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然后呢，那年轻人便来央求我，说：‘您去替我和他们说个情好吗？那黑漆大门里既已空无一人，能不能让我借间屋子？饭我自己做，只是想稍歇下脚，解解旅途疲乏。’

“您瞧，他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先生。

“您不也跟我打听过‘哪儿有屋子出租’？说是‘眼下住着的那屋子，隔壁有人生养了孩子，整天哇哇啼哭，心烦’。当时我就问您：‘黑漆大门那边怎么样？’您回我说：‘那儿啊——’便踌躇着没了下文。”

仿佛被人从旁兜头泼了瓢水似的，训导有些猝不及防，跺脚“哎呀”叫了声，将手杖夹进胳肢窝，急忙分辩道：“当时只是觉得远了些，上学校去不方便，不得已才作罢了的。”

“那要怪也该怪您爱睡懒觉。”素来沉默寡言的仁右卫门这时也不客气地插嘴道。

训导又跟教训学生似的分辩道：“首先，那儿水不好。哎呀，都发绿了，就跟草汁似的，这叫人怎么喝？”

“那倒也是——那好，先不说这个。我跟那年轻书生说：‘就算是我求您，那可是一幢大白天都没人愿意去打扫的空屋，是吧？您说您想去住，您要住下了，这间屋子至少可免得再屋顶杂草丛生、梁柱朽败的，您愿意去住，您真住上了，本家老爷那边想必也会觉得高兴。只是这处屋子非比寻常，一旦进了那黑漆大门……您可得事先拿定主意，好吗？’谨慎起见，我刚这么一叮嘱，他便马上镇定自若地回我说：‘啊，这我早已拿定了主意。’

“哟，有这胆气，哪怕落草为寇，也都是做山大王的料。我虽这么想，可一转念，觉得还是大意不得。仁右卫门，是吧？”

“嗯。”

“先前那会儿，就是年轻书生为了捞起这手鞠，穿着衣服便跳进河里的那会儿。我还在想：‘人还在旅途，衣服却湿成这样，这可如何是好？’说来他也是因为没能央求动我才弄成这样的，我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便大声责备道：‘你要不是那样急着下水，也不至于湿成这样。’就是那会儿。

“‘我还带了身和服。’他说。

“倒不是故作镇静，他没故作镇静，可似乎窘极了，就像是在赔不是，生怕辜负了别人好意似的。我瞪了这小子一眼，嗬，一下便喜欢上了他，有些心醉神迷了。

“多好的小伙啊！那么温存，可爱极了。帮他在这屋子里歇个脚，一点都不成问题。不说别的，人长得这么白净，就够魅惑。仁右卫门哪，我跟你说吧。”

“怎么？”

“天都暗了。”

“光顾着说这说那，这会儿该是酉时 了吧？”

“可不是吗？南无阿弥陀佛，黑漆大门前自然已漆黑一片。”

“没事，反正还有月亮照着。”

训导望了眼天空，又追问道：“那你说，这手鞠后来又是怎么回事？”

“后来呢，好吧，您听我说下去。这客人，长得又这么招人疼爱，是吧？怪魅惑人的——”又只说了半截。

满是尚未绽出花穗的芒草的河边，长着一丛杂树，待宰八猫腰从旱地前穿过，正走到正中间，好像让田野尽头的雾霭给呛着了，突然打了个喷嚏：“阿嚏！”震颤着身子，忙止住了脚步。

“这儿好像背风，蛛网都能缀这么大。仁右卫门，喂，你来开道，反正你孤家寡人，没什么好牵挂的。”

“别说蛛、蛛网了，我呀，都逮了只趴枝头上的囊蜘。”

“啊呀，真的？”

“这玩意儿，说是七天不刮风，便满世界吮吸人血，会杀人。我闷了它老半天。”

说着，他像使劲拧开似的，松开死死攥着的手掌，透过夜色，提心吊胆着瞅了眼，“还在揣摩会有多大，这不跟螃蟹似的？”随手扔向水中，传来一声“扑通”。

走在身后的训导，手杖抡得跟水车似的，啧啧可惜道：“这么大个儿都放它跑了，岂非和大好机会失之交臂？”随后又抖擞精神，抬高嗓门道，“突然撞见有条大蛇横在路上挡住了去处，正待拔剑砍去，孰料却是棵老松树的影儿！”

“行了行了，给我安静会儿，这就快到了。”仁右卫门一脸端肃地拦下了训导的话头。

“喂，那你倒是说一声，这手鞠怎么就不见踪影了？我都等得不耐烦啦。”

“我跟您直说了吧，凭他这相貌人品，就算有鬼怪作祟，喏，到时舔他的脸啊什么的，那也只要吩咐他从头到脚先撒上把盐 。我这么寻思着，便带他去了黑漆大门。仁右卫门也都知道，今天还住了一位和尚进去，是我家老太婆说情让住下的，所以像这样从本家那边替他们背被褥过来，今天我都已是第二回啦。” ue9GbbOhyD41iI9O+XVd5WvsIFHxi4TAbTWsMXJxVgvDiWU1jYTSflDjZ39Wjg1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