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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师是如何与讨债“黑社会”打交道的

如果不是这几天山东刺死“辱母者”案成为社会舆情的风口浪尖,那么在3月19日,我受当事人委托亲身与讨债的“黑社会”一次近身“肉搏”的经历,可能会出于对当事人委托事项保密的义务,而不会在此公之于众。

我始终认为提出解决问题方法,比无休止地纸上谈兵、争论,以防止类似事件的发生更有意义。这是一段真实的经历,我尽量“图片”式将这段事情的经过分享,以对被债务所困扰的债权人或债务人提供参考,如下:

3月19日,星期天。广州,中午,雨过天晴,但居住的小区到处还是湿漉漉的,风吹落、雨打下的橘黄色树叶铺满了小道,到处是一派生机勃勃。本想好好在家休息一天,没想到刚端起碗吃中饭,电话响了,屏幕显示是多年的朋友陈总打来的。一接听,他说要我立马过他办公室去,我问有什么急事,他说过来再说。看他平时也不怎么打电话烦我,今天这么急来电话,肯定是遇到麻烦事情了。我就简单地与妻子交代几句,拿起公文包出了门。

一路上,陈总打来了好几次电话,催问我到哪了?通过这一来一回的几轮电话,我基本上了解到是怎么回事了,在我要求下,陈总很配合地发来了全部相关的文字材料供我分析。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在2009年的时候,陈总与龙总在生意上有业务往来,龙总当时通过陈总手头买货,陈总是通过其他人拿货,在其中的一笔金额近70万元的交易中,因陈总的上家触犯刑事犯罪,被法院判处六个月有期徒刑,所有的涉案款项被没收。当时各自为了不被牵连其中,唯恐避之不及,交出去的货款都不敢提出还返,只好自认倒霉。

陈总收到龙总货款70万元的时候,立有一张字据。这张收据写明如没有买到货,则全款退回。但8年过去了,龙总在近几天里,接连找了陈总谈了好几次,拿着收据向陈总催要这70万元货款。当年陈总比龙总损失更大,现在经济状况也不太好,根本没有能力偿还这笔已经过了两年诉讼时效(现在债权诉讼时效是3年),已成自然债务的70万元。

与陈总见面后,天又下起了雨。我们撑着雨伞站在地铁口就此事讨论了一阵子,陈总一副忧心忡忡、心急火燎的样子,说龙总找了黑社会的混混来,大约有七八个人高马大的大汉在他办公室等着,要他过去,问我怎么办?

我首先就此笔70万元的债权债务进行法律分析,并一再叮嘱他在有经济能力的情况下尽可能还人家。并提出建议如下:

1.没有什么黑社会的,一帮人来讨债,其手段、方式、行为肯定要在法律框架内,如果发生打人、骂人,扰乱办公秩序等行为,保留证据,并马上报警;

2.不要急于去见他们,债权债务的问题,上两天前就已经谈过了,现在过去,除了你有钱拿出来给他,否则徒劳,还可能会被缠住不让离开;

3.此时他们来势凶猛,从战术上来说,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让他们“飞一会”,等到快下班的时候再说;

4.打电话来时如何应对?若是龙总打电话来,则接听并对他说:“这事情前两天已经谈过了,今天有事情在外面。如果你认为我欠你70万元,可以去法院起诉我,法院判决下来是多少,我就还你多少。”其他人打电话来,就不要接听了。

下午4点左右,阴雨霏霏。我们在陈总刚租下来的附近的另一间小办公室里坐着,陈总不时通过电话与公司办公室员工打听情况,在得知来人当中有一操东北口音的大汉对公司一名女工作人员进行辱骂、恐吓时,陈总直接将电话交来要我对女工说怎么办。

我接过电话问:“他是如何恐吓你的?”

女工答:“他朝我吼!叫我快点要老板回办公室,我说老板今天在外面有事,今天不会回办公室。他就叫我闭嘴,并大声地说你再说我就强奸你。”听到这,我就说快报警,一定要报警!

一会儿,女工打来电话说报警后,警察来过了,警察只是警告他们,坐可以,要债可以,但不能有恐吓、辱骂他人的行为,不能扰乱他人办公秩序,否则刑拘。说完就走了。

陈总考虑到办公室的人都是女的,不放心,想马上回去办公室。他主要是想早点了却此事,在我来之前,他通过他在珠海工作的弟弟,从珠海找来了20多个社会青年,准备火拼。我说此举万万不可。如果火拼,后果不堪设想,无论如何都不能以暴制暴。

我说最好的方法,今天你就不要去办公室了,惹不起躲得起。但陈总觉得如果不去办公室与他们谈谈,这20多个人不是白请了吗?

没办法,他一再坚持要去办公室,并要我陪他去。此时,我是进退两难,已经陷进来了,如果拍屁股走人,双方发生火拼,我还是会吃不了要兜着走。不妨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凭自己曾经当过侦察兵的从武经历和以往应对突发事情的能力,面对来自东西南北的七八个大汉,还不至于会太吃亏。

与陈总签订了授权委托书和代理合同后,要他把从珠海叫来的两个“头头”叫过来,我一再叮嘱他们,等我们上去后,你们就在下面等着,没有我的电话千万不能带人上来,在我打通你俩任何一个人的电话时,不要接听,第一时间就报警,等警察到了,就带警察尽快上来。他们说好。经过几个小时的接触,从他们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他们对我的信任。盗亦有道,我看出他们也仅是混口饭吃,也怕事情闹到不好收拾的地步。我与陈总就上了五楼办公室。此时应该是下午的5点左右,因为下雨,周围阴阴沉沉的。

一上到办公室,我看到还有三个女员工坐在办公位置上各自忙碌着。七八个汉子,有四个在室外抽烟,二个坐在女工办公的桌子上。一个留着小胡子,脖子挂着条金项链,眼睛戴着墨镜,嘴里叼着烟,身高一米七八左右的男子比较“光彩夺目”。除了坐在桌子上的一个较为彪悍强壮外,其他几个都是年轻的小青年,个子倒是个个蛮高的,长得也挺标致。

进来之前,陈总问过我进去后怎么说?要不要打招呼?我说,来者是客,以礼相待。陈总说好。果然,陈总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就大声向龙总打招呼,一个个头不高坐在沙发上满腹心事的中年男人看到我们走进来,一下子就站起来了。看这架势可以肯定此人就是龙总了。

陈总坐在茶几位,我坐在陈总的办公桌的太师椅上,一句话不说。陈总从柜子里拿出几包烟来,散烟给他们抽,并扔了一包在我面前的办公桌上。因为自己平时不抽烟,记不起是什么烟了,只看到那个戴墨镜的和龙总围住陈总坐了下来。戴墨镜的一边起哄一边咧着嘴巴子,偏着头地一边盯着陈总恶狠狠地喊:“赶快还钱,这70万元有我们兄弟的40万元。”一边时不时朝我这边瞅。我当作什么都没有看到,自顾自地看手机。

陈总一边与龙总解释,一边提醒不要这么搞。搞大了,大家都不好。可能他们都看出陈总没有还钱的意思,就个个不停地骂人,这时那个肥头大耳坐在办公桌上的壮硕家伙一下子蹿了进来,挨着陈总坐下来,一边大声骂人,一边用手掐陈总的脖子,还在陈总的脸上拍了一巴掌。我心里判断如果这样下去,陈总会吃亏,就按响了守在下面的珠海来的两个头头中的一个的电话,然后站起来说:“陈总,你这里的事情一会儿是搞不完,我先走了。”说着就往外走,这帮人看到我走,立马就打眼色叫一个瘦高的小青年跟着我进了电梯。

我刚走出一楼电梯口,珠海两个头头正准备上去,看我下来,就连忙问我,怎么你一个人下来了?我说我后面有他们的人跟着,你们先走开,等会儿我打电话给你们。我就一个人走到地铁口,看到那个小青年并没有跟着,就打电话给他们,他们说报警了,不知道为什么警察来得这么慢。我说差不多了,警察一到你们再上去,我就在地铁站等着,有情况电话联系。

不一会儿,陈总打我电话说,要我上去,警察在,警察要求我上去。我就再次上到五楼陈总办公室。警察见到我后,问我是律师吗,我说是。他就接着说,“律师你应该知道如何处理今天的事情。”我说清楚。“那好,快下班了,我们先走了,你可以就他们的债权债务问题进行法律解析。”我无语。然后警察就离开了,办公室的几个女工也跟着下班离开了。

我看到警察这么快就走了,而且这几个大汉在警察向我履行执勤告知义务的时候,竟然敢在一边起哄,心里有点着急。这时那个留着小胡子戴着墨镜的人问我贵姓,我说免贵姓邓。问我是哪个所的?我说是广强所的。他说:“哦,那我问邓律师,你说我们有没有权力讨要这笔钱?”这时,那个掐陈总脖子打耳光满嘴喷粪的“肥子哥”,一边拿出一张收据复印件给我看,一边要我说说。我接过收据,装作看了一会儿,就说,“这张收据没有错,但是2009年写的,现在是2017年了,过了8年时间了,从法律上来说,法律不保护躺在法律上睡觉的人,此债权债务已经过了二年诉讼时效……”刚说到这,这个戴墨镜留着下巴胡子的人说,“是的,现在的民法总则对此进行了修改,二年改成三年了,那邓律师你说我们有没有这个权力来要这笔钱?”我说如果龙总起诉到法院,只要陈总提出诉讼时效的抗辩,法院是不会支持你们的主张的。

他们听后,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看到这,我就故意问坐在旁边的龙总,“龙总你为什么前几年不问陈总要这笔货款呢?”龙总喃喃自语地说:“他不是没钱吗,问了也白问。”这时候,这几个东北大汉又嚷嚷开了,“我们不管,我们就是要钱。”我为了控制场面,我就向龙总问:“龙总,我们可不可单独一边去说两句?”他犹豫一下后,答道好。

于是我们走到一边,开始交谈。我说的意思主要是要他好好与陈总沟通,从法律上来说,因为过了诉讼时效,这70万元是可能要不回来了,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通过协商解决,协商不成,可以向法院起诉他,但不要请黑社会上门追债,这么做屁股会永远洗不干净,以后麻烦会更多。他只发了一通牢骚,我所说的,大概他也当作了耳边风。谈了20分钟左右。看到他没有妥协的意思,我就与他一起回到陈总办公室。

这时候,全部人的眼光都在我身上转,他们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我再次大声建议,我与你们两个老板再一起聊聊,其他人都出去。俩老板对了对眼后,点头都表示同意。于是,关起门来,我再次苦口婆心地做起说客来。并提出解决方案:70万元就不谈了,由陈总拿出10万元给龙总,龙总将收据交回给陈总,这事到此为止。没想到的是,龙总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打开门走到办公室对那几个等在外面的东北大汉说:“10万元,只给10万元……”东北大汉异口同声地问:“谁说给10万元?”龙总说:“律师说的。”哗!他们就朝我骂开了,甚至有一个人冲到我的面前。我看这架势,反而不慌了。我大声指着龙总说,“我是苦口婆心劝你,是为你好,你竟然这么不负责任,我只是建议而已,你可以同意,也可以不同意。”一说完我马上转过身来瞪着眼睛说,“我这10万元是有条件的,你们不要乱骂。”龙总自觉理亏,连声说与律师无关,不关律师的事。

此时,差不多晚上7点了,窗外的路灯都亮起来了。我就指着双方在场人员说,“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我不管了。我先下班了。”说着就走了出来。现在我还记得自己转身走出办公室的那一刻,陈总那双求助的眼神(他当时肯定以为我是弃他而去,恨不得拖住我不要走或者带他一起走),仿佛还在我眼前闪动。

我一走下办公楼,就即刻叫来珠海两头头,我说一人上去办公室(不要带人),一人随我去当地派出所再次报警。于是,我们赶到派出所,刚好前两次报警出勤的警察还在,他说,“律师你来了。”我说:“是。我怕他们双方火拼,特来报警,请你们再去一趟,他们不让人家下班。”他说好。并说,“我们刚才过去,都说现在下班了,就是要你们跟我走,但你们不懂。”我连忙解释,我是理解到了,但我不能丢下陈总一个人走。他说,“那好,你打电话与他们说清楚,我们上去,你们就下班,与我们一起下来就行了。”

还算万幸!陈总坐上警察的车后离开。龙总请来的人排着队在派出所门前找。最可笑的是,龙总急晕了头,一个劲儿地埋怨警察将陈总放走了,他走到派出所大厅里,拿出手机要拍全体警察的工作照片,说要投诉出勤警察。他不知道这样是警察救了他,暴力追债或雇请黑社会追债是行走在犯罪的边缘,很容易引发非法拘禁、故意伤害等其他刑事犯罪的。

第一次值班警察指着说这里禁止拍照被制止后,当他第二次又拿出手机走到派出所全体警察工作照前面要拍时,大厅里的两名警察一边快速冲过去,一边大声地说把他抓起来……我连忙走过去,一边解释说没事没事,他没有拍到,一边一把将龙总拉了出来。

此时,晚上8点左右,已是万家灯火。龙总请来的还有另外一帮大汉们守在派出所门口看到这种情形,都灰溜溜地闪走了。我沿着滨江东路一边欣赏着珠江的夜景,一边徒步往家走,当走到中大码头,站立在中山大学的牌匾下时,才发现三月的小雨淅淅沥沥地正下个不停,我用手掌大力抚摸一把脸,已是分不清满头流下来的是雨水还是汗水。

2017 年 3 月 28 日 2o3/RXauOZey6PVertNO2EqQy2HmDp9o2/lnlMbR6EQHyAfv9jXjuHrTiH9PbSE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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