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谷家老仆,诨名“苦虫”的仁右卫门,没料想到会有个头上长有犄角、手提包袱的人影出现在小河边的草地上,跟游魂似的。
“喂!是宰八吧?”
“啊。”宰八这么应了声,仍在那儿走着。胳膊早已不听使唤的“螃蟹”宰八,脚蹬粗粝草鞋,拘板地踩踏在同类洞穴的上方。他肩上背了个葱绿色大包袱,包袱皮上印有白鹤翔舞的家纹,里边装着被褥,看着就跟战国时代苦于生灵涂炭,正慌不择路在逃难的人似的。
“怎么?说是你见过那个年轻人,这会儿正落脚在黑漆大门里,捡到了个手鞠?那是在哪儿?”
“就在你走去的那前边,不是有棵长得挺茂盛的杞柳吗?就那儿。”
“嗯。”
“就在那树下。年轻人的帽子破旧得连帽檐都耷拉了下来,就在那儿。”
说话声中,树叶后面便有萤火虫飞出,三三两两的,随后便混淆在了星辰间,再也无法辨认。山脚下,河流曳出一抹清浅白光。
那河流恍若一道云霞,溟溟蒙蒙,萦绕着绿茵茵的稻田还有村子,寂然无声地流淌着。
“就这儿!就是这地方!”宰八说着止下了脚步。再往前,待一眼便能望见黑漆大门那儿的森林时,秋谷那边早已该入夜了,那边天色可要比这边黑得早。脚下有个影影绰绰的黑影,在朝前挨近过来,似乎正待袭向河堤低凹处的草地,宰八见状止下脚步,他一停,两人都停了下来。
宰八身后又来了个人。这位拄着手杖的绅士是村里学校的训导 先生。
“不就是途经此地的那个陌生的书生吗?他正扑在卸下的行李上,俯卧在那儿,枕着臂弯,腿就这么甩在了一旁的草丛上。那边不正好开着好多花吗?跟白鹭顶冠似的,轻快地探出在河面上,泛着淡淡的白色。就是白天看着是粉红的、模样特别幽雅的那种花。嗯,反正不是艾蒿。”
“该是石竹吧。”
“是瞿麦 ,又叫常夏。”
训导挺直腰板,手杖刚在空中抡了圈,便传来“扑通”一声。
“嗯!不用惊慌。刚才那是青蛙。”
“那青蛙……先别管它,先说石竹花。他采摘这花,扎成花束,拿在手上,可又没怎么去看它,只是眨了下眼,那双眼好美,跟水晶似的,望向河面上空那闪着湛蓝光泽的星星,像是在和星星交谈着什么事似的。
“他脚下不还穿着草鞋吗?看起来也不是邻近一带的人穿的那种。‘他要是走失了道,得告诉他该怎么走才是。’那时我正要回家,打算和家中老伴用白天卖茶水剩下的茶叶渣做碗茶泡饭,扒拉着填饱肚子,便拖着两只脚来到他身后。我们刚站在那儿看了眼,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工夫,他便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
“‘大爷快瞧,那个!那个!’”说话时,宰八探向河面,背上包袱倒映在水中。
“‘手鞠,河里漂着只手鞠,正漂过来。快替我捡下,我会给你谢礼!’
“我一看,还真是哩。水泡都来不及冒一个,就跟夕阳余晖曳了道长尾似的,石竹花转眼间被他扎成了花束。这当儿,有个圆滚滚的东西漂浮了来。
“‘谢礼就免了吧,我只是不想下河弄湿脚。’我刚这么嘀咕了声,突然间,那年轻人已攥着下襟,跳进了河里。
“河水并不湍急,就算跟人聊上一时半会儿的天,也不见得就把东西给冲跑了。这人从别处来,不知情,慌里慌张着,就跟想要劈手攥住雷电似的,哗啦哗啦地直往河心里蹚去。河水一来是让他蹚水时给搅的,二来呢,到底还在流动,那手鞠也便滴溜溜打了个转,眼看着傍近到岸边来了。
“‘真是的,这位先生也太性急了!就算这么想要,那也该合计着先折根柳枝,把它钩近了再捞起也不迟啊。瞧,人还在路上,衣衫便全给弄湿了。’我这么埋汰着,嗐,好不容易蹲下身子。
“就是这么条小河,也免不了会起些波浪。俗话说,不想沾湿手脚,便休想摸得到螺蛳,说的便是这道理。我刚伸出手去,手鞠便让河水挟着又漂远了,最终还不是在河中间让他给逮到了?就这儿!仁右卫门、训导先生,你俩听我说——”
宰八隔着装了被褥,就跟古时罩在铠甲上的挡箭布袋似的那包袱,扭过裹着暗红头巾的脑袋,继续说道:“还真是恶心。待捞起手鞠,那下面不明明是只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