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这手鞠的主人，之前会是谁呢？要是能见上他一面，大爷，那我也就了了心愿了。我终年起卧于山野，浪迹于天涯，本就是为了这个。’

“他这么跟我说。见村子有人夸，我自然高兴，再说他又许下这般心愿，我只是回他声‘不知道’，便这么扔下他不管不顾，说什么都会觉着心里不安。

“于是，我蹲在草地上，说：‘兴许您不信，可是——’就这样把女子给了嘉吉蓝珠宝的事告诉了他。”

稍稍沉默了会儿，宰八又接着说道：“喏，虽说当着您先生的面，我还是想说，原以为我这么一说，那年轻书生怕是会责备我尽跟他扯谎，可他丝毫未起疑心，还说：‘哦，那看着像珠宝的东西，多半也就是手鞠吧，跟这星星似的。’说的时候，他又朝湛蓝的星星望了一眼。

“‘要那样，我再跟您说件事。’我说。于是又把黑漆大门空宅里发生的事顺便告诉了他。

“‘河水是不是流经那处宅邸，穿过庭院或者后门？’他探过身子来问我，‘这河呢，您也见到了……’”

河流风情依旧。绕过终日裹着淡淡紫烟的茅檐小屋，贴着后山山脚，从一抹灰色雾霭中低低流出，然后沿着高低参差的绿田、犬牙交错的山麓，和缓地化作一卷布帛。朝霞初现时，还是素净的一方手帕；到了落日余晖，则被染成黝红，化作衣襟、系袖带或腰带状；流至下游，已俨然扩展成芒草的裙裾。它至今仍傍着大道和村口，从明神神社脚下流过，渐次消失在产子石那边的海滩，也说不清到底是在哪儿入了海。河水一沾口便有股咸味，是海潮溯涌的缘故吧。河流最后一段就这么令人难以置信地隐没在了草丛里，故而在明神神社御手洗 前供奉的灯座上题写的俳句里，它的名字也便被写成了“霞川” ，不过通常还是被人叫作“汤川”。

它与溟蒙相混成，和雾霭交织在一起，不舍昼夜地蒸腾着白蒙蒙的水汽。流传多年的俗称，似乎由此而来。

那轻烟、那雾霭，将周遭夕暮晕染得越发绚丽了。远处的松树树梢、近处的柳树树根，都想让这河流多滞留上些时间。待穿过一片旱地，再稍稍往前，河道便开阔起来，蒸腾的水汽里，隐隐浮现出石柱子来，略略高出河面。森林昏暗，雾霭自然要比别处浓重，树荫下那幢黑漆大门宅邸，便是鹤谷家的别墅了。

三人朝那边走去。

这边，傍着走去的一段河岸，河道还不到两米宽，不过到了鹤谷家本宅那边，差不多便会开阔成五六米宽光景，河流入海，便是在那儿隐没进湿漉漉的草丛里。

溯流而上，来到这儿，中间得踏过一座桥。

这桥便架在明神神社前面。一侧接上三崎大道，一侧通往村里。刚才从桥上过来后，从这边可望到村子那头，桥栏还都是鹤谷老爷亲手给安上的，桥下一缕细流，阒寂无声，仿佛专为平添风情而设。这桥看着既像是架在苍翠欲滴的山峰和雾霭萦绕的山麓之间，又像一道低低的河堤，或者像一把横在几家茅檐间的长梯，再或者，就像某个大户人家图个新鲜，在自己宅院里修建的一条长长回廊。

隔着青翠田野，那边已隐隐闪烁起了灯火。河流下游那边，茅屋鳞次栉比，让海给映着，天光还很亮。河流上游，越往上便越发显得稀落的茅草小屋，看上去就跟挂在枝头的蓑衣虫的窝似的，三三两两，终至只剩下孤零零一间。也不见有灯光从窗口亮起，唯有夕暮炊烟升腾在河面上，细细缕缕，恍若海上呼救时挥动的白旗似的在那儿随风飘荡。听说海上呢，天晚得迟，灯点得早；山麓这边呢，天晚得早，灯反而点得迟。

还有这边呢，无论远近，只要拽下鸣子 ，差不多都能通上音信。就算这家那家隔在两处，甚至隔了道河岸，也总能倚墙相望。可黑漆大门别墅却在远离人烟的森林里，孤家寡人似的，就恍若硕大无比的蜘蛛，趴叉着腿脚，将四周和上下左右全都掩覆在它的阴影下。

这会儿明明月亮就悬在它的上方。

可走在头里的仁右卫门，肩膀已消隐在了昼逝夜返时分那树林的昏暗里。不过，傍着河流缓缓延伸而来，跟系得松松垮垮的和服腰带似的这段路，并不像看着的那么近捷，从本宅那边过来，差不多隔着两里的间距。

宰八继续说道：“我那会儿是这么跟他说的：‘河水是绕着外廓流过来的，按说里边早已空无一人，还有谁会把手鞠扔河里呢？说不通啊。可要说猫的尸骸嘛，没准也是哪个讨债鬼，从别处拿了来给丢弃在那儿，那儿不早已是杂草丛生了吗？’” FvLYHMVrcP//mTrYKgbIZOZTkw3nU2uoj+ENjjQn9OqQhv7dJvjHERLlbYdCCUF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