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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太阳出山时,土匪们翻过两座高耸入云的雪山,穿过一条叫“哇里马”的峡谷,来到了一个三山碰头的峡谷。奔波了一夜的土匪人困马乏,纷纷嚷道:“张司令,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再走吧,我们实在走不动了!”“张司令,我们这是往哪儿跑?跑到哪儿算是个头啊!”张司令勒住马,回过头来查看他的残兵败将。土匪们狼狈不堪,一个个像三天没讨到饭的叫花子,骑在马上东倒西歪摇摇欲坠。

“好吧!”张子龙挥挥手,率先下了马。土匪们欢呼了一下,纷纷跌下马来,像一堆泥似的瘫在地上。

“这是啥地方,这么险峻?”张子龙坐在大石头上,抬头环视着四周问甄二爷。

四周的山峰高插云天,突兀的山崖奇形怪状,像一只只凶猛的野兽,作势吞噬谷底的一切生物;山崖上,笔直的松树、柏树高大茂密,遮天蔽日,裸露的根部像章鱼的触角,紧紧攀附在岩石上;峡谷中的溪水喧哗着、跳跃着,穿行在嶙峋的乱石间,泛着白沫,水花激溅,雾气弥漫,震耳欲聋。

“报告司令,这儿是有名的东三岔。民兵自卫大队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我们一夜之间已经到达了这里。”

“日奶奶尕娃们,赶紧想办法弄吃的,别他妈一个个死猪似的躺在地上!”张子龙用脚踢着土匪们,大声骂道。

甄二爷暗暗发笑,转眼却看见一个人牵着马从队伍后边小心翼翼地朝他们走来。仔细一看,原来是那个地主老财陈有忠家的长工哑巴李九儿!

“哑巴!”甄二爷低声惊呼。这个天聋地哑的可怜人儿,不知天高地厚地竟然跟着土匪们跑进深山老林了。别人千方百计地找机会逃走,他却懵懵懂懂地落进了虎穴狼窝!甄二爷狠狠地砸了身旁的草地一拳。

张子龙也发现了李九儿,一骨碌翻起身,抽出二十响驳壳枪,恶狠狠地说:“日奶奶尕娃,你想干啥?”

李九儿表情木讷地走到张子龙面前,咿咿呀呀地比画起来。张子龙茫然地看着,不知所措。参谋刘富贵走过来,将李九儿的哑语翻译给张子龙:“羊,我的羊!把你们没宰杀完的羊还给我……”

昨天,土匪们跟往常一样,宰杀了陈有忠家的几十只羊吃饱喝足后,将余下的两百多只羊交给几个土匪赶到山中放养,以备不时之用。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哑巴李九儿,居然为了那些不属于自己的羊,跟着他们到山里讨债来了。

张子龙哈哈大笑起来!土匪们看见好长时间没有露过笑容的张司令笑了,也谄媚地狂笑着,还夸张地在草地上打起滚儿。

“张司令,告诉这个哑巴,就说等我们反共救国胜利了,加倍还他的羊!”

“张司令,你问问他,我们爷儿们吃财主家的羊,关他一个长工球事?”

“张司令,叫这个哑巴娃去放藏在山里的那些羊,倒是蛮合适的——就是被抓住了,也问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对对!”甄二爷随声附和,“这哑巴遇见搜山的解放军,也不会泄露我们的行踪!”他心想,这哑巴一旦脱离土匪群,就多了一份保险。最好能遇见解放军,将他救出苦海,免得玉石俱焚。

“好吧,”张子龙点点头,转身对刘富贵吩咐道,“明天你派两个得力的弟兄送他过去。”

安顿好哑巴后,张子龙忧心忡忡地走过来,坐在甄二爷对面:“这祁连山的山山水水你熟,你说,下一步该往哪儿走?有没有解放军找不见我们的地方?”

“张司令,”甄二爷翻身蹲在张子龙的面前,拿起一根树枝,如同军事家面对着一个军事沙盘,胸有成竹地说,“这三岔是一个西北走向的山谷,通往尼缠掌,一直到达庆阳界,再往下走,就到达甘肃地界了。山高树密,道路险峻,尤其是庆阳界磨盘台,四面环山,中间平旷,极其隐蔽,由于其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历来是土匪盘踞的地方……”说到这里,他为自己的失言而捂住了嘴。“说吧,接着往下说,”张子龙很大度地挥挥手,“咱们是堂堂正正的反共救国军,又不是土匪……”

“不过……”

“不过什么?”

“那儿已达祁连山北面,离甘肃肃南很近,说不定解放军早已控制了那儿……”

“那东南这条峡谷呢?”

“这条峡谷一直往上,就到了尼缠掌了,再往前走一两天,就到了二龙沟地段。那儿也是山高沟深,树林茂密,是个养人的好地方!只是这中间的尼缠掌,气候恶劣,地势险峻。据我父亲讲,当年隋炀帝就在这里设埋伏,将吐谷浑王的十万精兵打得屁滚尿流……”他在沙滩上用树枝画了一个圈,“这话实着呢,我打猎的时候,好多次在这儿拾到过锈得不成样子的铁箭头铁矛子呢……放在石头上一敲,‘哗’全散架了……解放军和民兵自卫队如果在这儿设下埋伏,那可是干滩里撵兔儿,我们没处躲没处藏!”

“那西南这条峡谷呢?”

“沿这条峡谷一直往前走,就直达平羌沟达坂,沿达坂往西不远,就是千百年来土匪强盗的老窝乱石窝了……”

“那地方啥球样?”

“山高,树也多,遍地尽是房子大的石头,乱石中有好多天然的石洞……只是那地方离老虎沟达坂只有一站(马走一天)的路程,老虎沟达坂是黛彤川通往甘肃的北门户……”

“那依你说,去哪儿安全?”张子龙沉吟良久,无法定夺去向,不得不听听“活地图”的意见。

甄二爷举目四顾,看着四周高耸入云的大山,心里盘算该把这群土匪领到哪个穷山恶水的地方冻死饿死。但祁连山麓里的野生动物成群结队,这伙拿枪的土匪急切间是饿不死的,只有依靠解放军的力量,才能将他们追得亡命天涯,然后让我甄二爷慢慢地收拾,让这帮禽兽不如的土匪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中慢慢死掉,为惨死的卓玛母女俩和阿扣报血海深仇。

在通往磨盘台的那条峡谷半山腰,甄二爷发现一只梅花大鹿从灌木丛中跳跃着翻过山去。“十八杈梅鹿缠山过,神枪手树林里睡着哩!”甄二爷睹物思情,想起了卓玛托着粉红色的香腮给他唱过的这首“少年”,又不由得想起了卓玛及其母亲被这帮土匪折磨致死的一幕,心立即仿佛被一支无形的铁剪给铰住了,生痛生痛。

紧接着,他又发现了一群岩羊从山脊上奔过来。最高处一块巨大的岩上,一只壮硕的公羊以君临天下的威武姿态俯瞰着群山。甄二爷分明看见,它额头上的白斑在早晨初升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白额羊王!”甄二爷低声惊呼。仿佛遇见了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亲切感油然而生。多少次,他在崇山峻岭中穿行,风餐雨露,可聪明的白额羊王总是带领着它的家族,巧妙地跟他在这莽莽的祁连山麓里捉迷藏,让他在若即若离中备受煎熬。

今天,这神秘的白额羊王仪态万方地环视了一下周围的动静,似乎发现了这帮贸然闯进家园的不速之客,它不屑一顾地朝他们望了望,然后鼻子里打了一个十分响亮的呼哨,领着群羊翻越过一个异常险峻陡峭的山崖不见了。羊群攀越山崖的本领常常令甄二爷叹为观止,它们能在刀削般的山崖上笔直地跳跃而上,动作轻盈得如一片片羽毛,羊群过后,整个山崖连一块小石头也不会掉下来,其身手敏捷较猿猴有过之而无不及。

甄二爷心中突然有了主意。“下尼缠掌,去清阳沟磨盘台!”甄二爷毫不犹豫地回答,“那儿有李九哥李司令在活动,一旦我们会合,势力就会壮大,到时候解放军娃儿们对我们啥球事儿也做不下了!”他学着张子龙的口气,匪气十足地说。

“好的,就听你的!”张子龙说,随即命令土匪们立即行动。

土匪们浩浩荡荡地向尼缠掌清阳沟进发了。为了安全起见,张子龙派出三拨探兵在前面探路。甄二爷认为多此一举:“张司令,解放军做梦也想不到我们会去这个离黛彤川只有百里的地方,不必这么小心。为了以后不挨饿,我们沿途可大胆地打些岩羊、盘羊、旱獭。运气好的话,打上一两只大鹿,那十八杈的鹿茸,是健身壮阳的神药,正好送给李九哥做见面礼。”

“小心为好,解放军娃儿们奸着呢!”张子龙犹如惊弓之鸟,“传我的命令,行军途中,一律不准开枪!”

牧民们早就闻风而逃,峡谷里一片静谧,只有尼缠河哗哗的流水声在谷底喧嚣,水声衬得山谷更加幽静。

顺着峡谷越往山下走,海拔越低,气候越温热。温热的气候使一切生机勃勃。灌木丛中杜鹃花开得姹紫嫣红,熟透了的草莓铺满草丛,与挂满枝头的野樱桃高低映衬,令人馋涎欲滴;阳山坡上,满山红开得一片火红。旱獭们站在高高的“望乡台”上,“吡溜咣咣”地叫着,向同类发出警告:“有人闯了进来,危险!”于是在山沟山坡上吃草的同伴们便悄无声息地钻进附近的“耍洞”中隐藏起来。只有不谙世事的旱獭娃娃会跑到洞口,像人一样站立起来,憨态可掬地观望着这群不速之客。看到这些人行色匆匆,丝毫没有工夫来伤害它们,于是便消除戒备,一帮小弟兄小姐妹牵起手来,在厚厚的草丛中排成队列,悠闲地玩耍。灌木丛中吃草的兔子,听到旱獭的示警声,也会跳起来向远处逃去,而有的兔子,沉在梦乡中呼呼大睡,直到大队人马到达窝边时,才悚然惊醒,在人马的蹄腿间惊慌逃窜,惊得土匪们的马匹左蹿右跳。

土匪们抱着枪,屏住呼吸,对不时从眼前跳出的野生动物跃跃欲射。甄二爷巴不得哪个土匪禁不住诱惑,贸然来上那么一两枪,让解放军们发现行踪。

今天早上,他从那只梅花大鹿和白额羊王羊群奔跑的神态和方向已然判断出,解放军和民兵自卫队的大队人马已然翻过玉石沟达坂,斜刺里从这条峡谷的上方搜寻而来。大鹿、白额羊王正是受到大队人马的骚扰和惊吓,才在三岔沟现形。

看来解放军的队伍里有一位精通韬略的能人,这家伙非常熟悉祁连山麓,肯定已经发现了土匪的行踪,或者是从野生动物的走向中判断出了土匪的方位,想借天时地利之便,在这条峡谷中打一个漂亮的歼灭战!

不断有雪鸡、褐马鸡以及嘎啦鸡等飞鸟在远处山脊上盘旋、飞翔。甄二爷越加肯定自己的判断:解放军正在从峡谷上面朝他们奔袭而来。

“怎样才能使土匪们开一枪暴露行踪呢?”他骨碌碌地转着眼珠子。

机会终于来了。

中午时,一只壮硕的梅花大鹿从睡觉的山崖下惊跳起来,它骤然看见了这么多荷枪实弹的人类,着实吃惊不小!它惊慌地从丈把高的灌木丛上面跳跃着飞奔出来,为了保护自己那尚不十分坚硬的茸角,它背过头,将那架在阳光下闪耀着橘红色光芒的十八叉鹿角抵在背上,专拣灌木丛茂密的地方跳跃——聪明的大鹿知道无障碍的、宽阔的地方,常常有人类铺设的提扣、吊杆以及夹脑等等让它们倒霉的东西。

甄二爷迅捷地提起枪,想在电光石火的瞬间来上一家伙,造成既定事实。但行伍出身的张子龙身手更快,在他扣动扳机的一刹那,将毛茸茸的大手准确无误地塞进土铳枪钢嘴与“烟瓶头”之间的空隙。“烟瓶头”在强劲弹簧的拉动下,敲得张子龙龇牙咧嘴:“妈的,不能开枪!”

“张司令,何必那么小心?”甄二爷一脸的不屑,“这大鹿足有两百多斤,你看那滚圆的屁股,要多肥就有多肥,够我们弟兄们美美地吃上一顿。再说,那架十八杈的鹿茸值好多钱呢!要是打下来送给甘肃的李九哥,他老人家一高兴,在尼缠掌清阳沟划给我们一块地方,我们不就有了立足之地,也让弟兄们好好过几天好日子哩!”他一脸的遗憾,目不转睛地望着大鹿翻山越岭而去。

“日奶奶尕娃你懂个球,”张子龙勃然大怒,“暴露了目标叫解放军追上来,到时候甭说吃大鹿的肉,恐怕连大鹿的球儿也吃不上!”

“大鹿的球儿可是个好东西哩,”甄二爷最近取得了张子龙的信任,有时候可以开一点玩笑,“那是很砝码(厉害)的补药哩!人吃了后,尕老二拧起脖子,老跟你过不去!”

“咕咕咕……”土匪们压抑地笑起来,“有那么砝码(厉害)?”

“当然砝码!”甄二爷收起枪,信口开河吹了起来,“那年我在乾隆沟打了一只大鹿,那儿的一个婆娘知道后,死磨硬缠地将那条又大又长的鹿球儿(鹿鞭)要了去。据说他男人裤裆里的那家伙不听使唤——到了晚上,那话儿就像捋瘪了的半截儿羊苦肠!”

“拿回去后怎么了?”土匪们饶有兴趣地问道。

“拿回去后熬在砂罐里,晚上把肉汤儿端给男人喝了。那天晚上,男人的家伙立马硬了起来,像半截冬天的皂角棍棍儿,”甄二爷看见张子龙也支棱着耳朵听得津津有味,便唾沫飞溅,“后来这事儿被隔壁家的一个婆娘知道了,硬要了半条去,也想炖了汤给他男人喝,可他男人死活不肯喝,说太丢人。那婆娘没办法,晚上做饭时,将鹿鞭汤汤儿和了面……你们猜后来怎么着?”他说到这里,故弄玄虚问大家。

“怎么着?”

“面条下到锅里,立马立了起来,把锅盖给顶了起来!”

“哈哈哈……”土匪们满足地开怀大笑。

笑声惊起了一群嘎啦鸡儿,发出刺耳的叫声,扑棱着翅膀顺峡谷一直朝上飞去。转过一道山弯时,突然转了个九十度的弯,朝旁边的山坡飞去,钻进茂密的金露梅丛不见了。

甄二爷心中悚然一惊,心突突直跳。他借撒尿的机会,钻进一片茂密的灌木丛藏了起来。

果然,土匪们转过那道山弯,立刻陷入了解放军的包围。

这是一次力量悬殊的战斗。久经百战的解放军占据有利地形,将一群乌合之众压在谷底。枪声大作,人喊马嘶,谷底的土匪立马乱成了一锅粥,二三十名土匪顷刻之间横死河滩。只有行伍出身的一些土匪老练而镇定,躲在岩石、大树后面边射击,边借助有利地形寻机逃遁。

张子龙骤然遭此变故,暗叫不好,下意识地翻身下马,躲在一块大岩石后边,查看敌情。只见从大树后、岩石下射出的串串子弹,像夏日午后骤然而至的冰雹,打得裸露在谷底的紫红色砾岩和粉红色砂岩荡起阵阵呛人的烟雾。

张子龙大声命令:“卧倒!射击!”他自己则翻身上马,朝来路狂奔。子弹在四周呼啸,他镫里藏身,侧身贴在马腹旁,抽打以矫健闻名的“青海骢”飞奔。“青海骢”果然名不虚传!在嶙峋的乱石间腾挪跳跃,一溜烟向下奔去。

其时,甄二爷和他的枣红马卧倒在一片厚实的红柳丛里,慢条斯理地朝天开着枪。自从被裹挟到土匪队伍里以后,他便给自己立下了一条规矩:“吃饭在前,冲锋在后。打枪冲天,逃跑领先。”

当张子龙及大队人马如潮水般溃退时,解放军发起了冲锋。由于大山的回音,整个山谷充满了嘹亮的军号声,杀声震天,令人魂飞魄散。有一面鲜艳的红旗在山腰里迎风招展。甄二爷收起枪,夹在狼奔豕突的土匪们中间逃跑。枣红马展开小走,如履平地,平稳地驮着镫里藏身的甄二爷飞驰。

突然,有两个人从灌木丛中跳出来,一左一右拽住了他的马辔头。枣红马骤然遭此阻击,一个蹶子险些将他掀下马来。紧接着听到一个恶狠狠的声音:“日奶奶尕娃,下马!把马让给老子!”还未等他弄清是怎么回事,左边的那人已顺势揪住他的头发,将他拽下马来。

等他晕头转向从灌木丛中爬起来,那两人早已上了枣红马。但枣红马喷着响鼻,尥着蹶子在原地打圈不肯前行。甄二爷冷笑一声,打了一个呼哨,枣红马立刻一个前挺,将两个土匪重重掀下马来。

他一个纵步飞身上马,枣红马立即风驰电掣地向前飞奔。突然,后面响起了拉枪栓的声音。他暗叫不好,立马镫里藏身,一颗子弹“嗖儿”地从枣红马脊背上方飞了过去。他勃然大怒:这俩狗日的为了得到马逃跑,居然打起老子的主意来了!真他妈瞎了狗眼,不知道马王爷长着三只眼,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当下调转枪口看也不看,“嗵”地一枪,就将开枪那人的胯骨击得粉碎。那人立马呼爹喊娘地叫唤起来,声音凄惨得有如夜行人骤然掉入了万丈深渊。另一个土匪还没有回过神来,甄二爷的枣红马倏然而至,厚重的土铳枪枪托已然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天完全黑了,土匪们回到了早晨出发的地方。张子龙勒住马,听了听远处稀稀拉拉的零星枪声,知道解放军还没有追过来。这些来自平原的“娃儿”们不善于在这沟壑横生的复杂地形中作战,攀山越岭的本领更不能与当地人相提并论,所以不敢轻易追击。否则,这支以善于夜战闻名的部队,绝不会让他们轻而易举地逃脱的。

一年前,那场面对解放军大军压境的兰州保卫战中,身为排长的张子龙奉命守卫兰州外围一个叫狗娃山的小山头。他们在早就构筑好的工事里,用重机枪、汽油弹封锁住了山前一大片平缓开阔的地带,让解放军白天的几次冲锋都没有成功。夜晚,解放军们居然趁着夜色,一夜之间挖了一条迂回曲折的深沟。天放亮时,张子龙发现解放军的战壕已经在他的鼻子底下。在深沟里,解放军战士一甩手就将手榴弹准确无误地投到了他们的工事里,令他们大败而逃。逃跑中,张子龙对解放军的夜战能力钦佩不已,今日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

“张司令,我们现在咋办?”甄二爷小步跑过来,一副死里逃生惊恐万状的样子。

“啥咋办?看把你怂球成啥样儿了,”张子龙故作镇定,“去看看弟兄们到齐了没!”

夜色中,参谋刘富贵和二连长雷占魁集合队伍点名,结果只到了一百多人。这次遭遇战让土匪们损失了七八十号人马,绝大部分生活必需品也被解放军缴了去。后者让张子龙非常懊丧,这意味着今后的日子将在艰难中度过。在祁连山麓滴水成冰的冬天,就是不被解放军围剿,也会被活活冻死饿死!想到这里,张子龙禁不住打了个冷战,不由得裹了裹身上的山羊皮皮褂。

“张司令,下一步我们去哪儿?”雷占魁点过名后,过来请示。

“你派两个排,带上两挺机枪,封住上面山口,防止娃儿们攻下来!”张子龙命令道,“然后叫参谋刘富贵过来,我们开个会……”他抬头看见了甄二爷,“你也来!”

一个简短的军事会议在一个避风的山崖下召开了。

张子龙忧郁地说:“大家说说吧,以后该咋办?”

“看来,去尼缠掌清阳沟跟李九哥会合是不可能了。估计他们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儿去……今天我们遇到的解放军说不定就是从甘肃那儿打过来的……”参谋刘富贵说,“妈的,这些家伙能掐会算似的,跑到哪儿就追到哪儿!”他有些愤怒。

他这个狗屁参谋做梦也不会想到,祁连山麓里的牧人和猎人都在给解放军提供情报,民兵自卫队的好多人都熟悉这里的山山水水。更想不到,他们身边的这个“活地图”甄二爷在悉心观察野生动物和飞鸟迁徙的方向,凭着多年打猎的经验和猎人的敏感,准确无误地判断出解放军的大致方位,然后有意识地引导土匪们去遭遇,让他们处处挨打。

“这样跑来跑去总不是个办法,”甄二爷说,“依我看,还是找一个险要、隐蔽的地方住下来为好。凭我们的实力,解放军一时半会儿也拿我们没办法,等熬过了冬天,就有救了……”

“这话说得有理!”二连长雷占魁点头赞同,“可哪儿有这样的好地方呢?”

“甄二爷,你熟悉这里,你想想看,有没有这样的好地方?”张子龙说。

“有倒是有一个好地方,就是我以前说过的乱石窝,只是……”甄二爷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张子龙迫不及待,“有屁快放,都啥时候了,吞吞吐吐地急死人了!”

“只是那地方离黛彤川太近了……”

“对呀,对呀!”刘富贵拍着大腿,“我知道这个地方,听老汉们说,那地方尽是些房间大的大石头,石头底下是天然石洞,洞洞相连,隐蔽得很哩!就算烧火做饭,烟也是在几百步外的山沟里冒,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

“你到过那地方?”张子龙问甄二爷,“是不是跟他说的一个样?”

“差不多,”甄二爷点点头,“而且那是在一个大峡谷里,只要守住峡谷口,别人插翅也飞不进来,那些大石头可是天然的碉堡,炮炸不掉,枪打不烂!”

“到那儿后,我们这一百多号人吃什么?”张子龙质疑。

“那好办,”甄二爷胸有成竹地说,“那儿有的是野兽,只要每天派几个弟兄出去打猎,保证我们能衣食不愁地度过这个冬天!”

“再说,那儿不是离黛彤川近吗?我们在解放军稍稍松懈一些的时候,一晚夕就能翻过老虎沟达坂,到黛彤川去征集粮草!”

“征集个球啊,解放军守住老虎沟达坂垭豁,你能过得去?”

“这个你放心,张司令!”雷占魁笑着说,“那些解放军都是南方人,达坂垭豁里烟瘴大得连我们都站不住,他们能驻扎得下来?等不到冬天,他们就冻得屁也夹不住一溜烟跑回县城去了!”

“照你们说,我们就去那儿?”

“就去那儿!”众人异口同声。

甄二爷领着土匪们趁着夜色朝乱石窝进发了。

第二天早晨,他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土匪们看见那些数也数不清的石洞,欣喜若狂地欢呼起来,纷纷揭下马鞍上的行李,抢着钻进干燥、舒适的石洞中,放心大胆地呼呼大睡——连日的惊吓逃窜累得他们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解放军们很快追踪而至,但他们遭到了土匪们的顽强抵抗,伤亡惨重。面对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峻地形,解放军们不敢贸然进军。他们在峡谷口驻扎下来,准备困死这伙土匪。 aPwE/pOcnJZ56gNeUvimg66Fvm0E/VbV151Xi1d8y1ICE6/BkHlYsJwNCfzJyI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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