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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满园惊艳是梨花容颜
一席对话知小院渊源

若愚洗完澡,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就进了院子,猛一下,停住,客房门口,淡绿襟裙的梨容,正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他有心气她,眨眨眼,做了个夸张的笑脸,拐过她,进了屋。她也不恼,回身跟着他进了屋。

白颜正在屋里忙着整理若愚的行囊,不知道若愚进来,以为是小姐,头也没抬,就问:“少爷他们的这些衣服怎么处理?”

“扔了。”梨容在他身后淡淡地说,好似在将他的军。

“可是,小姐,是不是要问问他们?”白颜翻了一下,说:“也许他们还想留着。”

“扔了。”梨容冷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喂!”若愚不干了,别过头来:“你怎么还不如一个丫环懂事?!要扔别人的东西也不经过别人的允许?!”

他斜眼瞪着梨容,感觉到自己像个刺猬,已经面对强敌竖起了全身的刺。好你个谢梨容,我不过是在门口没有打招呼,凉拌了你一次,你也不用这么立竿见影地报复吧?!

“少爷你误会了,”白颜连忙上前来解释:“小姐的意思是,夫人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新衣服,这些衣服旧了,以后都用不着了。”

“扔了!”梨容加重了语气,潜台词很明显,你跟他啰嗦那么多干嘛?!

白颜见小姐生气了,赶紧闭嘴。

“嘿!”看见梨容借题发挥,若愚来气了,嚷嚷起来:“你凭什么对一个丫环撒气?!有本事你冲我来!信不信我告诉你爹去!”

最后一句话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梨容的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冷着脸甩袖而去。

白颜摊开两手,耸耸肩,又伸出食指,嗔怪地指指若愚,低声道:“你呀——”

“我不怕她!”若愚直愣愣地说。

白颜见他倔头倔脑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想错了,小姐是不会跟你计较的。”

“她当然不敢明里跟我计较,”若愚瓮声瓮气地说:“我可不是个软柿子!”

“你这个人真有意思。”白颜嘻嘻地笑起来,嘴角的痣也生动地跳起来,很有些妩媚的味道。

“她要是再找你撒气,我帮你对付她。”他冲她挤挤眼,双手做了个掐的动作。

白颜笑得更加厉害了:“你跟小姐真是苦大仇深啊……”

他撇撇嘴,不屑地说:“你们家小姐的那张脸,才真是苦大仇深呢!”

白颜一怔,又咯咯地笑起来:“你怎么这么说啊?!”

“为什么不能这么说?”他反驳道:“难道不是?一看就是副刻薄相!扫把星!丑八怪!哪像你,这么爱笑,这么可亲。”

白颜忽然变了脸,认真地说:“不许你这样说小姐,我们家小姐不是丑八怪,她很漂亮,你不觉得吗?还有,你以后不要再这样说小姐,她是好人,只是,不太爱说话。”

他一下子就软了,口里还硬着:“你不用这么怕她。”

唉,白颜的脸色暗淡下来,忽然叹了一口气:“我待的时间太长了,少爷,你休息一下吧,我要去找小姐。”

“我娘呢?”他叫住她。

“陈夫人在夫人房里选首饰,可能也快过来了。”

正说着,谢夫人就带着若愚的娘过来了,问白颜:“不是叫你们替少爷清理东西,这么长时间,东西丢了一地,还没整理好?”往里望望:“小姐到哪里去了?”

“小姐,小姐……”白颜可能是怕夫人责怪,不敢说出真相,支吾着又找不出别的理由来。

夫人已经猜到了几分,有些不悦道:“就算她任性,你也该劝着点。”回头对陈夫人说:“教导无方,让你们见笑了。”

“小孩子嘛,不要紧的。”陈夫人连忙开导。

谢夫人却不肯作罢,虎着脸,吩咐白颜:“去把小姐叫来!”

白颜应了,急急地转身,回头又是一愣:“小姐——”

不知什么时候,梨容已经站在了门口,还是那样平静漠然的一副神态,仿佛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而现在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这就是处理好了!?”谢夫人指指地上摊乱的物品,质问女儿,声音虽然低缓,但语气甚是严厉。

若愚原本以为,就算她不会告他一状,也会拼命解释,大倒苦水,却没有想到,梨容只是静静地看了母亲一眼,没有说话,低下头去。

“夫人,是我动作太慢。”白颜连忙替小姐开脱。

若愚担心地看了看白颜,生怕谢夫人责怪她,马上接口道:“都怪我,是我不让她扔掉。”话一出口,他就感觉到,脸上投来一道疑惑的目光,那是梨容的。现在他可没有空去理会梨容眼光里的含义,只是紧张地盯着谢夫人,唯恐她责罚白颜。

“不用紧张,”谢夫人并不知道他是在为白颜担心,还以为是自己对梨容的态度吓着了他,旋即换上笑脸,轻声说:“你想留就留着吧。”

“不了,不用了,还是扔了吧。”他连连摆手。

于是谢夫人对白颜扬了扬手,示意她动作快点,又问梨容:“梨园整理好了么?”

梨容点点头。

“走吧,走吧,我带你们过去。”谢夫人亲热地招呼陈家母子,一路说说笑笑地往梨园去,梨容带了白颜,默默地跟在后面。

过了前院,经过长廊,拐一个弯,只看见一面高度刚好过头的雪白墙壁,上面铺盖着墨绿色的琉璃瓦,一张半掩的黑色拱门,拱门上方一块方匾,上书“梨园”。

谢夫人在门外站定,望着他们神秘一笑,抬手轻轻一推——

顷刻间,若愚眼前,豁然一亮,出现的,是另一个世界——

满园梨树,怒放的梨花,层层叠叠,堆积如雪,一串串地拥挤在枝头,嬉笑着跳进他的眼帘,淡雅的香气,扑面而来,把他重重地包围,黄昏的落日透过枝丫投射过来的光芒,给每一朵梨花都滚上了一条金边,清雅而雍容。花间稀落的绿叶,淡淡的颜色,浅浅地显露着叶片的脉络,点缀得是那样的适宜,用一个词语形容,就是——无可挑剔。

原来梨花,还可以在这么寂静的院落里这么张狂地盛开,即便只是黄昏时的一瞥,也可以让人如此惊艳。没有牡丹的华贵,没有兰花的秀丽,它同样,也美到了极致,就这样直刺入他没有设防的心。

他就这样被深深地震撼,被无法抗拒地诱惑,被心甘情愿地俘虏,怔怔地忘记了一切,直愣愣地走了进去,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随同思绪一起飘了起来,仿佛也成了枝头的一抹雪白,微笑着怒放,微笑着盘旋,微笑着飘落,此时此刻,他已经,不是他了……

“喜欢么?”谢大人的声音在耳边轻声响起。

他睁开眼,用力点点头,然后羞涩地摸了摸脑袋,憨笑。

“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这里的。”谢大人欣慰地笑了。

他跳起来,得意忘形地搂住谢大人:“谢谢叔父!”

眼角余光,又无意瞥过梨容,只见她默然地站在墙角,望着这一幕,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情,是黯然,更多的是失落,还有淡淡的忧伤。

他在心里窃笑,谢梨容,你吃醋了不是?你那么清高的一个人,也有吃醋的时候?!

谢大人拉着若愚,缓缓地穿过梨园小道,园子中央,是一座二层的小楼阁,古朴浑厚又不失典雅,他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座小楼,端详了一阵,才啧啧地赞道:“听风而坐,暗香浮动,好一处世外桃源啊!”

只听见身后一声轻笑,他扭头过去,朝向白颜:“你笑什么?”

白颜只是不答,抬手一指,若愚顺着望过去,小楼正中,挂着的一块匾,行云流水的三个字“听香楼”。

当下,他不由得会心一笑:“香字倒是与这园子里的景合宜,却又显得俗气了些,偏偏安上这个听字,却有了别致的效果。要是常人,多数可能会用品字,可这个题名的人,却用上了一个听字,真是独具匠心,妙不可言啊。”

“可算是找到知音了。”谢大人笑道。

“原来是叔父的题名。”若愚不好意思地说:“我岂不是班门弄斧了。”

“那可不是我,”谢大人大笑道:“是梨容的手笔。”

他微微地愣了一下,复又看一眼匾额,“听香楼”是梨容的题名?用听字却也与她的性格匹配,可这行云流水的笔迹,洒脱豪放,却不似她的风格,她应该,是中规中矩的才对呀。

“走吧,进去看看,别光顾着愣在这里。”谢夫人推推他,他才如梦初醒。

“楼是小了点,只有两间,下面用做书房,上面用作卧室,如果你不嫌弃,”谢大人将手比划着,在听香楼里一环,对若愚说:“这里以后就归你了——”

他兴奋得跳起来:“好!好!”

“还有,”谢大人伸手指指壁橱:“那些书,也都归你了。”

“都归我了?”他有些难以相信,那么多的书,整整一面墙啊——

“梨容,”谢大人又转向女儿:“如果你以后想看什么书,可以找若愚借。”

若愚望着梨容嘻嘻一笑,梨容显然,没有他这么好的心情,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将眼光避开了去,好像在刻意逃避什么。

谢大人一行,将若愚安顿好,就领着陈夫人去前院客房了。

第二天一大早,若愚是在听香楼二楼温软的被榻上,被群鸟的啼叫唤醒。驱赶了疲倦和饥饿,他的全身,充满了力量,并且感觉轻快。从床上一跃而起,大跨几步,以夸张的姿势扬起双臂,推开窗户——

清晨的梨园,带给他的,是与昨日黄昏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触目所及,都是梨树、梨花,他兴冲冲地推开了所有的窗户,每一个窗户里的景色都是如此雷同,他惊异地发现,如果把梨园比作一块铜板,那听香楼,就是铜板中央的那个孔,四周,无一例外地都被梨花包围,而他,此刻正置身于梨花的海洋,被雪白淹没。

冉冉的朝阳,绯红的云霞,纯净的天幕蓝得高远,绿莹莹的梨园就像一块翡翠,密集的梨花如同白玉,将枝头压低,更有空间容纳不下的,已经入侵了他的领地——听香楼。雪白的梨花,满园的铺天盖地,正以淡雅的美轮美奂,摄人心魄,他在宁静的香氛里陶醉,再一次迷失了自己。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生命,会用这样一种方式,从这个美丽的梨园开始,他也不知道,从这一刻开始,雪白的梨花,在他的生命里,永远都不会消失,将成为永久的烙印,左右他一生的爱恨,一生的追求。他将来的命运,全然不是他和父亲,甚至是叔父谢大人所期望的那样,固然是从一片雪白中走入耀目的辉煌,却完全偏离了所有人的预想。

“少爷,您起床了。”白颜端了水盆进来:“洗洗吧,大家都在前院等您用早餐。”

他将水扑在脸上,感觉到温度正好,轻轻一笑,白颜丫头,很是细心呢。他微微侧头,看见白颜在熟练地整理床铺,又将他昨夜甩在床上的物件一一拾掇起来,放回原处,忍不住问道:“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啊?”

“当然,”白颜头也没抬:“除了昨晚,我每天都在听香楼里待着的。”

他奇怪地望过来。

“这里以前是小姐住的地方,昨天老爷决定将这里留给你住,小姐才搬走。”白颜随口说道:“我是小姐的贴身丫环,不在这里待着还敢到处闲逛?!”

他一怔,手帕从手里滑落,掉入铜盆中,溅起的水,洒落在地上。

原来,在他这个外来客没有入侵之前,这里,美丽的梨园,雅致的小楼,是梨容的领地。任谁,都会喜欢这里,对于她来说,也许不仅仅是喜欢,更是深爱罢,毕竟,“听香楼”三个字,还出自她的手笔,能这么用心,想必她对梨园和小楼的感情,非同一般。怪不得,当听到叔父要把梨园拨给他时,她会出现那样一副神情,她是心有不甘,却又碍于父亲的权威,对父亲的决定无可奈何。

忽然之间,他觉得她有些可怜,在自己的家里,作为独生女儿,完全没有说话的权利,就连自己最喜欢的住处,也是因为父亲的一句话,说没了便没了。他想到自己的父亲在世的时候,家境虽然一般,在家里,他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何曾受过梨容这样的委屈。

她在瞧不起他的同时,肯定会因为横刀夺爱更加恨他了吧。这个梁子,无疑是结下了,这个仇家,以后再也回避不了了。若愚这么想着,心情沉重起来。

“少爷,洗完了么?可以走了么?”白颜已经在催促了。

“走吧。”他直起腰,走了出去。

“白颜,你什么时候到府里来的?”路上,他随口问。

“五岁。”

“那么小,你家里舍得让你出来做丫环?”他好奇地问。

白颜低沉了声音道:“我没有家人。我很小就被卖到了妓院,那天,妈妈追着打我到了街上,被小姐看见了,她求夫人把我买下,做了她的贴身丫环。”

“哦,那你的名字,也是小姐起的了?”他问。

她点头。

“为什么要叫白颜呢?这可不像个丫环的名字,”他逗她:“应该叫春花、秋月什么的,或者叫梨花,也行。”

“去你的,土死了。”她不屑道:“小姐是梨花的容颜,梨花的容颜不是白色的么?我是她的贴身丫环,当然是叫白颜啦。”

“那你进府的时候,小姐多大?”他见她恼了,赶快岔开。

“小姐大我两岁。”白颜调皮地偏过头来,笑着拖长了声音:“我的少爷,你查户籍啊,还有什么要问的呢?”

“梨园……”他刚一张口,就被白颜打断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她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摇头晃脑地说:“梨园原本是隔壁李家的后园子,因为李家要搬去新宅子,就变卖隔壁老宅。之前夫人就一直心仪他们家的梨园,正好买下,与我们府里连起来。也就是在买下园子的那一年,看了很多大夫都说不能生育的夫人怀上了小姐。第二年春上,那一天,下了一场很大很透的春雨,雨后,梨花盛开,清香扑鼻,小姐就出生了,听说生下来时,就很漂亮,雪白粉嫩就像一朵梨花。所以,老爷给小姐取名梨容,就是雨后梨花的容颜。”

白颜说:“小姐自打生下来,就住在梨园,就是因为你来了,她就被赶出来了。”

“怎么这么说呢,又不是我强住进去的,我也不知道梨园是她的住处啊。”他也委屈。

“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老爷和夫人怎么那么看重你,”白颜对他翻了个白眼,为小姐不平:“原来还不觉得,你一来,怎么看怎么觉得小姐的地位还不如你。梨园归了你,那些书也归了你,小姐昨夜一宿没睡呢。”

“她肯定是在想怎么报复我。”若愚吐了吐舌头。

“切!”白颜哼一声:“小姐没那闲工夫。”她叹了一口气,说:“我猜她是心里难过。”

他点头道:“要不,我跟叔父说,把梨园还给她?”

“新鲜!”白颜说:“在这个家里,没有人敢违逆老爷的意思。”她瞥他一眼,轻声道:“不过,老爷对你,可是另眼相看。”

他呵呵一笑,又像想起了什么:“照你说的,小姐得来不易,你家老爷和夫人应该很疼爱她才对呀。”

“你说什么?”白颜瞪圆了眼睛:“你觉得老爷和夫人不疼爱小姐么?”

若愚指指梨园,又指指自己,耸耸肩。

白颜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正因为疼爱小姐,所以才更加严格地要求她。”白颜解释说:“老爷为人是很严肃的,夫人虽然温和,却对品行要求甚严,正因为只有小姐一个女儿,怕她恃宠而骄,所以一贯对她严格,有时候,连我们做下人的,都觉得是苛求了。”

“那你们小姐,岂不是很可怜?”他笑起来。

“可以这么说,”白颜点点头,叹道:“她是小姐呢,还必须每天早起,读书练字,作画弹琴,所有的功课一样不少,比你们这些当少爷的,还累呢。”

“怪不得你们家小姐那么挑剔,原来是因为你家老爷和夫人都是精致而追求完美的人啊。”他咂舌。

“挑剔?!”白颜哈哈大笑起来:“你这种奇怪的印象从哪里来的?”

他不服气地说:“难道不是,你看她那冰冷的眼神石头一样的脸,怎么都给人一种为人挑剔的感觉。”

白颜怔了一下,忽然点头道:“是了,其实,小姐做事是要求很高的,她自己还经常说,如果不能做到尽善尽美,还不如不做。不过,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也算挑剔?”

“她也是这样要求你的吧?”他嘻嘻地笑了:“你可惨了,我对你,深表同情啊。”

“你错了——”白颜再一次拖长了声音道:“小姐从来不责怪下人的——”

“鬼才信!”他扮个鬼脸。

白颜也回敬他一个鬼脸:“骗你是小狗!”

“咦——”他忽然用手指着白颜的脸叫了一声。

白颜紧张起来:“怎么了?”

他用手托住下巴,煞有介事地看了看白颜的脸,一本正经地说:“你这颗痣,生得好特别啊,像……”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我说了你可不要生气。”

“说吧。”她做出一副不管他说出多么难听的话,都拼死接受的样子。

他迟疑了一下,犹豫着说:“像,媒婆。”

“是了,别提了,”白颜有些沮丧地一摆手:“那和尚就是说我这颗痣,生得不是地方。”

这下,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他连连追问:“什么和尚?他说了什么?”

白颜的大眼睛忽闪了一下,注视着长长的回廊,陷入回忆中—— 253w2OcVYibd7dxojMtFJnS4RK7Xo+MhfWKraSjPYhdoxs4nyhWtwke6EV8kZyw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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