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他们让算卦先生来算了卦，说是有冤魂在作祟。‘可不能败给这阴魂！咱们得反击！护身刀开道，闯进那别墅产房去！’算卦先生这么合计着，便撩起破旧和服裙裤左右两侧开口处，一跃而起，摩拳擦掌着，六个人攥住了褥子的四个角和左右两侧，小心翼翼地把仍躺在褥子上的产妇抬上了担架。
“走在头里的便是那算卦先生，衣襟上插了驱魔辟邪的幡条，占卦筮竹的上半截裸露在那装筮竹的长布袋外，看着就跟腰间插了把小刀似的。手里那盏锈迹斑驳的马灯，映着占卜时用的算筹，照着乌云密布、又闷又热的田间小路，他就这么摆动着大手，一路走去。
“老爷子仁右卫门走在少奶奶嫁妆的后面，肩上扛了把刀柄镶有螺钿的长刀，边走边摆弄那刀柄。最中间是抬产妇的担架，喜太郎少爷戴着帽子，脸色苍白地陪伴在边上。身后是持明院的和尚，身穿绯红袈裟。然后是男女下仆，一个个落在了后边。接生婆早已抢在头里，奔跑着上漆黑大门那边去张罗产房了。
“难得见到路上出现这么一拨子行人，突然间，萤火虫又冲着躺在担架上的病人聚集了过来。虽然萤火虫跟苍蝇似的烦人，可她人样儿长得美，心眼儿自然也就跟别人不一样些，只见她忘情地，就跟小孩子似的伸出手去，是想捉个萤火虫来察看个究竟吧。
“她的手往上抬去，可你我也都听说了，她只是抓了个空，那苦恼的样子让人不忍心看一眼。
“不是都说了？‘纵然如此，也绝不能输给那作祟阴魂！’只见她使劲支撑着，眼泪滴落至仰躺的枕头，白皙脸颊上秀发披拂，倒也见不出有明显消瘦的迹象，一口白牙紧咬着发梢。我们平日里不是很熟吗？我便守在灌木丛边，上前攥住担架和她说道：‘少奶奶，您可得撑住啊！’她轻轻应了声‘好的’，还冲我微笑。待他们过了桥，去了对岸，天色越发变得幽暗，就在那棵榛树下，众多的萤火虫翔舞在夜空中，闪闪烁烁着，影影绰绰地映照出了石竹花的花影。刚才那会儿，少奶奶的面庞不也是这么让萤火虫给映着的吗？一想到这，我忙闭上眼，一个劲地替她祈福。”
老媪的说话声似乎一时间凄寂了下来。
“传来了寺院的钟声。”
“南无阿弥陀佛。”
“可怜见的，初产那个晚上，便遇上了这事。
“说来都叫人心里好生难过。上黑漆大门这边来，本是送少奶奶进产房。可那间屋子，和上这儿来散心养病的那名门小姐临盆的屋子，不正是同一间吗？啊呀，也难怪，难产的少奶奶好像说了这话：‘啊，这儿已躺了个裹着蓝头巾的，还是往边上挪一挪吧。’
“‘咱可不能向它示弱！得压过它一头才是！’一众人不依不饶着，硬是把褥子给安置在了那儿。也许是沾了夜露受了凉吧，少奶奶越发虚弱了，可这时就是去叫医生也已来不及了。
“‘你也真是叫人不省心！’神情恍惚中，少奶奶死死地攥住枕头，‘嗯’了一声，就在大限将至的那一刻，哎呀，这才把孩子给分娩了下来。连声啼哭都没听到，母子俩便共赴了黄泉。
“太惨了，看来是被这飞来横祸给击蒙了，天刚放亮，喜太郎少爷便去了屋后，投井自尽了。
“井水后来虽已换过，可总让人心里瘆得慌，您说是吧？是哩，还有谁会去喝这井水？就连井栏也早已湮没在了绿茵茵的狗尾巴草丛里啦。
“每隔上七天、十天，仁右卫门老爷子啦，还有我家宰八啦，便会去一趟。一开始因为年轻人害怕，都不敢挨近这宅邸，便让上了岁数的他俩过去，又是打开挡雨窗板，又是曳起天窗，好让屋子晒晒太阳、通通风。至于这间屋子呢，哎呀，自从嘉吉神志错乱地做了那事的那时起，就连什么世事都经见过的上了岁数的人，只要透过那片阴森森的树林朝黑漆大门里窥上那么一眼，也都会脚下打着战，再也不敢朝前挪上哪怕一寸。
“‘那天明神侍女发簪上闪着蓝光的珠宝，敢情多半也就是这萤火虫吧？’就在人们悄然风传着这猜测的当儿，脸上罩着抠出眼睛、嘴巴洞眼的芋艿叶片的一帮小孩子，便脚下趔趄着走了过来。您听，他们嘴里不正唱着那谣曲？
这不是去秋谷村的那条小路吗？
谁来了也都……
“对吧？一旦人迹不至，自然只有荒草在那儿疯长，您说是吧？后来这处黑漆大门别墅也就荒废在了那边。喜十郎老爷似乎只想保住秋谷本家这边人迹不断。‘这人哪，虽不清楚都到了什么时辰，不过看样子，鹤谷家的气数差不多都已到头啦。’他翻来覆去这么念叨着，头发一下全白了。老夫人也贤惠，看着叫人好生心疼。
“哎呀哎呀，不知不觉就和您说了这么久的话。也差不多到时辰了。啊，这会儿该是那些人见人厌的芋艿叶片，唱着谣曲一路走来的时候了。”
老媪四处打量了一番。海浪的色泽此时已变得灰蓝。
周遭一片阒寂，刚才合上双目、凝神谛听着的旅僧，仿佛从梦中惊醒了过来，他扬起脸，透过苇帘，将大道前后扫视了一遍。日头坠至西天，不用抬头便已能望见。
“您讲的这些事深深打动了我，我都听得出了神。不知不觉，路上行人也影影绰绰了。世间诸多烦恼，皆为执迷虚妄所生。老婆婆，托您的福，贫僧我长了不少见识，真是感激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