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使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成就了一世人人羡慕嫉妒恨的姻缘,让甄二爷第一次对那个神秘的诅咒发生了怀疑。狼不但没给他带来厄运,反而给他带来了满足一生幸福的鸿运。他想。以后不必念慈在慈那个诅咒了,自己可以心系小家,全身心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为这个家多分红、粮食和菜籽油,全身心地照顾疯了的老丈人和妻子,让他们幸福地生活下去。
但在他俩结婚后这年春天,狼们居然变得肆无忌惮了。它们大白天在村庄周围游荡,觊觎着村庄里的牛羊和猪鸭。如果哪家稍有不慎门户关闭不严,它们定会乘虚而入,将村民的牛马和猪羊赶到村庄边的灌木丛中啖而食之。
更为甚者它们狼胆包天。有一天晚上,狼居然跟着谢队长的马车,想把谢队长和驾辕的那匹曾经跟随甄二爷驰骋沙场的汗血宝马一块儿吃掉。
谢队长那天去县城交公粮,由于油菜籽拾掇得不干净,验粮员老也不收,三弄两弄就弄得晚了。面对狼群的跟随和堵截,架在辕里的汗血马喷着响鼻,不停地哗啦哗啦地嚼着铁嚼子焦躁不安,而在木车上原本咋咋呼呼的谢队长更是一身冷汗。在这空寂的乡间土路上,如果狼将拉车的枣红马放倒,那谢队长一定会是狼们聚餐的另一道野味。有几次,他看见一只狼趁着夜色,在另两只狼的佯攻下和声声长嚎的配合下,居然直接潜伏到了车棚之下!谢队长站在车上,将丈把长的牛皮鞭子抡得浑圆,并在空中不停地炸响,不停地抽打欲接近他的狼群。谢队长从旧社会一直到现在都是赶车的脚户哥,抽鞭子的功夫十分了得,声音如枪声般清脆响亮不说,其精准狠不亚于子弹。但一个时辰过后,鞭梢儿炸散了,用力甩开的鞭子声音如月婆子的屁声——有气无力。
狼们大喜过望,蠢蠢欲动,频繁运动屡屡寻机进攻。谢队长察觉到狼的企图后,几乎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无可奈何地拿出最后一招——将自己的那条蓝布腰带点着了,站在车上抡圆了吓唬狼群。这一招果然奏效,狼们惧怕火光,不敢那么肆无忌惮地贴近他们了。那条布带在北国凛冽的寒风中燃烧得特别快,腰带不一会儿便燃烧得差不多了,无奈之下,谢队长只好将衣裤脱下撕成条子,续在布带上燃烧着驱赶狼群。但这却害苦了谢队长,到家时,谢队长已经脱得赤条条一丝不挂,冻成了冰窖中的白萝卜。
这让谢队长大光其火。他召集了生产队的全部青壮年劳力,要在村庄背后,祁连山脚下那个狼们经常出没的山垭豁里挖一口陷阱,把这些驴日的东西全部收拾掉。
“甄二爷,你是猎人出身,你就负责挖这陷阱吧!”谢队长黑煞了脸,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
终究是封印在灵魂里的那个诅咒起了作用,甄二爷亲自动手挖陷阱。陷阱很快挖成了,那是一个深及两丈、方圆八尺的大坑,足以一次装下十多匹狼。人们运用人类的智慧巧妙伪装后,又撒了些胡椒,还不放心地用酒喷洒了几次,把人的气味掩盖干净了,在陷阱旁边拴了一只饿得咩咩直叫的羊,然后撤回村里,静静地等待那些可恶的狼们自投罗网。
嗷嗷待哺的狼们不知道是计,果然在天黑不久就围住了那只肥美的绵羊。这群狼大概都是一些谦谦君子,它们先让狼群中那匹母狼——伟大的母亲带着幼小的狼崽去猎杀那只可怜的藏系绵羊,目的是让母狼在猎杀猎物的同时教给子女们谋生的本领。但当它俩刚刚接近那只绵羊时,脚下訇然下陷,等回过神儿来,它们看见的只是祁连山的皑皑白雪和雪峰上边闪烁的寒星。
其他狼一哄而散,而后站在山梁上声声长嚎,其中有一匹狼的嚎叫声悠长而悲凄,有一种悲恸欲绝的韵味在空气中颤悠悠地回荡。这声音惊动了桦树湾的所有生物,牛马在棚圈里局促不安地躁动,弱小的猪羊不停地哀鸣,狗们的吠声则连成一片,娃娃们将头塞进被窝里大气也不敢出……
谢队长从被窝里爬起来,就着昏黄的青油灯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对婆娘娃娃说:“听见没?这驴日的狼掉进陷阱里去了!”脸上洋溢着胜利的喜悦。第二天天麻麻亮时,姚队长就站在村口,指着不远处山梁上徘徊蹀躞的那只瘸狼说:“看见没?掉到陷阱里的肯定是那只瘸狼的亲人——大家谁也不准到陷阱边去!这驴日的急了就会跳进去的——那狼皮可是一条‘虎抱头’的好褥子啊……”
桦树湾的社员们看着那只瘸狼得意地狂笑起来,有一种复仇的快意在人群里荡漾和传播。他们太熟悉这只瘸狼了!它是这群大约有着二十三四匹狼的头,是一匹凶悍无比、狡诈无比的狼王。正是这个家伙,领着它的部属,欺凌得桦树湾的社员们连一个祥和的春节都没过成。
话说回来,狼与这个坐落在黛彤川边缘祁连山脚下的桦树湾人的矛盾由来已久了,他们之间的仇恨也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里本来是狼族的天下,它们世世代代在这里自由自在地繁衍生息,日子过得舒适而安逸。可就在十几年前,人们为了躲避兵役、战乱,从甘肃、宁夏和达坂山南边的什么地方,千里迢迢来到这个世外桃源般的桦树湾,以他们的刀耕火种的文明蚕食了原本自然的天国。野生动物开始退却了,狼们赖以生存的岩羊啊麋鹿啊獐子啊以及野兔之类的动物们纷纷远避人类,开始向祁连山深处迁徙并且种群日渐缩小,使狼们的食物源日渐萎缩。它们仅靠野生动物不仅无法生存,还要耗费大量的体力和时间。
但桦树湾村民们饲养的牛羊却日益繁多起来,早晨如一片洁白的云彩飘出湾,夕阳西下时又飘回去,让大灰狼家族的成员们在那高高的山脊上看得垂涎欲滴。那“哞哞、咩咩”的叫声对于它们来说,简直就是基督徒晚餐前的祈祷声。狼们用它们的狡黠与人类斗智斗勇,但它们毕竟不是灵长类动物的对手,它们狼族的成员一个个被人类残忍地杀死了。是的,是非常残忍地被杀死了。
记得去年的一个午夜,它们一行悄无声息地潜入桦树湾。大灰狼像一只蠕牛,贴在地上慢慢地滑近羊圈,一口就咬住了那只尚在酣睡的牧羊狗的脖颈,使它连大一点的声音都没出来就窒息而死。然后它咬开了拴羊圈门的皮绳,悄无声息地潜进羊圈,在羊们轻微的骚动中,凭它丰富的捕猎经验,准确地扑向了头羊并一嘴咬住了它的脖颈。
咬着了头羊脖颈的那一刻,大灰狼心头滚过喜悦的波涛,它知道今天晚上它们成功了。它轻轻地咬住头羊的脖颈,用尾巴抽打着头羊的屁股,赶着它朝桦树湾北边的那道偏僻的山弯里走去。它的部下心领神会,立马各自为政,将那群足有一百多只的羊群悄无声息地裹挟而去。到那山沟时,狼族的贪婪便充分地暴露出来了,它们开始了它们家族最成功最壮美的屠杀!一时间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到天亮时,那一百多只羊无论大小老幼全部躺在了那条桦树湾旁边叫楚麻的山沟,绵延数百米一片灰白。大灰狼以它们狼族特有的方式传递撤退的命令并且率先离开战场时,它看见家族成员一个个吃得大腹垂地,几乎难以行走。
一次成功的捕猎是多么的来之不易啊!那天,它们撤退到祁连山雪峰下它们的老窝时,天已经放亮了。它们将多余的东西吐出来掩埋后,天黑又返回了那条山沟。山沟里昨晚它们诛杀的羊群已不复存在,那些死了的伤了的羊绝大多数已被寻踪而至的人们运回去了。但有四五只肥美的母羊却用绳索縻在红柳丛上,似乎是那个粗心的牧人忘记了收回。
大灰狼大喜过望,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自己千辛万苦寻找猎物鲜有收获,想不到今日却不劳而获。这也许是一个诱饵!但这诱惑实在太大,这诱惑使它想放弃也不忍放弃。
但它清楚这里边潜伏的危险。意识到危险又禁不住诱惑的大灰狼,命令它的部下倍加小心,它自己也身先士卒,在那几只羊的周围五十米范围内,用嗅觉用触觉小心翼翼地探测,以极慢的速度极有耐心地向猎物靠近。后半夜大灰狼终于放心了,率领它的部属扑向那猎物。但是太迟了,在那几只羊周围的土地里,突然蹿出了许许多多的夹脑。那些有锯齿的铁家伙一下子夹住了它和它的三个弟兄。
大灰狼发出了长嚎,那嚎叫声凄惨而悲切。这是英雄末路的悲叹,是不甘失败的哀号,是行将就死时希望得到拯救的呼吁!它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它不明白自己的狡黠为什么比不上人类的智慧!它们一边嚎叫着一边呜咽着一边想方设法逃跑。但那夹脑的锯齿已深深地嵌进了它们的腿里。夹脑是被粗重的铁链牢牢地钉死在北方冬天坚硬的土地里的,别说它们,就是一头一千公斤重的野牛也别想挣脱。
东方发出鱼肚白时,大灰狼彻底地绝望了。它知道太阳出来时村民们便会倾巢而出蜂拥而至,将它们一股脑儿捉去杀了。它可不愿意就这样被村民们杀了,于是它毅然决然地将嘴伸向那条被夹住的前腿,强忍疼痛咬了起来,只几下就咬断了,然后十分留恋地望了望那半截留在夹脑上的残腿,飞也似的朝身后的山梁逃去。逃上山梁后,它坐下来,一边舐着残腿的伤口,一边十分疼惜地看着它那几个缺乏勇气的难兄难弟。
果然不出它所料,不一会儿,村民们就拿着铁杈木杆之类的东西赶来了。他们看着蜷缩着的三匹狼,又看了看那半截残腿,手搭凉棚望着兀自蹲在山梁上疗伤和嚎叫的大灰狼啧啧称奇。而后就用铁丝扎住了那三匹狼的嘴,卸下夹脑将它们像牵狗似的牵回了村子。它知道等待它们的命运,肯定是活剥了皮后又放掉。人类的残忍是令人发指的,他们会将狼绑在木架上,慢慢地活剥皮,让它们慢慢疼痛而死!有一只狼被剥了皮之后,仍然赤露着胴体跑了几百米后才倒地死亡的故事,被桦树湾的村民啧啧称奇并流传了很久。
大灰狼决定复仇。在它的瘸腿痊愈后,就整夜整夜地游荡在桦树湾的周围,凭着灵敏的观察力和敏锐的嗅觉,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常常猎捕它的弟兄、屠杀它的部属的刽子手——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那家伙虎背熊腰十分壮硕,腰里常常挂着一把满尺的藏刀,雄赳赳气昂昂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他的身上残留着它所熟悉的气息,那是他近距离地接触过它的弟兄们的铁证,同时他在遇见它时眼中露出的那一丝丝惶恐、畏惧和愧疚,实能证明他就是杀害它的弟兄们的刽子手。
它决定寻找机会杀死他。
机会终于来了。有一天早晨太阳刚刚出山时,它趴在桦树湾背面的山坡上静静地注视着被早晨的炊烟笼罩的村庄。它看见他骑着一匹黑尕驴“嘚嘚嘚”地出发了,看他那搭在驴背上空瘪的褡裢不难想象,他是上县城办年货的。从县城回来的那条路是它再熟悉不过的,于是它便选择了一个山垭豁静静地埋伏下来,等待那家伙傍晚经过时下手。
果然不出所料,当夕阳将那些橘黄色的余晖漫无天际地铺向黛彤川,铺向它埋伏的山垭豁时,他赶着毛驴蹒跚地爬了上来。它从埋伏的土崖坎后边跳了出来,肆无忌惮地堵在了他的面前。黑毛驴看见了它,立马吓得簌簌发抖,惊吓得扭过屁股掉头没命而去,背上的年货花花绿绿地洒了一山坡。
那男人遭此变故,立马吓得六神无主,站在那儿瑟瑟发抖。一股浓烈的尿骚味伴着祁连山清新的晚风钻进大灰狼的鼻子。它知道人类在受到过度惊吓后尿会流出来,它从尿骚味中又清晰地闻到了它所熟悉的气味——它们狼族的气息。它屁股着地直直地坐在路中间,静静地看着他,它想近距离地观察一下这个比它们还狡诈、阴险、狠毒且直立行走的动物,然后找一个合适的部位,一口就置他于死地。说实话,在它无数次的捕猎活动中,它清楚地知道,羊、兔子及麝等个头较小的动物,脖颈是它们的命脉,而牛、马、鹿等体格强壮高大的动物,软肋是它们的致命地方。而这个浑身裹在羊皮或羊毛制成的布里、浑身光洁的东西致命的弱点在哪儿呢?它像一个常常精心研究犯人的脖颈,以期一刀下去后就能干净利索地使其身首异处的刽子手一样,眼睛逡巡着这个平生第一次要杀死的人类。
那男人显然也意识到它的企图——足见人类这东西是多么的富有智慧啊!他在一阵惶恐之后马上镇定了下来,倏忽间从腰间抽出了那把活剥了它亲人的满尺藏刀。藏刀在夕阳的照耀下熠熠地闪着寒光,令人心惊。它下意识地退了退,提防那家伙扑过来主动进攻它。
它退了退后又保持着原样坐在他面前,甚至歪着头在研究着他。
他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这匹狼的右前腿只剩半截骨茬。他知道它是谁了,心中不禁大为恐慌,于是紧紧地攥住刀,腰身下倾,做出了一个被动防御的姿势。由于过度惊吓,他神情大变,眼光迷乱,拿刀的手在颤抖。
人类也不过如此而已!它开始鄙夷起来。人类这东西如果不会使用工具,不具有那高深莫测的智慧,在弱肉强食的大自然中自我防御的能力恐怕连一只兔子都不如——兔子还能快速奔跑呢!他们爪不利牙不尖,如果没有他手中的尖刀这样的工具,他们恐怕早从地球上灭绝了,更别说独霸天下了!当然,人类的这些工具是万万不可轻视的。今日之战,如果稍有不慎,说不定自己就会丧命在这把闪着寒光的尖刀上呢!想到这里,它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
他看见它挪动身子,立即紧张不安。那双眼睛瞪得滚圆,眨也不眨地盯着它。
它的计谋来了,它想到了出奇制胜的绝招。它悄悄地将尿淋在尾巴上,然后一转身狠狠地甩在他的脸上。狼尿是十分蜇眼的,他立即双手捂着眼睛又揉又擦。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大灰狼一个前跃,准确无误地咬住了他的脖颈!
说实在的,人类的脖颈比起牛马鹿的脖子,脆弱得简直不堪一击,稍一用力,一股散发浓烈气味的鲜血便喷涌而出。
瘸狼咬死了张“骟巴”(屠夫)的消息在桦树湾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人们清楚地知道这是瘸狼在报仇。于是参与了捕狼行动的男人女人们在这个冬天惶惶不安,唯恐一不小心遭到瘸狼的毒口。除了甄二爷和尕花儿跌在蜜月梦里不知身在危险中外,整个桦树湾的人们都在商议如何将这只畜生除掉以釜底抽薪。人们下诱饵做扣子,坚吊杆铺夹脑,各种办法都使尽了,那畜生就像诸葛孔明刘伯温能掐会算一样,巧妙地躲过这些暗器机关,依然将村民家里的羯羊牛犊儿或拖走或杀死。自从夹脑夹掉了它的一条腿后,它似乎对这个埋没在地下的东西的功能研究得一清二楚。在一个小雪的早晨,人们清楚地看见,在雪地上它用蹦跳的三条腿挪运石头土块,将夹脑的机关引发后长驱直入羊圈的痕迹。无奈之下,民兵们违反纪律,天一擦黑,便背着枪在村庄里游走,希望将这畜生一枪毙命。但瘸狼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让他们白白耗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也浪费了不少子弹。
如果这次不是它们惹恼了谢队长,让这个在桦树湾具有绝对权威的重量级人物出马,叫猎人出身的甄二爷用陷阱捕捉的话,恐怕这次瘸狼的家属不会被捉到。
陷阱里掉进瘸狼的家属后,桦树湾人听从谢队长的命令,静静地等待着事态的发展,等待着瘸狼跳进陷阱,让他们将它一家老小一锅儿端了。
母狼和尕狼娃掉进陷阱的第一天,瘸狼只是站在高处的山梁上发出声声长嚎,呼吁着母子二狼跳出陷阱。陷阱中的母狼也在长嚎,一呼一叫中似乎在诉说着急切的盼望与绝望、无奈。那母狼在陷阱中起先奔赴跳跃,试图跳出来,但那陷阱太深了,它根本无法跳出来!
经过了无数次的蹦跳后,母狼的希望彻底破灭了。希望破灭后的母狼静静地卧在地下养精蓄锐,精力充足后它在坑底不停地窜动,用嘴叼着狼崽子一次次地甩向坑口——希望能拯救这个涉世未深的孩子。
到第二天时,狼母子饥饿交加、精疲力竭了,只是静静地趴在坑底,等待瘸狼能想办法把它们娘俩救出来。因为头天晚上,瘸狼来到坑口,不停地徘徊碟躞,用嚎叫声和它们狼族才能看得懂的形体语言安慰和鼓励它们母子:它会想办法救它们出来的。
第三天,瘸狼窜进祁连山深处一天没露面,天黑时,它自己吃得饱饱的,并叼了一只兔子扔进坑里。那一夜,它不停地来回奔波在灌木丛与陷阱之间,一瘸一拐地叼树枝、枯草之类的东西扔进坑里。桦树湾的村民们明白了,这家伙想把坑填高,就像那个想喝水的乌鸦一样,救母狼娘俩出来。桦树湾人阴险地笑了,等到第七天晚上,陷阱中已经填了一尺多厚的枯枝败叶的时候,谢队长拿了根长铁杈,将坑中的树枝挑出来,一绳子捆了背回家做柴火用。
瘸狼彻底绝望了,它不停地嚎叫,声音里充满了悲壮。后半夜,它跳进了陷阱,同母狼一起不停地用爪子刨坑壁上的沙土,想填高坑底,带领一家人跳出陷阱。但祁连山的初春大地尚未解冻,洞壁的沙土坚硬如铁,直刨得夫妻俩爪子鲜血淋漓。
“瘸狼跳进陷阱了!”桦树湾的村民们奔走相告,欢呼雀跃,男人女人大人小孩纷纷聚拢在陷阱旁,来看这匹让他们在一个冬天惶恐不安连个囫囵觉也没睡成的瘸狼。但看到瘸狼夫妻那鲜血淋漓的爪子和坑壁上刨下的道道痕迹后,村民们面面相觑不发一言,许多老太婆尕媳妇神色黯然地离开了。谢队长蹲在坑边吧嗒吧嗒地连抽了十几瓶旱烟后,黑着脸对那些男人说:“拉上来放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男人们啥也不敢说,用钓竿将瘸狼一家拉上来后放了。村民们看着瘸狼一家走走停停,频频回望着他们,最后融入祁连山脚下的灌木丛中不见了。
自此以后,这个瘸狼家族的成员再也没有侵扰过桦树湾。但在桦树湾人的记忆中,瘸狼一家成了一块永远抹不去的鲜亮色彩。瘸狼做梦也没想到,那个陷阱不但没有成为覆灭它一家的滑铁卢,反而成了拷问桦树湾人良心道德的祭坛!放了瘸狼一家的那一夜,桦树湾所有女人问她们的丈夫:“如果我和娃娃掉进陷阱里,你会不会像瘸狼一样不顾自己的性命来救我们?”问得男人们心惊肉跳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