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已结识了十年的老熟人似的,老媪朝法师蹭近,压低着喉咙,说道:“您听这童谣:‘这不是去秋谷村的那条小路吗?谁来了都不让过。’喏,就是这首。”
老媪目不转睛地看着小次郎法师,见他颔首认可,这才点点头,继续说道:“是吧。在这秋谷村,要说大户人家——那种有着灰泥墙库房、大白墙还有瓦屋顶的,我们这儿可找不出一家来。不过,就好比提及太阁爷便马上会想到丰臣秀吉公,说到黄门一准只认水户,啊呀,称得上宅邸的,我们这儿也就只有鹤谷家了。
“可一处是主宅,还是村里盖得最早的宅子。另一处呢,是喜十郎老爷盖来当作隐居别墅用的。
“反正有钱,像是连廊里开满紫藤花,西洋窗前养只鹦鹉,样本就搁在眼前,还不是想怎样便怎样?不过喜十郎老爷做人很老派,说是:‘我这种庄户人家,本是不配盖别墅的。’正好立石村这边有个破落世家,连带地皮一起在出售老宅,光是屋瓦就差不多值一千两 不到点,大黑柱更是两人才合抱得过来。虽说是平房,可轩朗高敞,足有十来间屋子。于是老爷照单买下,装上牛车拉了来。别墅的背后紧挨着大片森林,连黑漆大门也都掩映在树丛深处,就跟盖了座巨大寺院似的。刚好儿子喜太郎东京学成归来,于是老两口把家业托付给他,隐居到这边来了。
“去年夏天吧,少爷喜太郎在东京时,曾承蒙他们照应过的一家昔日名门,家里的小姐说是暑假想去外边走走,散心养病。
“‘海滨虽热闹些,可她嫌车马来往,尘埃太大,想找个清静些的地方。见这儿住屋绰绰有余,觉得很合心意,想在二老隐居的这处别墅租上三间屋子,自然还会带着两个女仆一起过来。’儿子跑来跟他们这么一商量,他们便回说:‘既然我们说了是来隐居的,那就等于声明从此和俗世了无关系。搬回本家那边去,只怕又得重陷世俗纷扰;留这儿吧,让人和我们这上了岁数的一起住,想必年轻小姐也会觉得憋闷。年轻人得跟年轻人待一起。你还是带她上本家那边去。权把三伏天当作过年吧,一起玩玩和歌纸牌什么的,家中儿媳想必也会很乐意。’到底是父母啊,真该感恩哩。
“于是呢,他们匀出几间本家屋子来,让那大小姐住。那天傍晚,她坐着人力车来了。都说长得美翻天了,可从来也不让我们打个照面,家中男女下仆也都像是被封了口。这么藏着掖着,该是有缘故的不是?
“那大小姐,肚子大得好像都快要掉下来了!”
“嗯?那不是有孕在身吗?这像什么话?莫非跟那儿子有染?”
“您还真没猜错。于是,您猜怎么着?来了还没到半个月,便惹出了场大风波。喜太郎少爷的夫人,不是也要临盆了吗?
“本家有个老仆,已老得干不了活,就打算这么留着替他养老送终,名叫仁右卫门,诨名‘苦虫’。他哭丧着脸,跑去见隐居的老东家,眼神呆滞地搓着烟卷,说:‘是啊,这可是从前传下来的老话。家里要有两个女人一块儿生孩子,不管谁生在前头谁生在后头,总有个产妇会遭难的,得事先拿个主意才是。’喏,他便是这么说的。
“喜十郎老爷抱着胳膊,就是灾年歉收也都不曾见他有过这么愁眉不展的时候。‘先不说遭难不遭难,总不能为了疼爱自家儿媳,就让人家临盆的小姐卷铺盖走人,这么不近情理的话我可说不出口。只是不能喧宾夺主,让出本家,把儿媳接到这隐居别墅来,那是会对不住祖宗牌位的。还是我们老夫妇俩搬回本家,腾出这处隐居别墅让那小姐暂住吧。’于是老夫妇便走出那道黑漆大门,又重返俗世了。
“便这样,这对隐居老夫妇再度操持起鹤谷家业来。”
“得知儿子做下了这等伤风败俗的事,他们想必会把他逐出家门吧?”
“您听我往后说。喜太郎少爷随后也死了。前前后后,从这道黑漆大门里,竟抬了五具人尸出去。”
“五具人尸?”
“是啊,是啊,您看看。”
“谁跟谁?都有哪几个?”
“第一个抬出去的,便是那上这儿来疗养的小姐。生下孩子后,可怜见的,就断了气。刚乱作一团没多久,到了第七天,那少奶奶不是也要生了吗?
“分娩延误了两个时辰,哎呀,遇上难产啦!痛得死去活来,从卯时 熬到亥时 。
“村里早已混乱得像是遭了场火灾模样,可本家宅邸里边却是一片死寂,似乎只能隐隐听到些念经和咳嗽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