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祸临头了!
明白呼延吉措杀了汗王,稚娟慌了神,一脸苍白地望向呼延吉措。
呼延吉措正望着她,片刻的对视之后,他的目光,静静地落在自己手中的刀上……
他也有些不敢相信,是什么力量,竟然促使他杀了汗王,他本来,是想忍气吞声保平安的,如今这一切,说变就变了!
他没有选择,当他听见她的哭声,听见她撕心裂肺的那一声呼唤“呼延吉措!”他的眼前,就全是她的那张脸,他的世界,就再没有忍让和畏惧!他毫不迟疑,喘着粗气,利落地抽出短靴里的刀,奔进里间,照着汗王的背,狠狠地刺下去!
一刀!两刀!三刀!四刀……
血溅出来,带着温热,扑满他的前襟!
他一定要死!我一定要他死!
呼延吉措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毕生的力气,专注于杀人,杀一个人,杀侵犯她的人,杀汗王,自己的亲哥哥!
一切都平静下来。
稚娟徐徐地走到呼延吉措跟前,她伸手,拿过了他的刀,然后走到汗王的尸体前,蹲下,把刀和手重新放到背后的血窟窿中捣鼓一阵,直到自己手上和刀上一片血污,然后,又把血弄到自己前胸,搞得一塌糊涂。
他微微皱着眉,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站起来,走向呼延吉措。
她说:“来,小可爱,亲我一下。”
他默默地看着她,没有动作。
“哦,你不敢,因为你胆子太小。”她轻声道:“还是我自己来吧。”
她靠近,踮起脚,轻轻地亲了亲他的,唇。
她望着他,静静地微笑着,说:“你终于向我证明,你不是个懦夫。凭这一点,我要奖励你的。”
“去,”她轻轻地一推他:“出去宣布,中原公主,杀了汗王!”
他脸色一变,额上青筋暴起。
“小可爱,你会记得我吗?”她脸上显现出柔美的表情,语气绵软:“只要不进犯中原,随你怎么处置,我都心甘情愿。”
他眨眨眼,沉默地望着她。
“你为什么就不能争取呢?”她幽声道:“我是多么希望你能当汗王啊——”
他默默地低下头去。
她忽一下泪下,他,还是懦弱啊——
“去吧,小可爱,”她催促道:“现在你二哥、三哥、七哥都死了,既然你不敢当汗王,但推举谁为新汗王,你的话还是相当有分量的,如果你好好把握这个机会,新汗王一定会很尊崇你,那么就请你运用自己的影响,说服新汗王暂时不要因为我杀了汗王而出兵中原吧。拜托你了……”
他默然地望着她,没有任何征兆,猛一下,他劈手夺去了她手中的短刀。
稚娟有些愕然。
然而,接下来,呼延吉措的动作,更叫她愕然。
他割下了汗王的头颅!
呼延吉措把汗王的头提在手里,大踏步地走了出去。回身一扣,把稚娟锁在了里间。
“你要干什么?放我出去!”稚娟冲上去,拍门。
但门外,寂寂无声。
稚娟呆呆地坐在房里,面前,横呈着汗王无头的尸首。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害怕,也不知道忧虑,更不知道呼延吉措要干什么,她只是担心,担心呼延吉措。他那么懦弱,又不肯拿她顶罪,蒙古人这么野蛮,会怎么对付一个弑杀汗王的人呢?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稚娟内心充斥着担心,坐立不安。
忽然,殿外远远地,传来地动山摇的呼喊声:“汗王万岁!汗王万岁!”
她浑身一震!
新汗王!蒙古人的新汗王诞生了!
她疾步奔向门口,妄想看到什么,可是除了从门缝里看到外殿依旧辉煌的灯火,她什么也看不到,连一个活人的气息,都没有一丝一毫。
新汗王这么快就出来了?会是谁呢?
会是他吗?
稚娟瘪瘪嘴,自我否定,不会是他,就算把他摁在汗王的位子上,呼延吉措也没有这个胆子当汗王。
他怎么就这么懦弱?!窝囊废!
稚娟气哼哼地一拍门,马上疼得一咧嘴,她对着拍疼了的手吹口气,忿忿地想,才解决了一个老七,这回不知道又是谁当新汗王?谁当新汗王,又怎么样?还不是我不喜欢的!想到这里,她愈加烦躁,不由恨恨地踢了一脚面前的尸体。
讨厌的蒙古猪!
门外传来纷沓的脚步声,甲胄碰撞的声音,佩剑的声音整齐地响起。
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两行侍卫列队进来。
稚娟缓缓地转过身来,朝向门口。
“汗王驾临,还不下跪!”为首的侍卫敦促。
稚娟顺从地跪了下去。
“不得无礼!”一个声音插进来说话,有些耳熟,稚娟轻轻地抬起头,看见了挞西将军。
“汗王还有要事,不会来了。”挞西说:“传汗王旨意,中原公主暂时安置丽晶宫,待汗王登基仪式结束后,再另行安排时间册封和接见。”
稚娟的心再次往下一沉,今日汗王不予召见,看来,新汗王对自己,也没什么兴趣啊。她闷闷地想着,反正完成不了计划了,那还不如让这个汗王索性忘记了自己,永远都不召见,那才好呢,清净,省得自己心里挂着呼延吉措,若被新汗王知道了,不定又惹出什么祸端来。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心事重重地低头下去。
稚娟被送往丽晶宫。
丽晶宫,顾名思义,是美丽的水晶宫殿,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富丽非凡,如同仙宫。但稚娟没有心情,她住在宫中,就好像坐牢,除了从中原带来的侍女,没有一个人跟她说话,重重把守的侍卫也不允许她踏出丽晶宫半步。她除了到时间吃饭睡觉,其余的时候就是在宫里无所事事地瞎走,就好像被软禁了一般。
她其实很想打探一下外面的消息,她迫切地想知道,呼延吉措现在怎么样了,他安全吗?新汗王器重他吗?中原会无忧吗?可是,她就像一个聋子,一个瞎子,所有的事情都无从知道。无论她问什么,蒙古侍女只是微笑,除了微笑,她们都不说话。她有时候甚至逮到了她们背着她三五成群地议论,但只要她一近前,她们就散开,无事一般回避掉。
她不敢乱发脾气,只好闷闷地呆坐,常常一坐就是一整天,扳着手指头数日子。
一天,两天,三天……
时间已经过了七天了。
她正坐在桌前发呆,忽然,脚步声响起!
这不是宫女的脚步声,是一个男人的脚步声,侍卫?!
侍卫是不会轻易进到内宫的!
她一惊,直起身子,眼巴巴地望着门口。
门口出现了一个健壮的身影——
“挞西!”她惊喜地叫一声,迎上去,终于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挞西此刻的出现对稚娟来说,真是及时雨。
“呼延吉措呢?你见到他了吗?他还好吗?”她一股脑地把这些天憋在心里的疑问都吐了出来。
挞西望着她,眨眨眼,没有回答。
“你为什么不说话?”稚娟急了:“他到底怎么了?他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
挞西垂了垂眼帘,没有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只说:“汗王已经下旨,封你为侧妃。这可是天大的荣幸,从来外族女子,都没有这么高的地位。今夜召见你,”
“我不稀罕!”稚娟顶回去,咄咄逼向挞西:“呼延吉措出什么事了?!”
“公主不要固执己见,小心惹祸上身。”挞西还是不回答她的话,只说:“汗王下旨,今夜召见你。”他顿了顿,说:“沐浴更衣,准备侍寝。”
说完,挞西转身就走。
“挞西!”稚娟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换了副企求的口气:“求求你告诉我,呼延吉措怎么了?”
挞西不想回答,他扳开了她的手,往外走。
“哼!”她忽而冷笑一声,低语道:“你想知道梨容的事情么?”
条件反射般,挞西停住了脚步,慢慢地转过头来。
“条件交换。”稚娟觑起眼,脸上漫起些狡诈:“告诉我呼延吉措的事,否则,你无从知道梨容的喜好,更谈不上攫取她的心。”
挞西沉默片刻,低声道:“他没事。”
她轻轻地笑了一下,如释重负。外面发生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呼延吉措没事。
“我要的呢?”挞西问。
“只要是有关梨容的问题,你可以随时来问我,我随时都会回答你。”稚娟仰起头,郑重地承诺。
挞西什么也不多说了,掉头离去。
稚娟再一次走向大殿。地上的红毡依然望不到头,向灯火辉煌的尽头延伸。走完红毡,是不说话的汗王,再过一会儿,汗王就变成僵硬的尸体。稚娟心里又开始嘀咕,这该不会,是七天前同样的场景上演吧?
不,其实不尽相同。
今天,陪在自己身边的,不是呼延吉措,而是挞西;自己身上穿的,不是蒙古服饰,而是自己的衣服,听说这是汗王特许的。不管怎么样,从这一点来看,这个新汗王,应该比那个死去的老七体贴一些。
稚绢胡思乱想着,又一次进入了正殿。
她低头走到殿中,静静地站稳,然后,缓缓地,跪下,俯首称臣:“稚娟拜见汗王,祝汗王万寿无疆!蒙古、中原两国永世太平!”
她静静地等待,周围鸦雀无声,没有任何动静。稚娟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对中原的公主,看来,蒙古的汗王都不打算说话,死去的老七如此,新汗王又是如此。
挞西凑过来,低声道:“汗王让你平身。”
她一怔,忽然有些好笑起来,这个新汗王看样子不过是做了个手势。她有些纳闷,怎么这一切,真的跟七天之前是如此地相似,难道,这个汗王也该死,等着呼延吉措从背后来操刀?!
“走近一些。”挞西又凑过来说。新汗王除了手势,似乎不打算发话。稚娟又一次惊叹,这跟上次,真是雷同得不得了了,她不由得恍惚起来,到底现在是七天之前,还是七天之前就是现在?!
稚娟默默地,向前走了几步,来到阶前。
她等待着,面前飞过一片小小的阴影,那是汗王要她抬头的手势。她还记得那副宽大的金雕背景,对新汗王,她还是有些好奇的。
可是,没有了下文,面前没有飞过什么阴影。
汗王没有要她抬头的意思,他连看她相貌的兴趣都没有?!
挞西再次凑过来,说:“你跟我进来。”
他带着稚娟走进里间。
一踏入里间,挞西就退下了。稚娟对这间房子并不陌生,她站直了,左右看看,生出些感叹来。
七天之前的这里,七天之后的这里,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汗王临幸。
她关心的是,这个新汗王,会不会跟老七一样短命?!
呼延吉措是不会来救她了,相同的事情是决计不会出现两次的。不过,凭感觉,这个新汗王也不会像老七那么残暴,也许,她该庆幸自己幸运。
稚娟冥想一番,觉得现实对自己来说,真是有些讽刺。
正想着,忽然觉得背后有了些动静。
汗王来了——
她迟疑片刻,转过身来,缓缓跪下:“汗王吉祥。”
汗王还是没有说话,走过来,停在她面前。
她看见一双缀了毛边的软靴,上面绣着金灿灿的图案,它的主人,新汗王,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比呼延吉措如何呢?一想到这里,她不禁恨得牙痒痒。
该死的呼延吉措,既然挞西说你没事,你就该没事,既然没事,为什么也不来给我报个信?!这头蒙古猪!
汗王在她面前肃立着,她跪在地上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骂着呼延吉措。
“恩——”
汗王威严地从胸腔里发出一个声音来,是催促,更是暗示。
稚娟收回思绪,缓慢地,缓慢地,抬起头来——
眼光一聚,蓦地一直!
呼延吉措!
面前这个威严的汗王,竟然是……呼延吉措!
突如其来的惊喜,使稚娟的大脑短时间内陷入空白。
呼延吉措站着,望着稚娟,不说话。
终于,稚娟脸上梦幻般的神情退却,她默默地低下头去。
“平身吧。”他也终于说话了,缓缓地,走到床前,坐下。
她站起来,望着他,一言不发,仿佛,不认识他。是的,直到现在,她还不敢相信,呼延吉措,真的成了汗王。
“你不是希望我当汗王吗?”他盯着她的眼睛:“现在你如愿了——”
她微微地垂下头,没有说话,脑子里一团糨糊,呼延吉措怎么当了汗王呢?他怎么当上的呢?难道他杀了老七,没有被追查?他杀老七,是早有预谋?不对,不对,事发突然,但他怎么把这件事摆平的呢?这七天他不见我,到底在忙些什么?他是故意的?
“你一定有很多疑问吧,精灵公主?”呼延吉措拍拍身边的褥子,说:“你坐过来,我慢慢跟你说。”
她依言,坐过来,却跟他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难得见她如此拘谨,他不动声色,想起她在客栈里把自己剥光的那一幕,却忍不住在嘴角划过一丝浅笑。
“说之前,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呼延吉措侧过身子,望着她的脸,低低地问:“为什么希望我当汗王?”
她的眼皮动也没动一下,但嘴唇嚅动了一下。
“你又在骂我蒙古猪了吧?”他轻轻地笑起来,她在想什么,是逃不过他的眼睛的。
她装傻,不做声。
他伸手过去拉她,一边说着:“每次都是你主动,我已经被你占过几回便宜了,今天也该轮到我试试了——”
说话间,他已经抱住了,想亲她,她扭过脸,同时把他往外一推。
他看见,她竟然,红了脸。
平时她老嫌他懦弱,口口声声窝囊废,如今动真格的了,她居然害羞了起来。
“害什么羞呢?”他坏笑着,继续调侃她:“在客栈里,是谁说,要把自己给我的,恩?”
“刷”的一下,稚娟的脸红到了脖子根,那个窘啊,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嘻笑着,拍拍自己的腿,大咧咧地说:“来,把那天的动作重新演练一遍——”
稚娟的脸变成了酱紫色。
他起身,把她拉起来,站在自己面前,但她,不动,只窘迫地站着,不肯动作。
等了一会儿,他按捺不住,终于自己动起了手。
手有些笨,但很轻柔地,将她的衣服,一件件剥下,剥得只剩下最后一件。
“你那天,没穿这么多啊——”他说,缓缓地闭上眼,将她揽入怀中,摸索着将最后一件内衣褪去,微微颤抖的手指触及到她光滑的肌肤,这才幽声道:“当时,我真是想啊,差点就控制不住了,可是,我不敢——”
“窝囊废!”她突然出了声,低低地骂道。
“到底有多窝囊,试一试就知道了……”他一屈肘,抱起了她……
阳光洒进房间里,稚娟在呼延吉措的肘弯里,缓缓地睁开眼睛,望着床顶,忽然轻轻一笑。
她一动,他就知道,他早就醒了,为了不吵醒她,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未动。
“笑什么呢?”呼延吉措拥住她,在她耳边低语。
“我真的嫁给你了呢,小可爱。”稚娟缩进他怀里,捏了捏他的下巴。这时候,她感觉自己是如此的幸福,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八天前她还在忐忑和拒绝,埋怨上天,八天后她除了在心满意足中让自己晕晕忽忽,还真的忘记感谢上苍了。
我是在做梦么?
稚娟重重地掐自己一下。
疼!
“嫁给我感觉好么?”呼延吉措偏过头,他很有些好奇,这个精灵般的公主,怎么就会爱上自己呢。
“与其嫁给别的蒙古猪,还不如嫁给你。”她叹一声。
这话听上去很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好像嫁给他并不是上好的选择,而是退而求其次。呼延吉措想了想,问:“那你觉得,要嫁给什么样的男人,才称得上好呢?”
稚娟眼珠子转了转,回答道:“体贴,温柔,壮实,最重要的是,爱我……”
他吃吃地笑起来:“那不就是我么?”
“你?”稚娟翻一白眼,抢白道:“你没这么好,就一窝囊废而已。”
他呵呵地笑起来,也不生气,松开她,把双臂枕到头下,说:“你对我有成见。”
稚娟一愣,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攀住他:“你那天怎么就跑了进来,那么几下,”她做了个握刀的姿势往下挫,瞪圆了眼睛问:“你不害怕么?看你的样子,你是很怕老七的啊——”
“是,我的确有些畏惧他,因为他很阴险,谁也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下步要干什么。”呼延吉措的眼睛望着床顶,陷入沉思,他仿佛又看见了当时的情景:“我听见你叫我,就只觉得血往头上涌,也顾不了那么多,就冲了进去,看见他欺负你,又想起父汗、二哥和三哥的死,我就只有一个念头,宰了他!”
她又忍不住嘀咕一句:“呀,听你这么说,我岂不是红颜祸水,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冲动起来结果了他。”
“如果你愿意这样看自己,我也没意见。”他轻轻地笑了一声:“你不是常常标榜自己是中原最优秀的公主,什么时候又变得这么没有自信了呢?为什么要说自己是祸水,不说是蒙古国的幸运之神呢?”
他侧头望稚娟一眼,沉声道:“你应该自信。因为你,蒙古将诞生一代伟大的汗王!他将带领整个蒙古走向崭新的生活!”
他一改往日的低调,呈现出一副如此自信、自强的姿态,稚娟怔住了,她从来没见过呼延吉措这么豪气的样子,他给她一种全新的体验,他的踌躇满志顷刻间感染了她,她惊呼一声,赞叹道:“你真了不起!我喜欢你这个样子!”
“这是你带给我的思想,蒙古人可以自给自足,可以开展贸易,”他猛一下抱住了她:“我的公主,你是长生天赐给我的福星,赐给蒙古的福星!”
他是如此地陶醉和满足,可是,此刻稚娟的脸上,却掠过一丝凄然,她的心,战栗着。
呼延吉措,现在你把我视作福星,你可知道,六年之后,等待蒙古的,将是灭顶之灾。待到六哥带领中原铁骑横扫蒙古的时候,你还会叫我福星,还会像今天这样爱我,宠我吗?
上天,我还可以有别的选择吗?我是选择做中原的公主,放弃自己的爱情,还是选择做蒙古的汗王妃,抛弃故国家园?
我到底该如何取舍,谁能给我答案?
呼延吉措,我的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