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登纳认为,结束盟国占领与德国加入欧洲和世界秩序是辉煌的历史成就的标志。然而历史没有间歇。1955年,德国恢复主权后仅一年,中东冲突就对北约的基本原则提出了挑战。
1956年10月下旬,美国决定支持联合国大会的一项决议,谴责法英为反对埃及把苏伊士运河收归国有出兵中东。阿登纳对此深感震惊。此前他以为,北约本意是保护每一个成员国的核心利益。现在美国的核心盟国为了它们眼中的国家利益而采取军事行动时,美国却在联合国公开与英法唱反调。未来会不会有一天同样的命运落到其他成员国头上,尤其是落到德国头上?
1956年11月,阿登纳为讨论欧洲原子能共同体问题出访法国。他利用这个机会表达了自己的看法,不过只在一个人数极少的小圈子内,其中有法国总理居伊·摩勒和外交部长克里斯蒂安·皮诺。11月6日,阿登纳乘坐火车抵达巴黎。此前一天,苏联总理布尔加宁放话,英法若不停止沿苏伊士运河沿岸的军事行动,将遭到导弹攻击。苏联是纳赛尔政权的最大后台和军火供应方。
法国政府不同寻常地热情接待了阿登纳,演奏了两国国歌,同时请他检阅了一支国民警卫队。 [66] 阿登纳的一名随从人员描述了当时的情景:
总理仿如一尊雕像,检阅时纹丝不动。我脑海里浮现出(1953年)华盛顿阿灵顿国家公墓里的一幕。即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此时此刻的重大意义和象征含义所打动。正当法国面临战后最严峻时刻之时,法德两国政府肩并肩站在了一起。 [67]
阿登纳访问法国期间得知,美国不肯出手阻止抛售英镑潮,英国为此受到重创。阿登纳深感失望,但并没有因此质疑北约的重要性。阿登纳反而认为,欧洲迫切需要维护欧美关系。阿登纳认为,北大西洋公约组织是每一个欧洲国家安全中最重要的一环。阿登纳告诫东道主,切不可公开与美国撕破脸,尤其不可对美国以怨报怨,哪怕逞口舌之快也不行。美国的欧洲盟友应该强化欧洲内的合作:
法国和英国永远不会成为可与美苏比肩的大国,德国也一样。它们若要在世界上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团结起来创立欧洲……没有时间可浪费了。欧洲会让你们一吐胸中闷气。 [68]
正是在苏伊士运河危机期间,阿登纳开始感到有必要把欧洲一体化,尤其是把法德关系作为防范美国摇摆不定的篱笆。
1958年戴高乐再次出任总统后的10年里,法国遵循了阿登纳的这一方针。其实没有德国推动,戴高乐也会努力争取欧洲自主(如下章所述 [69] )。不过在戴高乐总统任期内,法德关系确实走得更近。1958年9月,阿登纳来到戴高乐的家乡科隆贝双教堂村与他会面,在这里过了一夜,此前戴高乐从未邀请过其他外国领导人来这里。 [70]
苏伊士运河危机过去两年后,阿登纳再次对美国的可靠性产生了怀疑。1958年11月,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对柏林的地位提出挑战。当时,四大国对德管控委员会表面上还在运转,而实际情况是自1957年以来西柏林依据联邦共和国法律治理,该市的法律体制基于自由选举,在柏林盟国占领区内的西德主要政党均可参加。 [71] 在柏林市的东区,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唯苏联马首是瞻。残存的对德管控委员会允许东西方官员在柏林市内自由穿行。
赫鲁晓夫给西方盟国下了最后通牒,要求6个月内决定柏林的新地位。这一要求直接挑战了阿登纳的外交政策和大西洋联盟基石。若迫于苏联威胁对柏林的地位做出任何重大变更,将意味着共产党人最终将控制该市,阿登纳在同盟尤其是美国核保护伞下建设联邦共和国的愿景也将不保。虽然赫鲁晓夫威胁动武,却不敢在最后通牒期限内动真格的。
艾森豪威尔巧妙地推迟了与苏联的对抗。他把赫鲁晓夫引入就最后通牒所涉问题没完没了的对话。对话基本上纠缠于程序性枝节。1959年9月,艾森豪威尔邀请这位苏联领导人来美国一游。英国首相麦克米伦采取的对策与美国大同小异,1959年2月,麦克米伦访问了莫斯科。在几个盟国中,唯有戴高乐没有随美国这一战略起舞,而是坚持在苏联谈判前收回最后通牒。
赫鲁晓夫不知如何把他的威胁付诸实施,至少他不想面对通牒可能产生的军事后果,为此踌躇不决。1959年5月,他收回了通牒截止期。赫鲁晓夫访问美国期间与艾森豪威尔一道发表了联合公报,里面有一句话:“不应使用武力,而应通过谈判以和平方式解决一切悬而未决的国际问题。”联合公报发表后,美苏关系短暂回暖。 [72]
虽然美苏有了这一协议,赫鲁晓夫依然不放过阿登纳的德国,对其极尽孤立打压之能事。1960年5月,赫鲁晓夫的打压终于有了结果:四大占领国领导人将在巴黎召开柏林问题峰会。德意志联邦共和国被排除在外。这意味着有可能会强迫德国接受柏林会议的结果。
峰会如期举行。然而命运,或者说突发事件横插一杠。1960年5月1日,美国一架U2侦察机在苏联领空被击落。赫鲁晓夫借机提出要求,开始任何实质性讨论前,美国必须首先道歉。遭到艾森豪威尔拒绝后,赫鲁晓夫搅黄了峰会,但没有再次发出威胁。柏林问题和美国是否值得信赖的问题留给了阿登纳与艾森豪威尔的继任者约翰·肯尼迪去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