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明、制造和使用交通工具,是人类为了延长自己双脚的行走距离,加快运动速度,扩大交际、交易范围而做的一种努力。交通工具的变化,从一个侧面反映了社会的发展和人类文明的进步。我活到67岁,亲眼目睹了故乡交通工具的变化过程。
1956年,4岁的我开始记事。那时,我们那儿最快的交通工具,是牛车。坐牛车出行是我那时觉着最美的一种享受。牛车是用木头做的,木厢、木轮、木轴,做车轮车轴的木头多是枣树的树干——枣木坚硬耐磨。车轴与车轮相接处,需要抹上用棉籽榨出的棉油。可即使有棉油的润滑,牛拉动这样的车行走时,车仍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这种响声虽然凌乱不合任何韵律,可在当年的我听来,却是一种美妙的音乐。因为只要听到这声音,就表明自己坐在车上,既省力气,又舒服,还比自己步行快,心里实在快活。那时,村里家境好的人家有事用车,常使用两头牛拉的木轮车;家境差的,就使用一头牛拉的车;倘有谁家结婚娶亲,会破例地使用三头牛或四头牛拉的木轮车,那样就非常威风和排场了。
大约在1958年前后,我们那儿开始出现橡胶轮的地板车,也叫平板车。这种车因为轮子是胶皮的可以充气,摩擦系数小,拉起来非常轻快,既适合人拉,也适合驴拖和牛拖,所以很长时间,它成为我们南阳农村农民最喜欢的交通工具。人们向地里送粪,去镇上交粮,上医院看病,结婚娶亲,用的都是这种车。原先使用的木轮车,被逐渐冷落到了一边。
大概在1961年前后,我们那儿出现了拖拉机。先出现的是大橡胶轮子的拖拉机,用于拉肥料、种子和收获的粮食;后来又出现了链轨式的东方红牌拖拉机,主要用于犁地、耙地。那时候,我们这些孩子,都以能坐一次拖拉机为荣。如果有谁哪一天坐了一次拖拉机去镇上赶集,其他的伙伴们会羡慕不已。我那时的最大愿望,是当一个拖拉机驾驶员,以便能天天坐上拖拉机。
后来,就听说在南阳通襄阳的大路上,跑起了一种烧油冒气的汽车,跑得比拖拉机都快。村里好多人不信会有这种车,但邻村的人说是亲眼所见。为了证实这种传闻,我们一帮小学生,在一个星期日,结伴跑到了南阳通襄阳的大路旁,要看个究竟。我们苦等了几个小时,终于看到有一个拖了个大箱子的家伙很快地跑了过来,又冒着烟跑走了。我们欢呼着鼓起掌来,天呀,真的是有汽车了。我们都想坐一回这样的车,可坐车得要钱,大人哪舍得让我们把钱花在这上边?所以很久很久,我们都没坐过这种汽车。不过从此,南襄大道上就不断有这样的汽车驶过了。
上世纪六十年代末,焦枝铁路开始修建。蒸汽车头牵拉的火车终于也在南阳的原野上开始奔驰了。乡亲们北上洛阳、郑州,南下襄阳、武汉,也开始去坐绿皮车厢的火车了。火车厢里的座位一开始是用木条做的,是真正的硬座,后来,才慢慢变成软软的人造革坐席。我当兵的前20年,每次由山东回故乡时,都是在洛阳换乘焦枝线上的火车南行的。那时火车上的乘客特别多,逢了暑期,车厢的过道里、座椅下、厕所里,甚至行李架上,都站着、躺着人。那么多年,我往返多次,真正能买到坐票的时候很少很少,差不多都是站票。偶有一次能买到硬卧票,高兴得真如过年一样。
1990年的时候,南阳的各政府单位和驻军部队,配备的小轿车开始多了。在那之前,地方上一个县,军队里一个团,也就配备几辆帆布蓬的北京吉普。1990年之后,我有时由南阳回邓州老家,偶尔会搭搭政府机关里或驻军部队的便车。那时若搭上一辆桑塔纳轿车回家,会觉得很荣耀。车到村边时,好多孩子跑过来喊:来轿车了!听了这喊声自己竟很有些自豪。谁也没想到,仅仅20多年后,轿车就在我的家乡普及了。如今,村里镇上,稍有点钱的人家,都已经买了轿车。现在再有谁坐轿车回家,没有人会感到稀奇,连狗,也懒得再看你的车一眼。
1992年,南阳也终于有了可降落大型客机的飞机场。第一次看见波音客机吼叫着降落到南阳的地面上,人们奔走相告。可惜,飞机票很贵,普通人是坐不起的。我这个下级军官,也只能在南阳市区远远地看着客机在机场降落、起飞。当然,南阳地面上若谁有急事,比如有人得了急病需要去郑州、北京就医,就有了新的交通选择。
1996年,我第一次出国,第一次在国外看见了高速公路。当时心想,我们老家啥时候也能建一条高速公路就好了。没想到仅仅几年之后,高速公路就真的修到了南阳。如今,南阳境内的高速公路已经织成了网,由洛阳开车沿高速公路去南阳,两个多小时就到了。当年,我由洛阳坐火车回南阳,路上得走六七个小时哩。
2019年初春,故乡的领导邀我回家,和几个朋友一起共商邓州高铁东站广场上的文化设施建设。我第一次看到了正在建设中的邓州东站高铁站房,其雄伟的身姿已显露出来;路轨已基本铺好;车站的各种设施正在安装。施工的工人告诉我们,国庆节可以正式通车,届时,由北京到邓州,只需4个多小时。我听了真是高兴异常,过去,由北京坐火车回邓州,得用十五六个小时,坐得人头昏脑涨。高铁通了之后,早饭在北京吃,午饭就可以在邓州老家吃了。这在过去,真是难以想象。
几十年间,故乡的交通工具一变再变。每一次变化,都缩短了人在路上的时间,这也等于延长了人的生命,使人在相同的生命长度内,可以去做更多的事情。我有一个忘年交同乡朋友,他上世纪五十年代考上北京的一所大学,去学校报到时,背着妈妈为他蒸的一袋子杂面馍,先步行到镇上;后找就便的牛车坐上赶到县里;再等机会坐就便的驴车去到南阳;又找人坐拉货的马车赶到许昌;再等拉货的汽车求人家允许搭车到郑州;又进郑州货场,偷偷爬上时行时停的铁路上拉货的火车到石家庄;最后才坐上了只有几节车厢的铁路客车,用了21天方赶到北京报了到。他说,今天的人与我那时相比,去北京一趟可以整整节约20天的时间,这20天可以干多少事情呀!
我当时很想告诉他,如今,一些科研人员已开始研究建设时速几千公里的高铁,如果研究成功,那时由南阳、邓州去北京,不过几十分钟而已,我们的生活质量和生命长度,将来还会有更大的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