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三月十九日,皇帝车驾抵达城固。唐安公主薨逝,她是皇帝的长女。
皇帝在路上,百姓有献上瓜果的,皇帝想要授给他散试官( 荣誉官职,没有实权和俸禄 ),咨询陆贽意见,陆贽上奏,认为:“爵位应该谨慎爱惜,不可轻用。开始时看起来不过是一件小事,流弊却一定很大。献瓜果者,只可以赏赐以钱帛,不应当酬报以官职。”
皇帝说:“试官只是一个虚名,也没有什么损害吧。”
陆贽又上奏,其大略说:“自兵兴以来,财赋不足以供应赏赐,就开始用官职来奖赏。四品以下官职很多授予衙役,三品以上的官普遍施予贱吏。现在的问题,就是爵位太轻,想方设法让它贵重,还怕人们不认,如果又自暴自弃,将来如何去奖劝他人!激励人的方法,就是名与利。名看起来比较虚,但是对教化来说却很重要;利看起来实,但是从品德的角度来看却比较轻贱。如果只给实利而不结合虚名,则耗费太大,财力物力跟不上;如果只给虚名而不辅之以实利,那又近于哄骗而人们不在乎。所以国家授命官爵的制度,有职事官,有散官,有勋官,有爵号,但是掌有实权而授给俸禄的,只有职事官而已,这就是既有名,又有利的。其他勋官、散官、爵号,大抵只是衣服颜色和子孙继承的荣誉而已,这是虚名为主,实利为辅的。现在的员外官、试官,跟勋官、散官、爵号大致相同,虽然没有俸禄,也不占名额,但是,对冲锋陷阵、履险犯难的,拿它做赏赐;对竭尽全力、劳苦功高的,以此来酬报。如果献上瓜果的也授给试官,那些人就会相互说:‘我冒着生命危险,才获得这个官职,他们进献瓜果,官职也跟我们一样,这是国家把我们的生命价值等同于瓜果了。’视人如草木,谁还会为国家所用呢!如今陛下既拿不出实利来激励,又不重虚名而滥施,人们就都不知道为什么而奋斗了。那以后的立功者,又用什么来赏赐呢!”
【华杉讲透】
《资治通鉴》只记载了陆贽的奏书,没有记载德宗的反应。也许和陆贽的很多话一样,他听不懂,又或者他并不认同。比如陆贽说不能让臣子的生命价值跟皇帝的瓜果一样,德宗内心就未必同意,臣子们反正每天都在死,死是他们的本分,皇帝能不能在路上吃到新鲜瓜果,当然是比他们的死活更重要的事。重耳流亡没饭吃,介子推不是把自己腿上的肉割下来煮给他吃吗?这是中国历史忠臣的典范,如今德宗也是在狼狈流亡之中,献瓜果的人怎么就不是功劳呢?陆贽是个儒者,脑子里都是仁义大道,德宗不是,他就是要赏赐给献上瓜果的人,那后面的路上才有新鲜瓜果吃。
陆贽任翰林学士,为皇帝所亲信,居于艰难之中,虽有宰相,大小之事,皇上必定与陆贽商量,所以当时大家称他为内相,皇上到哪里都带着他。梁州、洋州道路艰险,皇帝曾经与陆贽走失,过了一晚上陆贽都没来,皇帝惊忧涕泣,悬赏一千金寻找陆贽。过了很久,陆贽终于赶到,皇帝非常喜悦,太子以下的人都表示祝贺。但是,陆贽数次直谏,忤逆皇帝心意,而卢杞虽然贬官,皇上内心还是偏袒他。陆贽极言卢杞奸邪,对祸乱负有直接责任,皇上虽然表面听从,内心却颇为不悦,所以刘从一、姜公辅都从下级官员擢升到宰相高位,陆贽恩遇虽隆,却一直没当上宰相。
三月二十一日,皇帝车驾抵达梁州。山南道地薄民贫,安史之乱以来,盗贼攻击抢掠,户口减耗超过半数,虽然下属十五个州,租赋却赶不上中原地区几个县。等到皇帝大驾驻跸,粮食用度颇为窘迫。皇帝想要继续向西去成都,严震对皇帝说:“山南道地接京畿,李晟正图谋收复,借禁军六军为声援。如果陛下去西川,则李晟收复长安遥遥无期了。”众议未决,这时李晟奏表送到,说:“陛下驻跸汉中,系着亿兆人民之心,成灭贼之势。如果因小弃大,迁都岷、峨,则士庶失望,即使有猛将谋臣,也无计可施了!”于是皇帝停止。
严震千方百计聚敛财赋,同时不让人民因为军需而困穷,且保证供应。牙将严砺,是严震的从祖弟,严震命他掌管转运粮饷,事情办得很好。
12 当初,奉天包围解除后,李楚琳( 参见去年记载,李楚琳发动兵变,杀死凤翔节度使、同平章事张镒,投降朱泚 )遣使入贡,皇帝不得已,任命他为凤翔节度使,而内心对他非常厌恶。议事的人说,李楚琳凶逆反覆,如不提防,恐怕会再出事。因此李楚琳几次派来使者,皇帝都不引见,全部扣留,不放他们回去。
这回,皇帝刚到汉中,想要以浑瑊替代李楚琳镇守凤翔,陆贽上奏,认为:“李楚琳杀帅助贼,他的罪恶固然很大,但是陛下尚未回到首都,叛逆元凶还在,勤王之师全部在京畿之内,陛下一旦要传达紧急诏令,分秒必争,而商岭道路迂回遥远,骆谷关又被盗贼控制,能通达王命的,只有褒斜道一条道路,如果这条路再被阻断,南北将音讯断绝。在勤王各军军心危急狐疑之际,居于二逆(朱泚和李怀光)引诱胁迫之中,汹汹群情,各怀观望之心。如果李楚琳心怀怨恨,公开叛变,南面堵塞要冲,东向引诱巨奸,则我们咽喉被扼而心膂分离了。如今李楚琳能两端顾望,正是上天开导他的心意,因此回都的道路畅通,将有助于复国大业。陛下实应深入思考,对他厚加抚慰,能让他保持犹豫不定,就足以成事。如果一定要对他平时的行为严格要求,再追讨他过去的过失,那就表明,他现在改过也不足以补救,自新也不足以赎罪。如今将吏,岂能都没有瑕疵?每个人省思自己,谁能不心怀疑惧!更何况那些抗命之徒,胁从之流,自知已经负恩,怎敢归顺王化!此事非同小可,应当马上决定。希望陛下思考英主之大略,不要因小不忍而破坏复兴大业。”皇上恍然大悟,善待李楚琳使者,优诏抚慰他。
【华杉讲透】
我们再次看到德宗的性格,一贯的模式是别人稍微对他好一点,他就要提高要价;一旦形势恶化,他当然又会转向另一个极端,怎样都行了。有的人就是这样,他一定要把事情搞砸,不搞砸他就不会停止乱动作。
陆贽讲的道理很清楚:我知道他在骗我,他也知道我在骗他;我知道他知道我在骗他,他也知道我知道他在骗我;但是没关系,只要我们还能相互骗下去,就是成功!你非要在现在讲清楚,把那脓包捅破,那就是自取其祸!
13 三月二十六日,加授宣武节度使刘洽为同平章事。
14 三月二十八日,任命行在都知兵马使浑瑊为同平章事兼朔方节度使,朔方、邠宁、振武、永平、奉天行营兵马副元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