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是宰八吧?老爷子,您要回村的话,顺便把这人给捎回老家,好吧?还真是赶巧了,哎呀,幸好遇见您这货车。’他们说道。
“我家老爷子一看,是嘉吉这讨债鬼,就跟刚才跟您说过的那样,喝得烂醉如泥。
“‘都一个村的近邻,答应你们就是了。只是我这手,都废成这样了,就是想装上他也都装不了啊。你们替我把货挪挪,腾出点地方来,好把他给装上。’我家老爷子吩咐道。
“‘挪什么呀,老爷子?就这么架上面不就行了吗?’说话间,一人抬头,一人抬脚,不就正要把嘉吉这讨债鬼给抬上车吗?
“让我家老爷子给拦住了。‘慢着!车上一大半的货,是我替鹤谷老爷去采办来的棉花,怕被酱油坛、石油罐压坏了,这才搁在了最上边。都是新棉,正待用来替喜十郎老爷做一身松软暖和的棉衣、棉裤,可不兴让这成天浸泡在酒里的怪物给躺上去撒野,得轻轻挪开,重新找个地方搁着才行。’他一边说着,一边憋着劲,无法屈伸的手紧攥着拳头。
“‘那太麻烦啦,就这样吧!’你看,都是些干粗活、耐不住性子的主儿不是?说着,他们便用车上的捆货绳把嘉吉拦腰捆起,横绑在货车一侧,只要没碍着车轱辘滚动就行。
“‘他又没付你车钱,就算半路上掉了,也赖不到你头上。回头见!快回家去吧!’说着还啪啪啪地鼓起掌来。这一来,且不去说赌输了还是赌赢了,光是喝下的那份酒钱,岂不就先给蠲免了?大伙谁也没在这上面损耗一文半厘,心下一爽快,便哼起了烟花柳巷里的淫荡谣曲,一个个撩起后衣襟,裸露着腿肚子,相随着做鸟兽散了。
“我家老爷子呢,‘嗨’的一声铆足了劲,把车轭重新扛上肩膀,残了的那只手摁住,单凭前胸,拉起了那货车来。这儿见不到几个行人,海岸边到处绽放着沾了露水的牵牛花,闪闪烁烁地,老爷子奋力把货车拽出这地头,随后‘嘎吱嘎吱’地上了大道。
“从叶山到崩塌山崖,是一长段缓慢的上坡道,过了这儿,便一路都是下坡道。待货车蹦蹦跳跳着,‘骨碌骨碌’地来到了我这茶屋门口时,只听到嘉吉这讨债鬼一迭声嚷嚷着:‘喂!给我枕头!拿个枕头给我!’
“‘胡扯什么呀!这讨债鬼,做大头梦哩!你以为我是青楼里油头粉面的卖春女?’我家老爷子口中嘟嘟囔囔叱骂着,连头都没回下,只想赶紧拉车赶路。”
“他这是在做着什么梦吧?”
“岂止是做梦?我跟您说吧,他还嚷嚷起来,好像就要被勒死似的。‘难受死了!难受得都快要流鼻血啦!眼花缭乱!把我脑袋扶高些!哎呀,你这到底是要怎样?快!要杀要剐,船要怎么摇,都随你!’
“他这是仍在说着梦话哩。嘉吉这讨债鬼,还以为仍在船上哩,瞧他那模样。
“他是腰间捆着的绳子松开了,脑袋蹭到了路面,眼看着就要一头栽倒在地上。这也难怪他会,哎呀,一个劲嚷嚷着难受。
“‘你不就整天巴望着能长醉不醒吗?我胳膊不好使,你就再忍上会儿吧!’说着,老爷子又摇摇晃晃拉起车来。‘我快死啦!要死人啦!救命啊!快,把船拽上岸!’嘉吉口中喷着火似的,大喊大叫。”
“不是在这屋里。”老媪边望着苇帘外,边说道,“就是从昏黑的屋檐下,浪头刚好到不了的地儿,一下闪出把雪白团扇来,就跟阴历初三的新月,被从高高绾起的漆黑发髻上摘了下来似的,低悬在那儿,就这么遮挡着脸,隐隐约约一袭和服,身姿清丽颀长,下摆透着粉蓝,是个女子,美得叫人毛骨悚然!
“她步履轻盈地来到了路边,唤住我家老爷子,问道:‘这车上拉的,是个犯人吧?’
“‘车上拉的都是吃的用的,刚买来的,快别说那不吉利的话,怎么会是拉着犯人呢?’听我家老爷子这么一分辩,那女子便说了声:‘看着挺可怜,一定不好受吧?’于是取下团扇,横衔在口中,就跟衔了根轻盈羽毛似的。
“这时她转过身,这么偏斜着脸,背对着我家老爷子。”
老媪从法师面前稍稍背转过身子,仿佛是想让人揣摩下朦胧月色下那女子的一番风情似的。在遮断了日光的苇帘的荫翳里,老媪的后颈显得格外白皙。
法师敏捷地将膝头挪近行李那边。
“然后呢?”
“对,她垂下双手,两只白皙的手掌合在一起,托住了都已耷拉在车轱辘最下面那几根辐条间的嘉吉的脑袋,把它抬了起来。或许是太沉了吧,她拼命拧着身子,肩膀也好像一下瘦削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