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6日一整天的活动简直就是给一个共和国君主加冕。戴高乐的临时政府拒绝接受任何形式的盟国占领当局,同时迅速在全国重建了秩序。戴高乐一边允许人民报复前维希要人和纳粹同情者并将这些人交付司法审判,一边又频频动用豁免权。在此之前,戴高乐致力于建立“抵抗运动”的政治分支。现在他坚决主张实行赋予总统极大权力的总统制,从而杜绝第三共和国晚期的党派纷争。
戴高乐确立了自己在法国的领导地位后,11月24日启程前往莫斯科,此时距巴黎解放时隔仅3个月。动身前戴高乐面无表情地半开玩笑说:“希望不会发生革命。” [71] 德军依然盘踞在阿尔萨斯和洛林的部分地区。在法国本土,战争仍未停息,重建任务无比艰巨。德军马上就要发起“阿登攻势”,而盟军将领依然被蒙在鼓里。
戴高乐把法国重返国际外交看作巩固自己国内权威和国家道德复兴的重大步骤。1940年法国战败后被排挤出国际外交。1943年,丘吉尔、罗斯福和斯大林在德黑兰会议上商定了战争方针大计,法国被排斥在这次会议之外。法国还缺席了1945年先后召开的雅尔塔会议和波茨坦会议,这两次会议建立了战后欧洲架构。倘若戴高乐可怜巴巴地乞求让法国参加国际会议,绝无可能恢复法国的影响力。他必须向英国和美国显示,法国是一个有选择自由的独立自主成员,争取得到它的善意很重要。法国若要再次成为国际外交关系中的头等成员,就必须为自己创造机会。为此戴高乐开始了一项大胆的使命:前往莫斯科与斯大林会面。
此前,丘吉尔和美国外交官埃夫里尔·哈里曼和温德尔·威尔基想与斯大林会晤时都是走的北线,飞到摩尔曼斯克去见斯大林。戴高乐既没有适于走北线的飞机,又没有远程战斗机为他护航,于是他选择绕道,乘一架法国飞机途经开罗和德黑兰到里海港口城市巴库,然后改乘斯大林提供的专列,走了5天才到莫斯科。途中经过的地方在斯大林格勒战役和莫斯科周边交战中毁于战火,满目疮痍。不过一路上的旅途劳顿还是值得的。戴高乐得以抢在英美之前与斯大林讨论战后和平解决方案,而且是作为另一个大国的代表。戴高乐因此成了与斯大林讨论战后解决方案的首位盟国领导人。
戴高乐在克里姆林宫与斯大林讨论的主题是战后欧洲架构。斯大林说得很明白,他的目标是控制东欧。斯大林在苏联占领的波兰地区建立了卢布林政府,希冀用它取代国际社会承认的波兰政府,他建议法国承认卢布林政府。1939年,英国为了支持前波兰的领土完整向德国宣战。戴高乐对斯大林提出的要求不置可否,表示他需要进一步了解卢布林政府的情况。戴高乐的言外之意是,要让法国承认它,仅有苏联一家支持还不够。同时戴高乐又暗示,若有适当回报,斯大林的这一目标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戴高乐对中欧也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这一建议无异于彻底改变过去200年的欧洲历史。戴高乐认为:莱茵河以东的德国领土应割让给法国,包括萨尔地区(主要煤产区)和部分鲁尔工业区;在一个重建的德国,巴伐利亚将是最大州;取消普鲁士,把它的大部分地区划归重建的汉诺威省。
戴高乐未提他是否与法国盟友磋商过。毫无疑问,斯大林心里清楚,美国和英国绝无可能同意戴高乐大刀阔斧地更改欧洲版图。斯大林告诉戴高乐,他需要与英国讨论这一提议——此前他对英国的感受从来没有这么上心过。斯大林绝口不提美国也是一种暗示,或许欧洲国家可以在达成交易时把美国排除在外。
最终,两位领导人缔结了一份旨在防止战后德国侵略的互助条约。其中一条附加条款令人愕然。该条款规定,倘若任何一方采取了“一切必要措施消除来自德国的任何新威胁”后仍面临入侵,双方将采取联合行动。这份互助条约不禁让人想起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的法俄联盟。鉴于法国和苏联远隔千山万水,加之法国政府3个月前才成立,这一互助条约不具有实际意义。
访苏期间,戴高乐初次见识了苏联人的谈判风格。日后冷战期间,这一风格成了苏联一成不变的谈判模式。负责为斯大林起草最后文件的苏联外长莫洛托夫拒绝了法国提交的草案,许诺很快会提交替代草案。两天后为戴高乐访苏举办最后一场晚宴时,草案文本依然不见踪影。戴高乐没有知难而退。挨过晚宴和无休无止的一轮轮祝酒后,午夜刚过不久(按斯大林举办宴会的习惯,这还算是早的),戴高乐从席位上起身,告诉主人他想明天一早搭乘专列回国。
戴高乐此行风尘仆仆,倘若空手而归,脸面上实在不好看。戴高乐的倒逼奏效了。凌晨2点苏联提交了一份草案文本。文本经过修改后,戴高乐表示可以接受。凌晨4点,双方当着斯大林的面在条约上签字。斯大林开玩笑说,斗心眼儿没斗过法国人。斯大林的狡猾是出了名的,此前他也这样自嘲过,让不少谈判对手开心不已,希特勒的外交部长里宾特洛甫就是其中之一。 [72]
1944年12月17日,戴高乐返回法国。巴黎把此行说成是法国缺席了4年后重返欧洲,也是戴高乐个人的外交胜利。 [73] 法苏条约还加强了戴高乐的国内地位。然而没过几天,战争又一次上升为关注焦点,德军对阿登森林地带和阿尔萨斯地区发起了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