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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一发而动全身

历史告诉我们,未来是无法预测的。

回顾历史,我们会意识到,世间很多事情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历史上一些影响广泛、意义深远的变化,可能都源于某次偶然的际遇或某个不经意间的决定,最终却造就了奇迹,或者酿成了大祸。

作家蒂姆·厄班曾写道:“假使你有机会穿越回到自己出生之前,相信你对要走的人生道路一定会感到不知所措,因为你意识到,即使当下最细微的改变也可能对未来产生重大影响。”

此话千真万确!

接下来我要通过自己的故事,谈谈我是如何对这个话题产生兴趣的。

————

我从小就参加美国太浩湖的滑雪比赛,还曾是加州斯阔谷滑雪队的一员。在十多年的时间里,滑雪是我生命的核心。

斯阔谷滑雪队有十几名队员。那是21世纪初,我们一群十几岁的少年朝夕相处,每周6天,每年10个月,到世界各地滑雪。

大家在一起时间久了,争吵是家常便饭,我和队里大多数人关系一般。不过我和三个人是形影不离的伙伴,其中两人是布伦丹·艾伦和布赖恩·里士满,接下来我要讲的就是关于他俩的故事。

2001年2月15日,斯阔谷滑雪队结束在科罗拉多州的比赛回到加州。因为太浩湖遭遇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风雪,我们的返程航班被延误了。

由于滑雪比赛需要在坚硬的雪面上进行,而当时地面只覆盖了一层新雪,因此我们的训练被取消了,布伦丹、布赖恩和我准备利用一周时间去营地周围自由滑雪,放松消遣。

2月初冷空气来袭时,太浩湖先下了几场轻盈蓬松的雪,积雪近1米厚。而在2月中旬下大雪实属罕见,此时气温已经上升,没有结冰,一场猛烈的暴风雪过后,积雪厚重而又潮湿。

当时,我们没意识到,厚重的大雪覆盖在蓬松的雪层上,这种结构非常脆弱,雪层极易滑动从而引发雪崩。

为了保护游客,滑雪场一般都会封锁危险坡道,在夜间通过爆破的方式人工制造雪崩,以减少日间发生雪崩的概率。

但是,如果跨过“严禁跨越”的警戒绳,前往不对外开放的禁区滑雪,滑雪场的措施可保护不了你。

2001年2月21日上午,布伦丹、布赖恩和我在斯阔谷滑雪队的更衣室里碰头,与以往数百次碰面并无分别。那天一早,布赖恩离家时曾对他妈妈说:“放心,我不会去禁区滑雪的。”

但是,我们仨一踏上滑雪板,就把布赖恩对他妈妈的承诺抛在脑后了。

————

在斯阔谷的背面(现在是帕利塞兹滑雪场),KT-22滑雪缆车道的后方,有一段约1.6千米长的山脊,隔开了斯阔谷与高山草甸滑雪场。

那里坡度陡峭,地势开阔,地表起伏,滑雪非常刺激。

在2月21日之前,我们曾去斯阔谷背面滑过十来次雪,滑下去是一条偏僻的乡野小路,我们可以从那里搭便车返回更衣室。因为整个路程很长,所以我们并不常去那儿滑雪。

那天早上,布伦丹、布赖恩和我决定去那里滑雪。

我记得,我们一跨过警戒绳就遭遇了一场雪崩。

我之前从未经历过雪崩,那次的经历毕生难忘。当时我没有听到雪崩的声音,也没看到雪体滑动的迹象,而是突然意识到脚下的滑雪板离开了地面,完全漂浮在一团团雪沫之中。在这种情况下,你已经完全失控,不再是你用滑雪板推动积雪以获得牵引力,而是你被雪体推动着行进,你唯一能做的是保持平衡,不要摔倒。

那场雪崩规模不大,很快就结束了。

“你们看到雪崩了吗?”当到达公路时我问他俩。

“哈哈,看到了,太刺激了!”布伦丹回答。

随后我们搭便车回到更衣室,一路上没人再提刚刚发生的雪崩。

————

回到斯阔谷后,布伦丹和布赖恩表示还想去斯阔谷背面滑雪。

而我说不上来原因,就是不想去了。

不过我有个主意,布伦丹和布赖恩一起去滑雪,我可以开车绕过去接他们回来,这样他们就不用搭便车了。

我们都表示赞同,于是分头行动。

30分钟后,我开车到达了我们约定的位置。

然而,他们竟然不在那里。

我又等了30分钟,决定不等了。从山上滑下来只需一分钟左右,这么久还没等到他们,我猜他们比我先到山底,已经搭便车回去了。

我开车回到更衣室,以为会碰到他们,结果他们不在那里。我到处打听,也没人见到他们。

下午4点左右,我接到了布赖恩妈妈打来的电话,通话中她讲的每个字我至今记忆犹新。

“你好,摩根。布赖恩今天没去训练。你知道他在哪儿吗?”她问道。

我如实告诉了她。“我们上午在KT-22后面的山坡上滑雪。滑下来之后,他和布伦丹又上去了一趟,我开车到山底去接他们,但他们不在那里。我到现在也没有见到他们。”

“天哪!”她叫出声来,随即挂断了电话。

布赖恩的妈妈本身就是滑雪高手。我想,那一刻她一定有了不祥的预感。我也一样。

时间一点点过去,大家越来越担忧。

最后有人报了警,登记了人员失踪信息。警方一开始没有当回事,认为布伦丹和布赖恩可能溜出去参加什么聚会了。

我知道这不可能。“他们的鞋还在那里,”我指着更衣室地板上布伦丹和布赖恩的运动鞋说,“这说明他们现在还穿着滑雪靴。现在已经是晚上9点了。你想想,都晚上9点了,他们还穿着滑雪靴。”此时,在场的人面面相觑,突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晚上10点左右,我被叫到斯阔谷消防局,与当地搜救队会合。

我向他们详细描述了布伦丹、布赖恩和我当天的所有活动。搜救队拿出从直升机上拍摄的巨幅地形照片,我给他们指出我们进入禁区的确切位置。

然后,我告诉他们早上发生的小型雪崩。我一开口,就能感到搜救队员脑海中联想到了什么。我清楚地记得,等我话音刚落,两名搜救队员四目相对,叹了口气。

接下来,搜救队员在夜色中打着强光灯,领着搜救犬展开了搜救工作。

我后来得知,救援人员一抵达我们滑雪的那块禁区,就发现了最近一次雪崩留下的一个新裂口。雪崩造成了巨大的破坏,“像是半座山被撕开了”,其中一人描述道。

午夜时分,我开车回到更衣室。可容纳数千辆汽车的斯阔谷停车场空空荡荡,所有人都已回家,只有布伦丹的吉普和布赖恩的雪佛兰皮卡并排停在那儿。

————

我躺在更衣室的长椅上想睡一会儿,却合不上眼。我现在还记得,我当时想象着布伦丹和布赖恩从门外冲进来,然后我们为我报警找他们而一起捧腹大笑。

次日上午9点,更衣室里挤满了其他滑雪队员以及他们的父母、朋友和家人,大家都希望能尽点儿力。于是,这里成了搜索行动的集结地。

后来,我躺在长椅上睡着了。

没过几分钟,我被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惊醒。

我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大家心里也都清楚了。

我走到更衣室的二楼,看到布赖恩的母亲瘫坐在沙发上,尖叫声是她发出的。

“知道这个结果,我很难过!”我对她说道,然后放声大哭。

大家的悲痛难以描述。我当时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搜救犬在雪崩现场确定了一个方位,救援人员借用探杆发现布伦丹和布赖恩被埋在近2米深的积雪中。

他们两人的生日相隔一天,离世地点相距约3米。

————

那天晚些时候,我开车去父亲上班的地方,我迫切想见到我的家人。父亲在停车场见到我时哽咽着说:“能见到你真是太幸福了!”这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看到父亲流泪。

直到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离死亡仅一步之遥。

我不禁开始思考,为什么我第一次和他们一起去滑了雪,而第二次却没有去?可以说,这个决定让我躲过了一劫。

这个问题我思考了无数次,但茫然不解。

我茫然不解!

没有任何合理的解释。

我当时并没有仔细考虑,没有测算风险,没有咨询专家,没有权衡利弊。

我这次死里逃生完全是一种侥幸。一个偶然、不经心的举动,却成为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其重要性远远超出我过去或将来任何一个经过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

以上是我的亲身经历,也许你的生活中也有类似的故事。如果留心,你就会发现历史上类似的事情不胜枚举。

下面我与大家分享三个匪夷所思的事例,来说明一些不起眼的小事如何在不经意间对当今世界产生了极为重要的影响。

————

在美国独立战争中,1776年的长岛战役对乔治·华盛顿的军队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灾难,他的1万人被英国陆军及其400艘战舰组成的舰队击溃。

但是,这场战役的结局还可以更糟糕,甚至扭转我们所知的美国独立战争的结局。

英国人原本可以沿伊斯特河逆流而上,然后将身陷绝境的华盛顿军队一举歼灭。

但是,这一切并没有发生,原因是当时风向不对,英国船舰无法扬帆起航。

历史学家大卫·麦卡洛曾告诉记者查理·罗斯:“如果1776年8月28日晚上的风向正好相反,那么华盛顿的军队就会全军覆没。” [1]

罗斯问:“也就是说,倘若风向相反,就不会有美利坚合众国了吗?”

“是的。”麦卡洛说。

“就因为风向,历史会被改写?”罗斯追问。

“没错。”麦卡洛回答。

————

1915年,巨型邮轮“卢西塔尼亚号”从纽约出发,驶往英国利物浦。为了节省开支,威廉·特纳船长下令关闭邮轮的第四个锅炉。这一决定会减慢航速,航期会被延长一天。当时客船行业举步维艰,虽然航行速度变慢令人恼火,但能省下一笔钱也是值得的。 [2]

然而,没有人,包括船长都不曾料想,这个决定即将造成致命的后果。

由于航期延长,“卢西塔尼亚号”驶入了德国潜艇所在的战区水域。

结果,“卢西塔尼亚号”被德国的鱼雷击中,近1200名乘客丧生。这一事件成为美国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导火索。

如果第四个锅炉没有被关闭,“卢西塔尼亚号”就会在德国潜艇驶入凯尔特海的前一天到达利物浦,而不会与之在那片海域相遇。如果邮轮没有此次劫难,美国原本可以避免被卷入第一次世界大战,那么20世纪的世界历史就会被改写。

————

1933年2月15日,一个名叫朱塞佩·赞加拉的砌砖工人在迈阿密举行的一场政治集会上试图枪杀美国当选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赞加拉个子不高,不到一米五三,需要站在椅子上才能把枪口瞄准人群之中的目标。

赞加拉开了5枪,其中一枪失手击中了正与罗斯福握手的芝加哥市长安东·瑟马克,导致其死亡。 [3] 而真正的枪杀目标罗斯福于两周后宣誓正式就任总统。

罗斯福在就职后的几个月内通过“新政”改变了美国的经济。如果赞加拉当时没有失手,就任总统的就该是与罗斯福搭档的副总统候选人约翰·南斯·加纳。加纳反对罗斯福新政的大部分赤字开支,如果加纳当选总统,他绝对不可能实施类似的政策,而罗斯福新政中的一些政策至今还在影响着美国的经济。

————

类似的例子数不胜数。当某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时,每个重大事件的结局或许都会大相径庭。

世间很多事情都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研究历史的一个讽刺之处在于,我们通常非常清楚一件事的结局,而对其起因却全然不知。

例如,是什么造成了2008年的金融危机?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必须了解抵押贷款市场。

那么是什么造就了抵押贷款市场?我们必须先了解此前30年的利率下降。

那么是什么导致了利率下降?我们必须了解20世纪70年代的通货膨胀。

那么是什么导致了当时的通货膨胀?我们必须了解20世纪70年代的货币体系和越南战争的后续影响。

那么又是什么引发了越南战争?我们必须了解冷战,如此等等。

————

当前发生的每件事,无论大小,其来龙去脉都如家族关系般错综复杂。忽视这些“家族关系”,可能会让我们混淆对事件的理解,从而错误地判断事件发生的缘由、可能持续的时间,以及再次发生的条件。孤立地看待一个事件而不是追溯根源,会让很多问题难以解释,例如为何做预测如此之难?为何政坛会混乱肮脏?

人们常说,只有了解历史,才能预知未来。但实际上我们得承认,了解历史,并不意味着我们能预知未来。事物的发展总是错综复杂,深不可测。

世界容易受到偶然和意外事件的影响,所以有两件事我时刻谨记于心。

第一件事是要根据人的行为而非具体事件进行预测,这也是本书立论的前提。虽然无法预料50年后的世界是何种面貌,但我笃信,人仍将以同样的方式面对贪婪、恐惧、机会、剥削、风险、不确定性、种族认同和社会舆论等。

预测之所以困难,是因为我们不善于追问:“然后呢?”

“油价上涨会导致人们少开车”,这个说法貌似合乎逻辑。

但是,然后呢?

由于人们需要开车出行,他们会寻求更省油的汽车。他们会向政府官员提出诉求,政府会推出税收减免政策帮助公众购买省油的汽车。然后,市场要求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开采更多原油,能源企业家会不断创新。而石油行业深谙经济盛衰之道,所以可能会抓住时机大肆开采,随之而来的是石油价格下跌。同时,市面上也会出现能耗更低的汽车。进而城郊地区可能会更受置业者青睐。最终的结果就是,人们驾车出行的需求变得更强烈。

结果只有老天知道!

万事万物都在变化,各种变化都以其独特的方式影响着世界。因此,做预测异常困难。我们无法参透历史事件之间的联系,这让我们或许不敢再妄谈预测未来。

第二件需要牢记的事情是,要敢于想象。无论今天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无论当下什么大行其道,到了明天,一切都可能发生改变,变化的起因同样可能是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事件的发展就像金钱一样,遵循复利法则。复利的核心特征是,一开始一个微小的事物不知会演变得如何庞大。

下一章我给大家讲另一则往事,来说明我们多么容易忽略风险。

[1] Charlie Rose , season 14, episode 186, David McCullough, May 30, 2005,PBS, charlierose.com/videos/18134.

[2] Erik Larson, Dead Wake: The Last Crossing of the Lusitania (New York:Crown, 2015), 117, 326.

[3] Joseph T. McCann, Terrorism on American Soil (Boulder, CO: Sentient Publications, 2006), 69–70. MPYBqLorgpzheA2hIwksBEjtODZS9vSQVwkqk9ui7rAjyzbX0xY6xrSvG4LbzYm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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