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您这是准备再上哪儿去呀?”见旅僧拽起包袱,老媪也便跟着站起身来,这么问道。
“本来想今天路经镰仓赶去藤泽的,可这会儿,只怕叶山都快点上灯了。哎呀,才这么一说,森户那边松林里,已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灯火了。”
“噢,这一带您还都熟。”
“还没出家时就知道,所以都没打算再游览下镰仓,只想顺着东海道往那边赶,可现在怕都已经来不及了。只怪我修行不足,夜间让我露宿在树下或石上,可是件苦事。”法师微微一笑,随后说道,“那就先上镰仓那边去歇下吧。”
“这……这都怪我,太不像话了,不知不觉说了这么久的话,啊呀,都耽误您赶路了。”
“不,哪儿的话,该我说声谢谢才是。听您讲那些事,就跟聆听高僧大德谈经论道似的。
“我可没在骗您。您也看到了,我虽是个云游僧,可行旅中也有舒心自在的快乐,一路上有蝴蝶、蜻蜓做伴,出家时洒落在黑色袈裟衣袖上的泪水已然干去,譬若朝露一般的无常俗世自然也都被丢弃在了忘川河里。不知不觉,有时甚至还会把唱颂佛祖尊名也都怠慢了,刚才那会儿不就是吗?我跟您实说了吧。
“说实话,我上这儿来时,过了秋谷明神神社那片森林的石阶,来到向阳处一块麦地,在那儿见到过一个挺出众的女孩,十八九岁的样子,肤色洁白,友禅印花呢织带绾系着和服袖子,头上蒙了块手帕,正走进麦地。
“我一边走着,一边回过头去,从桧树皮斗笠下探出下巴,半闲聊似的跟她打探道:‘这儿可有什么好玩的去处吗?’
“‘有呀。海滩那边就有个叫产子石的去处。’她便这里那里地,带着几分当地人的自豪,很热心地告知我这附近都有哪些名胜,还指路给我看,说是沿着这石阶一直走去,穿过麦地后,便能见到产子石了。
“‘不管这产子石有多闻名遐迩,光凭男人怕也生养不了小孩吧?小姐您说是不是啊?’见我在偷眼窥着她隐在麦丛里的岛田髻,她便笑了,笑声清脆,透着股子傲气。我也太丢人了,竟起了这等轻浮之心。
“刚才听您讲嘉吉这些事,我还在暗自庆幸,他总算还没太疯狂。可听着时,心里仍害怕得直打战。
“后来不是说到了黑漆大门别墅吗?我一听便被拽了进去,心情沮丧到了极点,便虔诚地悄然念起佛来。
“在接下来的修行途中,我也会一直替这几位年轻人念诵佛经、超度亡灵。躺在简陋小客栈的枕上,一合上眼睛,便会感觉到他们的身影,历历如在眼前,于是便越发虔诚地想替他们念诵佛经。
“您给我讲的这些,老婆婆,都称得上是‘善知识’,就是听上一整夜,我也不会有倦意。
“您讲得太打动人了,我就这么一直听着。屋外有四五个过路客,似乎怕打扰到您,只是朝茶屋这边瞥了一眼,便径直走过去了。有个白发老婆婆,好像是邻村的,包袱系在腰间,穿着草鞋,撩起下襟,手拄拐杖,看样子跟您挺熟,在那边招呼了您一声。见你光顾着和我说话,没留意到她,便笑嘻嘻地走开了。
“我也听得正出神,不想让人打断您,便在边上佯装没看见。实在太耽误您店里生意了,抱歉之至。”法师言罢,将折扇搁在腿上,双手支向两侧,恭恭敬敬地朝老媪叩首致礼。
老媪左顾右瞻着,仿佛不知该望向哪儿才好。“和法师您萍水相逢,真乃因缘殊胜,老身感激不尽。”她这么深深仰慕道。
“按说,村里的大户人家鹤谷老爷家和我家还多少沾些亲带些故。虽有些难以启齿,可法师您今晚好像都还没有定下落脚地。那我便推荐您上那边去替亡灵祈求冥福,这样那样地做些佛事,也好让他们早日往生净土。”老媪倒也干脆,和小次郎法师这么提议道。
“哎呀,您刚才不都这么做了?又是自揭说话如何不够检点,又说修行途中打算替亡灵念佛诵经。您不就是这么个心里急着赶路、说话特别实诚的人吗?
“就连修行途中头发长了都顾不上修剪,让人越发觉得您道行高深,忍不住便想恳求您移步黑漆大门别墅,去替那些亡灵祈求冥福,您肯答应吗?
“……
“您要是肯答应,还不知鹤谷家会有多高兴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