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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照料下吧，快把他解下来。’她说。
“‘治这讨债鬼就得这么狠着点心，说不定还能让他出上点虚汗。别去理他，讨厌鬼！’我家老爷子摇摇裹着头巾的脑袋，刚这么回了她一声，她马上便又问道：‘你们这是要上哪儿去呀？’
“这一路上和这讨债鬼没少怄气，我家老爷子正窝了一肚子无名火不是？被她这么一问，便没好声气地回道：‘送他去秋谷明神神社那边，就是俺们那边供奉的土地神那儿。’
“‘那就由我来接收吧，你送到这儿就行了。’
“‘你是谁？’
“‘我是明神的侍女。’女子回道。
“海风飒飒作响着吹了过来，浪都击打到月亮了。月光将摇曳着的苇帘投影在女子衣袖上，恍若格子条纹一般，雪白的肌肤也被映得晶莹剔透。周遭不见有一个人影。抬头望去，白云就跟飞翔在空中的白鹭似的。只听得‘哗啦’一声，一波海浪打了过来。
“老爷子悚然一惊，连声应道：‘那好！那好！’人一下变得柔顺了许多，待解开绳子，都快蹭到地面的嘉吉那身子便从货车上滚落下来。女子放下托着的双手，把嘉吉的脑袋平放在了地面上。
“嘉吉双腿啪嗒啪嗒乱蹬，胳膊僵滞着，痛苦得快把车轱辘辐条踹飞了。
“‘好啦，送这儿就行了，你回吧！’那女子就好像会碍着她似的打发着我家老爷子，老爷子没料想到会这样。
“这有什么好意外的？谁让他是这么个倔脾气的老爷子来着？嗬嗬，嗬嗬。”
“不，不，虽则只是在听您讲这事，可我总觉得，她对老人家这么刻薄，怕是有意为之。她见了老人家这么照料那醉汉，无法三缄其口，似乎良心上觉着不安。”
“是哩，她不是还开玩笑似的说了，自己是明神的侍女？看着嘉吉这么被绑在货车上，这不明摆着是在欺负他吗？明神呵护子嗣，向来一视同仁，容不得任何歧视和偏心，也难怪就连她都见不得嘉吉被这么处置。
“我家老爷子忙分辩道：‘我本来拉的是棉花，把这讨债鬼当作货物绑车上的不是我。’话一出口便被她给戗了回来：‘好啦！你先上那边去吧！’
“‘好什么呀好？真是的，不把事情给说说清楚，我这心里可消受不了。你真要是明神贴身侍女的话，那就给我听好了。要我这上了年纪又断了胳膊的人，跑去照料那年纪轻轻的醉鬼，能照料得过来吗？莫非明神也会脑筋糊涂成这样？那边倒好，慈悲得心心念念要我去照拂那混账家伙，可这边呢？却又吝啬得都不愿给我家老太太哪怕一个子孙。那也罢了，若是命里注定无子，我也认了。可我让灯笼烧成残疾的那会儿，除了眼睁睁看着，谁又见他吱过一声？要是我这胳膊还能管用，就算把他绑车上，我也不至于这么铁石心肠，非倒栽着他不可。咱们可是头回见，没想到在你眼里，我竟成了不知有多残忍似的，这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说着他猛地摇晃着裹头巾，喏，就这样。
“‘快回吧！’她都不给个接话机会，径直撵你走。
“‘不行！不把事情说清楚……’我家老爷子仍不依不饶。
“‘走吧！’
“法师您瞧瞧，她就这么撵他走的。
“团扇遮脸，雪白的手伸向身后，似乎正作势，连货车带老爷子一并搡去了路边。白皙手指摁住车轱辘辐条，哎呀，就跟棉屑挂在纺车上似的，在月光下就这么推搡了一下，车轱辘便骨碌碌转动起来，冲着我家老爷子身后，这不是眼看着人就要被压在车肚下了吗？”
“啊呀！”
法师瞠目结舌，一时间屏住了呼吸。
“老爷子被吓坏了，一边跟小乌龟浮水似的，在空中比画着手，一边让自己拉的货车顶着后背，就这么踉跄着被推搡了开去，只够惊叫上一声‘啊呀’的工夫，人已被推搡到了村口。然后呢，似乎是自己顺着这铁锅拎辔模样的大道，绕着弯，跑到了明神神社树林里那石阶下。
“不过您也都见了，这一路是斜着往下溜去的，虽说不上是条下坡道，可车却走得飞快，就仿佛哧溜一下就滑到了那儿。我家老爷子吼了一声，好不容易才在石阶下收住了脚步，可那辆破车仍带着惯性，在碎石上嘎嗒嘎嗒空转着车轱辘，车身好像也一个劲地在蹦跶着哩。
“抬眼望去，头上方全是黑黢黢的树林。我家老爷子说了，他呀，那会儿身子都直打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