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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生活在长江中一个孤零零的小岛上，小岛的形状像一个梭子，两头细，肚子大，所以叫梭子岛。小岛面积不大，围着小岛跑一圈也就十分钟。岛上不通公路，也没有汽车，与外界的交通靠人力摆渡船，九十年代的这里一切都还很落后，没有现代化的钢筋水泥和机械设施，人们靠捕鱼为生，也有些粮田，但自给自足的生活却让这里有着世外桃源般的景象。梭子岛上人们都很熟悉，因为太小，这里没有秘密。岛中间有个河神庙，虽已破败，但这里仍是人们聚会活动的地方，谁家男人钻进了别个女人的被窝儿，谁家娃娃中了邪……只剩下半只耳朵的河神歪着脑袋聆听着他们茶余饭后的闲散故事。
李家有三个女儿，大女儿美兰，二女儿美丽，三女儿美心，三个女儿各相差两年，虽不算富足，但一家人日子过得也算欢喜和美。美兰今年已经十四岁了，豆蔻年华，出落得亭亭玉立，她总是穿着一件暗红色的裙子，梳着高高的马尾，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忽闪忽闪，细细的一字眉一直延续到眉骨尾端。她喜欢笑，笑起来甜美如花，楚楚动人。岛上的人都很喜欢美兰，对她印象最深的就是她的笑，仿佛她的世界没有感伤。可最近一段时间，她的脸上却平添了一丝忧愁，她常常站在江边看着远处的城市，对岸那些曾跟着她一起成长的建筑，如今越长越高，高过自己，已经高耸云霄。美兰抱着手里的画本，用铅笔在上面勾勒着急流的长江和雾气中的城市。美兰喜欢画画，她画渔民捕鱼，画河神庙前玩耍的孩子，画摆渡船上上下下的人，画她看到的一切。
这天，美兰坐在江边的礁石上正在画画，两个妹妹跑了过来坐在美兰身边。
“姐姐，你画的是大桥吗？”美心说。
美兰没有回答，只是冲美心笑了笑。
“可这里没有大桥。”美心继续追问。
“笨，那是想象。”美丽说。
“不是想象，以后一定会有的。”美兰说。
画面里，一座大桥把对岸的城市和小岛连接起来。
“太好了，有大桥喽！”美心说。
说着美心一把抢过画本，一溜烟儿跑没了影。长江上倒影着三个姐妹追逐的身影，他们嬉戏奔跑着，好不快乐。
突然美心停了下来，朝江中指了指，一个竹筏子从远处漂了过来，两具身着白色衣服的尸体一动不动。美兰揉了揉眼睛，一对男女并躺着，他们手挽着手，十指相扣，两个手腕被一条红麻绳捆在一起，脚上穿着绣花的布鞋，身上洒满了黄色的花瓣，两个人睡得很安详，嘴角上扬。美兰站在岸边看着这对男女顺流而下，慢慢消失在江水尽头。
眨眼之间，美兰十八岁了，她发育得很好，亭亭玉立凹凸有致，比例非常完美。头发乌黑锃亮，面色白里透红，处处洋溢着青春的美。美兰走过的地方，总会有年轻小伙子投来爱慕的目光，可美兰却有了心上人。肖宇是班上学习最好的仔，他长相周正文雅，戴着一副黑色边框眼睛，五官立体精致，高大结实。肖宇也喜欢画画，两个人时常在江边画画，夕阳染红了江面，两个身影依偎着。肖宇告诉她，以后要考美术学院，要当个画家，要美兰跟他一起去美院读书。看着江水奔流向远方，美兰憧憬着自己和肖宇的爱情和未来。
这天，一家四口像往常一样在露台上围坐在一起吃饭，美兰准备跟父母商量去美术学院读书的事情。她知道自己家里的条件不足以支撑她去学艺术，可为了爱情她必须要这么做。美兰放下碗筷，深吸了口气，刚要开口，父母却抢先了一步。
“美兰，我跟你爸商量了一下，过阵子你就去姑姑的养鸡场帮忙吧。”
美兰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桌上那条没有了肉的鱼刺。母亲看出了美兰的心思，便又开了口。
“幺儿，懂事啊，只有你去赚钱了，你的两个妹妹才能去上学。”
良久，美兰慢慢地站起身来，低垂着头转身离开，她落寞，可又没有选择。
那天晚上，美兰画了很多很多画，把她所有的画纸都画光了。画里只有一个人，肖宇。他的眼睛，他的嘴，他的笑，他的呼吸，所有关于他的一切……就这样，美兰的初恋结束了。后来肖宇考上了美院，也给美兰写过几封信，可美兰都没有回，她知道他们的人生将不再有交集。美兰把信折成了纸船，放到了长江里，任其漂流远方。
这两年，美兰在姑姑的养鸡场干得很卖力，她一心想赚钱让家里过得更好，也希望有一天离开小岛去城市里生活。不久前，姑姑给美兰介绍了一户人家，是城里人，在市场包了两个摊位，专门卖活鸡。蒋家有两个儿子，老大蒋付东今年二十五岁了，个子虽不高，但身体壮实，他长着一对高颧骨，深陷的眼窝里隐藏着一双小眼睛，眼角一颗黑痣死死地趴在上面。他少言寡语，平时没什么社会交往，除了在市场卖鸡就是躺在家里看香港影碟。在邻居的眼里，蒋付东是个听话、老实又勤快的好孩子。
蒋家一家人带着礼品，坐着小木船往小岛上漂了去。蒋付东今天特意穿了一件白衬衫，虽然有些皱，但也显得精神干练。美兰父母和两个妹妹早已等待在岸边，美兰低着头，但两个妹妹却表现得十分兴奋，想要看看这未来的姐夫长得什么样。船停靠在岸边，蒋付东一家人踏着木板摇摇晃晃地跳上了岸，美兰瞄了一眼蒋付东，心里多少有些失落，低下了头。两家人坐在天台上吃饭，蒋付东时不时地盯着美兰看，那眼睛虽小，美兰也能感受到从他眼睛里折射过来的光。蒋付东的妈妈知道儿子喜欢这个姑娘，就跟美兰父母提了条件，蒋付东妈妈告诉他们，如果美兰嫁过来就有了城市户口，虽然不算大富贵，但自家做的小生意还是可以维持不错的生活的，也会像对待自己女儿一样对待美兰，并当即拿了六百块钱当作见面礼。美兰的父母很满意这一家人，于是双方就商定了结婚的日子。他们你一杯我一杯相互欠着身子，热情有度。
微风徐徐吹过，美兰看着江上一根漂流的朽木，她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是被安排好了的，她没有做决定的权利，就像江中那根朽木。此时，她想起了多年前漂浮在江里的那对情侣，她现在觉得他们是勇敢的，也是幸福的，他们可以自己做决定，也可以永远在一起，而自己，就只是跟朽木，只能顺着江水的意思走。
两个月后，美兰嫁了过去，她从一个养鸡的成了一个卖鸡的。美兰干活儿麻利，也很会卖货，自从美兰嫁过来，蒋家的小买卖也是越来越好，人家都说蒋付东娶了个好媳妇。这段时间，一家人过得倒也不错，蒋付东对美兰也是爱护有加，时常带着她出去耍。可这时间一长，就有了变数，美兰的过分勤劳却解放了蒋付东，起初蒋付东还在市场里转悠转悠，后来除了去拿钱就不怎么出现了，美兰一边干活一边还负责照顾蒋付东的父母，每天忙个不停，可蒋付东却成了甩手掌柜，二人开始有了矛盾。可就在这时，美兰怀孕了，她期待着自己孩子的到来，看着自己一天天变大的肚子，她时常想象着未来有了孩子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虽然身体不便，但美兰每天依旧忙碌不停。后来孩子出生了，是个可爱的小男孩，小名叫小路。两家人高兴坏了，都围着小路转，除了蒋付东，每天酩酊大醉，甚至还因为和美兰绊几句嘴出手打美兰，为了刚出生的孩子，美兰忍气吞声，可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一天蒋付东很晚才回来，喝多了竟吐在了床上，半夜美兰醒来喂奶，发现小路正躺在黄黄绿绿的污物里，用手抓着往嘴里塞。美兰气急了，一巴掌打醒了蒋付东，睡梦中的蒋付东醒来气得不行，把美兰也是一顿好打。第二天，鼻青脸肿的美兰就抱着一岁半的小路回了娘家。蒋付东没来找，这样过了半个月，蒋付东妈妈坐不住了，一来是想孩子，二来没有美兰，生意每况愈下。便打来电话希望美兰回去，可美兰的气还没消，拒绝了老两口，无奈二老只能亲自登门道歉。
二老坐在凳子上，蒋付东爸爸手里的烟丝发出燃烧的“呲呲”声。
“美兰，跟妈回去吧，我和你爸亲自来接你了。”蒋付东妈妈说。
“妈，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他打了，我不想这样被他打死。”美兰说。
“怎么会，有我们在你放心，他要是再犯浑我饶不了他。”蒋付东爸爸生气地说。
“他怎么不自己来？”美兰问道。
这一问，老两口不知怎么回答，美兰也似乎明白了一切。
“爸，妈，你们回去吧。”
“美兰，要不，你让我们把小路带走。”
“不可能。”
说完美兰便回了房间。老两口耷拉着脑袋坐上了摆渡船，没看到小路一眼。
回去没多久，蒋付东的妈妈因旧病复发就去世了，知道消息后美兰抱着小路和自己的妈妈前来奔丧。虽然和蒋付东的感情出现裂痕，但蒋家妈妈对自己还是很好的，蒋妈妈的离世让美兰也很难过，一路上美兰眼眶湿润，心中不免自责起来，上次来也没有让蒋妈妈看小路一眼，为什么非要跟老两口稚气。蒋付东家楼下支起了个大棚子，正中央一个“奠”很是显眼，下面是老太太的遗体，没了水分，此刻的她显得干瘪，枯黄。一旁的喇叭响个不停，一些人三三两两，见到美兰到来便让开了一条路。披麻戴孝的蒋付东正跪在地上，垂着头。见到美兰回来，蒋付东咬牙切齿，攥紧了拳头上去就是一拳，把美兰母子打倒在地。
“还他妈有脸回来，要不是你，我妈怎么会死！”蒋付东狠狠地盯着美兰。
美兰没有说话，抱着孩子就要往外走，蒋付东追了上来挥拳还要开打。
“你这畜生！”
美兰的妈妈上来揪住蒋付东，蒋付东上去又是一拳把美兰妈妈打倒在地，美兰放下小路上去就和蒋付东扭打起来，现场一片混乱，众人赶紧去说和。
“都他妈别管，谁管我打谁！”蒋付东呵斥。
见状大家都不敢上前阻拦，蒋付东骑到美兰的身上挥舞着拳头，美兰被打得嗷嗷叫。
“住手！”
三个警察出现在外面，蒋付东一抬头见是警察，先是一愣，接着起身要跑，被冲上来的警察按倒在地，反扣着手铐子把蒋付东押送上了警车，大家愣在原地都不明所以。
“你们干什么，凭什么抓我？”车里的蒋付东气急败坏。
美兰扯住了一个警察的衣角，警察回身看了看美兰。
“你是她妻子吧？”警察问道。
美兰点了点头。
“两年前，蒋付东伙同其他人抢劫了一个出租车司机，用自制的手枪把人打残了。”
说完警察便上了车。
两年前，那是他们结婚前的事，蒋付东一直没有告诉美兰。美兰直直地站在原地，她似乎没有听到警察的话，但又知道她说了什么。到后来美兰也不明白蒋付东为什么要去抢劫，就为了一百多块钱，可她也从来没问过，她对蒋付东已经失望了，没有一点感情了。她不想和一个罪犯，一个打自己和自己母亲的人再有什么来往了，于是美兰和蒋付东离了婚。蒋付东被判的这十五年，美兰没有去看过他，直到蒋付东出狱，他们也都没有再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