，远在天边似的。”
“恕我唐突，府上在什么地方？”
“丰前小仓
。敝姓叶越。”
叶越是姓，其名为明。
“啊，确实够远的。”
法师的眼睛重又望向那位年轻住客，兀自觉得跟遥遥望向大海似的。旅途的劳顿，还是从这年轻人夏日单衣的袖子上，仿佛贴上去似的那条纹花饰间，不知不觉地流露了出来。
“那么高僧您是……”
“瞧我都忘了告诉您了。我老家在信州松本
，地地道道的山里人家。”
“这么说，凭咱俩都能编写一本山海物语类的书哩。”
没想到叶越明这么随和，真是个和蔼可亲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