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一条小酒巷中,我往后探了探,没见国师夏辰追上来,才舒了一口气。我转头看石大壮,他显然比我更怕一些,一口气叹得老长。
我好奇地问道:“多年不见,你如今还过着被人追杀的生活呢?”
“可不是嘛。”石大壮愁眉苦脸地说,“本以为除妖师死了我就能过上安生日子了,想着京城热闹便来看看,可这才逍遥几天啊,就被那夏辰盯上了。”他说着,不由得悲从中来,“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你被夏辰追杀,可他妹妹怎么会喜欢你?她可知道你是妖怪?”
“自是知道的。”说到这个,石大壮好似有叹不完的气,“我来京城的那天,路过城郊,看见有小妖怪在欺负一个女孩,便好心地将她救下了,那小女孩正是夏衣。我不知她是不是被那些妖怪欺负坏了脑子,反正她就那样缠上了我,连带着让她哥也缠上了我。”
我撇嘴道:“京城顶多就比别的地方繁华些,我觉着江州那地儿也不错,论繁华不比京城差,如今既出了这种岔子,你何不索性离开京城,到别处玩去?反正那夏辰职位在身,是不能离京的。”
石大壮苦闷地看着我,然后撸起袖子,把他胳膊上的一个黑色印记拿给我看:“你瞅,她哥给我种的。”
我挑眉:“情蛊?”
他嘴角一抽:“你正经一点!”他拉下袖子,“这是地缚咒。我第一次与她哥过招时便被他给种上了。那次夏辰要杀我,被夏衣打断,夏辰情急之下只给我种了这个咒,把我束缚在京城地界中,哪儿也去不了,让我等着以后被他杀……”
“好歹毒的手段!”我感慨,这便是不动手,也能活活将妖给憋屈死……
石大壮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末了抬头看我:“话说,三生你怎么到京城来了?若无他事赶快跑吧,你看我这下场,我可不想连累你。”
“你已经连累我了。”不过以前石大壮被除妖师追杀也是被我连累的,算是礼尚往来吧,我便没与他计较,只撇嘴道,“我刚来京城,暂时还不打算离开,我得在这里陪着陌溪。”
石大壮瞬间绷直了身体,左右一望道:“陌、陌溪也随你来京城了?”
“并非他随我,而是我随他来的,他如今已在京城做了好几个月的官了,我来陪陪他。刚才在街上看见他来着,我正跟着寻过来,不料没找到陌溪,倒碰见你了。”
石大壮咽了口口水:“他在这附近?”
“约莫在吧。”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三生走好,我先告辞了!”言罢,他竟路也不走,就地施了个遁地术,一股烟一冒,瞬间消失了踪影。
陌溪当年到底是怎么欺负石大壮了?怎么让这老实人怕成这样?
我嘀咕着从飘着酒香的小巷子里走到了另外一条大街上,路过外面一个小酒馆时,不经意地抬头一望,恰巧在二楼的斜栏上看见了端坐着的我家陌溪。
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我在酒馆楼下的一棵柳树边站着,静静地看着他,看他举手投足间自有几分气势。
我本想进门上楼去找他,但此刻的酒馆我却不能靠近一分。因为这小酒馆今日变成了一个不太普通的酒馆。它正散发着与皇宫一样的浩然之气。二楼与陌溪同坐的还有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他正斜倚栏杆,微酌小酒,比起陌溪的端坐之姿,他显然要放松许多。
皇帝。
如今这个人间的皇帝相当英明。而今四海升平,国泰民安,是个不错的时代。只可惜大将军重权在握,让年轻的皇帝寝食难安,而今皇帝正想着要如何架空将军的兵权吧。
陌溪才来京城不久便能与皇帝私会,想来定是他想了个极好的法子能帮皇帝除了这个心头大患。我正暗道陌溪聪明,我刚才经过的酒馆旁的小巷里突然走出来一个身穿道袍的人。
大国师夏辰。
他竟然追上来了!
看他这表情,他这是要收我的节奏啊……我不由得感叹此生命苦,心道:我得赶快选个地儿跑了再说,免得与他打起来惊动陌溪和皇帝。彼时陌溪肯定是要来帮我的,让皇帝看见,这可对他的仕途不利。
哪想我还没动,那夏辰冷冷地看了我两眼,竟转身走了。我正不明所以,忽听酒馆二楼传来一声低呼:“三生!”
是陌溪看见了我。躲不过,我仰头对他招了招手,笑着大声道:“陌溪!我在家里时时盼着见你,耐不住长夜寂寞,便来寻你了。咱们还是早些将亲事办了的好。”
此话一出,大街上寂静了许久,陌溪便在这长久的寂静中烧红了脸。
“哈哈哈。”他旁边传来皇帝爽朗的笑声,“真是个胆大的佳人。陌溪,你艳福不浅啊!好了,今日的事也谈得差不多了,我便回去了。”皇帝指了指我,“且快些将你娘子领回去,这么在街上站着让人看,你可是吃了大亏。”言罢皇帝起身离去,陌溪在他身后跟上。
下了楼,皇帝对我摆了摆手当作别过。
我直勾勾地盯着他身后的陌溪,他疾步走来,我笑眯眯地看着他。见他上上下下地将我打量一番,才极力压抑着喜悦,弯着眉眼问我:“怎么这么快就寻来了?我本以为三生你再怎么也得等上半年才是。你可是独自一人来的?路上辛苦吗?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现在饿不饿?想休息不?”
我只是望着他笑。
他见我如此,心绪稍稍平静下来,也展颜笑道:“是我多虑了,三生向来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你怎么找到我的?”
“方才走在街上的时候恰好碰见一大堆人在看热闹,我一时好奇便也凑了上去,然后瞅见了你。”
陌溪笑容微微一僵,忙向我解释道:“三生,那是……”
“嗯,喜欢你的姑娘。”
他小心地观察我的表情。我道:“模样挺不错,就是个子矮了些,脾气也委实窝囊了点,不如我这般配你。”
“这是自然。”陌溪听了我这话又笑开了,“除了三生,谁都与我不配。”
我拍了拍他的肩甚为欣慰地说:“明白就好。”
“你来京城多久了?可有找到住宿的地方?”
“也没来几天,我全然不知道你的消息,所以白日就在大街上晃荡,没想到还真这样将你找到了。”我牵住陌溪的手,“所以我与你是铁打的缘分,怎么都扯不断的。”
陌溪浅笑,将我的手握得更紧了些:“我这便接你回去休息。”
“嗯。”
原来陌溪没有住在皇宫中,也没有寄住在哪个大臣的家中,而是自己买了间清幽的小屋。这屋子的大小布局,与我和他一起住的那个梅苑差不多。
吃过晚饭后,我拉着陌溪在小院子里溜达。
“京城与我们住的小镇大不相同,你之前一个人在这儿可有不习惯?”
“倒没什么不习惯,只是早起不见你为我摆的碗筷,晚归不见你为我留盏烛灯。思及你一人在家,不知你将自己照顾得如何,有些怅然。”
我心中涌起一阵欣喜,牵着他的手,看着头顶的星光,一步一摇慢悠悠地晃荡:“陌溪。”
“嗯。”
“陌溪。”
“嗯?”
“陌溪。”
“何事?”
“就是想叫叫而已。”我道,“每一次唤你的名字,都能听到你的回答,我突然觉得这是一件难得的幸福之事。”
陌溪也浅笑。我继续道:“到京城来做官可还辛苦?”
陌溪沉默了一会儿道:“能用自己的权力帮助需要帮助的人,能靠自己的双手来成全我的怜悯之心,有人因我的作为而变得快乐,朝堂之上虽然钩心斗角不胜心烦,但是我获得的这些权力若都能为百姓所用……三生,你明白这样的满足吗?”
我心头不由得一颤,抬头望他,他的眸中是我这些年从未见过的璀璨光芒。
而这一瞬间,我仿佛又见到了那个冥府之中踏着光华而来的九天战神。
这样的陌溪才是真正的陌溪,是完整的他。我突然想起冥差甲多年前对我说过的一句话:“陌溪神君身司九天战神一职,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他却只心系天下。胸中有苍生的人,哪还装得下儿女私情呢!”
当初我并没怎么把这话放在心上,而今日见着了陌溪眼中的神色,我才知道冥差甲当真是一个观察入微的预言帝。
陌溪果真是心系苍生的,不管他变成了什么模样……
“我其实不大明白你的满足,不过你想做的事,我都会支持。”我摸了摸他的头,“陌溪的愿望是造福苍生,三生的愿望是造福陌溪。”
陌溪垂下头,眸中的温柔像是要溢出来一样:“陌溪也是愿意造福三生的。”
他这话太温柔甜蜜,让我不得不动了心:“陌溪。”我拽着他的衣裳,一本正经地道,“我们今晚便洞房吧。”
陌溪浑身一震,表情一瞬间有些僵硬,而后红色从他的颈项一路涨到脑门。
我接着道:“都说小别胜新婚,我们如今虽没有新婚,但以后迟早是会新婚的,而今又正是小别之后,你不知三生有多想你。左右这事以后都是要办的,赶早不赶晚,咱们洞房了吧。”
“三……三生你……这样不合规矩。”陌溪的脸红得不成样子,他拿手微微挡着脸,清咳一声,扭过头去,无奈极了,“你又看什么话本子了……”
“这样不好吗?”我道,“很多话本子里说洞房之后才有真爱。”
陌溪叹息一声:“这……得在成亲之后才行。”他轻声道,“三生,你且等等,不会有多久的。待我能给你更好的生活后……”
我有点委屈:“那在这之前,三生都不是你的真爱……”
他脸上还隐隐透着红晕,透亮的眼眸却那么清晰地映着我的影子,他一字一顿地说着:“三生,你是陌溪的相依为命。”他说得那么郑重,如同立誓,让我觉得再如何厚重的真爱都重不过陌溪说的这四个字。
相依为命……
我才发现,原来有一个人可以这么轻易地让我妥协。
翌日,陌溪去了宫里。我在屋里看了一会儿话本子,觉着闲得无聊便揣了话本子游荡去了茶馆听戏。
台上的戏子“咿咿呀呀”地唱着,我坐在二楼吃着茶果跟着“呜呜呜”地哼,忽然,一把长剑拍在了桌子上,震得我茶碗一抖。我嚼着花生仰头一看,夏衣一脸不友好地在我桌子对面坐下。我左右打量了一番,却听夏衣道:“别看了,我哥没来。”
我放下了心,便也不管她了。
夏衣给自己倒了茶,嘀咕道:“和石大壮见了我是一个德行,就怕我哥把他抓走。”她说完,喝了口茶斜眼看我,“你又是哪里的妖怪?”
我哼着戏,抽空答了一句:“我不是妖怪。”
“胡说!你若不是妖怪,昨日我哥为何要追着你走?”
“你哥爱慕我的美貌,仰慕我的气质,倾慕我举手投足间绝代的风华,他要跟着我走,我也没办法。”我随口道,“下次你再见着他追我,尽力将他拦着点,没办法回报他的爱意我其实挺愧疚的。”
夏衣听得张口结舌,末了又喝了口茶压下惊诧,喘了口气道:“嘴皮子可真利索。”
我不理她了,由得她在旁边坐了一会儿。她琢磨良久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口问道:“石大壮……你是什么时候和石大壮认识的?”
“十二三四年前。”
夏衣一惊,随即低头喃喃自语:“竟然……都已认识这么久了……”她自顾自地得出结论,“他竟然喜欢了你这么多年,竟能将一个人藏在心里这么久……”她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好像伤心极了。
我侧目瞥了她一眼,见小姑娘耷拉着脑袋,一副心灰意懒的模样。我心一软,安慰道:“你放心,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喜欢他的,我心里有一人,谁也替代不了。”
“你这样……他却还那般将你放在心上。”
我的安慰让她更为失落,见她这副伤情的模样,我心里不由得犯嘀咕,这小姑娘模样生得俊俏,性子也活泼,要找个别的什么样子的男子没有?她到底是怎么看上那憨直的石大壮的?我一失神,没注意便将这话念叨了出来。夏衣闻言,将桌子上的剑握得紧了些。
她沉默了很久,才静静地道:“他救了我。”她说,“我不记得他那天是如何将那些妖怪赶走的,但是记得很清楚,他拉我起来,把我掉得老远的剑帮我捡回来,然后笨拙地安慰我让我不要哭。他像一个英雄……”末了她情不自禁地吐出了句,“虽然他笨了点,但我知道,如果他要对一个人好,那就会一直对她好,因为他笨。他不会三心二意,不会拈花惹草,只会对我一个人好。”
我挑眉,没想到这还是个有远见的姑娘,赞道:“没错,如果在这世间找不到一个正常人一心一意地对自己好,那就找个傻子一心一意地对自己好,如此着实是个不错的法子。”
夏衣愣了愣道:“不是,我不是因为这个才喜欢他的……”
我了然地点了点头:“我明白我明白。”
“说了我不是!”
“我懂的我懂的。”
“你!”夏衣一踢凳子站了起来,手中的剑出鞘半分,可没等她将剑完全拔出来,斜里一只手忽然伸出来将她的手腕擒住:“你不能伤三生!”
石大壮竟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他怒气冲冲地对夏衣道:“就知道你是个不好相与的!你缠着我便罢了,如今还想欺负三生吗?你要做什么冲我来便罢,她是我的恩人,我断不能让你伤了她!”
石大壮委实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只是他这嗓门太大,吼得一茶馆的人包括那台上唱戏的戏子都停住了动作,全部转头望向我们这边。我实在觉得演戏给人家看丢人得很,遂将石大壮的衣袖轻轻一拉:“少安毋躁,此地人多,咱们都出去说吧。”
我这话音未落,夏衣的眼泪忽然啪啪地落了下来。
我看得愣神,石大壮也是一愣。
他的火气像是霎时被浇熄了似的,他有些手忙脚乱起来:“我……呃……我又没打你。你莫要哭了。”
夏衣哭得像个孩子似的:“你那么紧张她……你那么紧张……”她抽噎着道,“你可知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你为什么就那么喜欢她呢?呜呜。”我了悟,原来她在这种情况下竟还是在为石大壮心疼,为他“喜欢了一个不喜欢他的人”而心疼。
这姑娘心地是这么好。我感慨,一颗石头心跟着她的哭泣酸了酸,一如看见话本中的佳人被负心才子抛弃了一般酸涩。
“我为什么就那么喜欢你呢?我怎么就那么喜欢你呢……”她抱头痛哭,号着便转身走了。
石大壮呆若木鸡地杵在我跟前。我使劲儿戳了一下他的脊梁骨:“你这下心底可是有点疼了?还不去将佳人抓回来抱在怀里好好蹂躏,明日早上掀开纱帐,你们还是极好的一对。”
“三生你在说什么呀……”石大壮挠了挠头,“我只是被她七窍流水的模样吓住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在我面前哭成这样……”
我嘴角一抽,顿时觉得此人榆木脑袋,当真没救。
“我送你回去吧,省得待会儿她又来找你麻烦。”
“那姑娘今日倒是没给我找什么麻烦。”戏看不下去了,我卷了话本子走人,一边走一边道,“不过倒是你,怎生会在这里出现?”
石大壮叹道:“这不是为了躲她吗?”
“躲她?”
“对啊,左右我出不了京城,夏衣日日满城地找我,我藏在哪儿都觉得好像下一刻便会被她找出来一样,所以我想与其提心吊胆地躲着,不如反过来跟着夏衣,这样我就能一直知道她在哪儿,也能一直不让她找到我了。”
我其实挺嫌弃他这种做法的,但又觉得一个脑子不大好的人能想出这种办法已极为不错,于是赞扬道:“这法子与你的人一样憨直朴实。”
石大壮挠着头羞涩地笑。
我和石大壮一路说说聊聊走回了家。是时已是黄昏,到了小院门口,没等我说话,石大壮便主动告辞要走,模样急切,像是生怕我将他留下来似的。
我也不为难他,正要摆手和他道别,忽听大门里传出一声怒叱:“你一个新晋文官,不要太给脸不要脸!”
听这声音是个极为霸道蛮横的主,而这句话一听便是骂陌溪的,我当即脸一沉,推门进去。
院子里站着四个人,一方是陌溪,还有一方是一个主子和两个侍从。两个侍从看起来倒是威风,只是这主子腌臜得紧,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然后选择性地将他们无视掉,只对陌溪道:“在门外便听见有狗吠了,又是哪家的畜生没拴好链子?”
其实我是认得这人的,早几天在去将军府里拿首饰卖的时候无意间见过此人,他正是大将军的第三个脓包儿子,施倩倩嫡亲的哥哥——施荣。这人凭着他老爹的关系在朝廷里混了个空闲武职当着,是个不折不扣的脓包。
我虽不知他来找陌溪做什么,但我的陌溪不是来让人欺负的,即便是言语上的也不行。
陌溪听闻我这话,神色有些无奈。他向我走了两步,将我的手握住,轻声说着:“三生先回屋,这里我来处理便可。”
可他话音未落,那脓包荣忽而难听地笑了起来:“我当是有什么原因不肯受咱们将军府这门亲事呢,原来竟已经藏了娇啊。”
他的声音像是一只被人捏住脖子的鸭子的叫声,听得我耳朵难受极了,只想施个法,让他三天三夜说不了话。
“哼,不过你这女人模样看着行,脾气未免太臭,哪及得上我妹妹温柔贤淑?你且将你这刁妇休了,受了我将军府的亲事,他日保你荣华富贵不断。至于你这下堂妻,小爷便勉为其难地帮你收了驯服驯服。”
来这人间十数年,我虽然遇见过不少奇葩的事、听过很多奇葩的话,但如此奇葩的人我还是第一次瞅见。这荒唐的语言已经将我撩拨到“愤怒”之外的境界了,我决定好好打量一下这完整的奇葩,别等以后的日子想见到这种人都不行,只能空余遗憾了。
然而便是在我观赏奇葩物种的过程中,陌溪倏地开口了:“少将军,你将贵府千金说得再如何好,在卑职看来也是比不上内子的。贵府千金性子淑静,卑职偏喜爱刁横的女子,贵府千金能予我荣华富贵,卑职却偏爱与内子共食粗茶淡饭。在卑职眼里,内子无论是做什么都比贵千金来得动人。望将军休要再与我提这门亲事,以免卑职说出更多有辱贵府千金身份的话来。”
他这一席话说得脓包荣瞠目结舌,也听得我心里跟开花似的,瞧他这一声声“内子”唤得多自然哪!
陌溪话音不停,继续道:“至于将军对内子抱有的非分之想,卑职只能说遗憾,朝堂内外谁人不知将军你脓包无用,如今这身份也是大将军想尽办法将你推上去的,你在其位却不思其职,依旧是一派脓包的作风。即便是前有大将军为你铺路,后有一干大臣替你护航,你却还是三年未升一阶。今上圣明,洞察细微,善于用人,但凡稍有成绩之人皆可得到善用,可见将军着实没什么本事值得今上提拔。内子聪慧敏智,卑职相信她心中自有判断。”
施荣像被陌溪的唇枪舌剑扎得千疮百孔似的,怔怔地立在原地,全然忘了反驳。他身后的两名侍卫各自转头看向别的地方,瞅着模样似乎在忍笑。看来平时他们心里也没少骂过脓包荣。
“你……你……你胆敢辱我!”
“卑职只是心直口快向将军谏言而已,良药总是苦口,将军若听得不舒爽了,卑职也没办法。或者将军觉得卑职说得不对,大可至圣上面前参我一本。彼时卑职自会在朝堂上向圣上以及各大臣转述今日对将军的谏言,正好也可让百官与今上一同评一评,卑职这话说得到底是有理还是无理。”
“你……你……”
脓包荣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笑眯眯地招来门边愣愣看戏的石大壮,大壮走了进来,一身壮实的肉看得施荣身后的侍卫都有些发虚。
我道:“我觉着事情应该谈得差不多了,大壮,帮咱们送一下客吧。”
石大壮一点头,倒是十分通我心意地将我的意思直白地表达了出来:“哎,赶你们走了。”
脓包荣闻言,怒上心头,长得好似鞋拔子的脸瞬间涨成了一个快要烂掉的猪腰子。他怒喝道:“大胆!放肆!一个不知名的奴才竟敢如此与本将军说话!”
石大壮无奈地看着我:“他们不走。”
我做了个手势:“拎出去。”
于是,这三人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拎了出去……
我转头拍了拍陌溪的肩,正想夸他两句,却见陌溪皱着眉还盯着大门的方向。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石大壮将那三人拎走了又回来了,正在关门。
石大壮一转身,目光与陌溪相接,石大壮倏地往后一退,“啪”地贴在了刚阖上的大门上。
陌溪松开眉头,眼神却没从石大壮身上挪开,刚才战脓包的锐气又一点一滴地在小院里蔓延开来:“石兄一别经年,可别来无恙啊?”语至末尾,声调微扬,连我都听出其中有几分危险的意味。
石大壮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的弧度我隔着老远都看清楚了。
他没说话。
陌溪上前一步还待言语,我将他拽住,心里觉着,石大壮心里如今是牢牢记着我的“恩惠”,当真对我好呢,这么个老实人,我也总不能由着陌溪欺负他,于是便对陌溪道:“今日我在路上遇见点麻烦,他帮了我,便与我一道回来了。”
陌溪转头看他,石大壮忙不迭地点头:“是偶遇,是偶遇的!我对三生当真没想法了!”
陌溪没搭理他,转头看着我:“何人找三生麻烦?”
我一张嘴,本想老实回答,但又觉得不对,如果老实答了,那不是就说明我刚才说谎了吗?我眼珠子转了一圈,笑道:“没什么,只是看戏时与人起了点口角。”我抢在陌溪问下一句话之前将他的手掌一抓,笑眯了眼看着他,“陌溪这可是吃醋了?”
陌溪一怔,扭头清咳了一声。
“我不会跟人跑了的。”我道,“我只喜欢陌溪。”
一千多年,我只遇到了一个陌溪,只倾心于陌溪。
不管我这话说再多次,陌溪的脸颊也还是会红,他的神色柔和下来,眉宇间的锐气与杀气尽数消散。
天色已晚,肚子已饿,我牵着陌溪道:“咱们吃饭吧。”我一转头看向石大壮,“要一起来吗?”
石大壮动了动鼻子,盯着我的眼睛几乎都要发光了,但在最后决定的那一瞬他却看了陌溪一眼,于是耷拉着脑袋,连忙拒绝:“不、不、不、不、不!绝不!”他拉开门夹着尾巴就灰溜溜地跑了。
我转头看了陌溪一眼:“陌溪,你这样赶走一个饿肚子的人,好狠心啊。”
陌溪沉默了一会儿道:“可如果让他留下来,便是陌溪对自己狠心。三生希望陌溪对谁狠一点?”
我果断地牵了陌溪的手:“让他自己哭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