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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顶头上司要他娶市长女儿为妻

朱慰祖感到自己又一次面临人生的重大关头。

早晨上班后,他刚进办公室坐下,正要整理新到的文件时,就听到有人在外边敲门,接着用生硬的普通话腔调问:“朱秘书在吗?”

朱慰祖一边答应“在”,一边拉开门,认出来人是高中时的同学何永庆。朱慰祖记得,那时的何永庆人很机灵,和他做过两年同桌,俩人关系处得不错。好几年不见了,朱慰祖只是大概知道,他在叔父何建明的公司里当着什么经理,具体情况不太清楚。看着何永庆穿着簇新的西装,打着鲜红的领带,胳膊弯里夹着一只皮包,一副十足的老板派头,朱慰祖便暗想他应该混得不错。于是连忙把何永庆让进屋,请他到沙发上坐下,又倒了一杯水递到他手里。

何永庆满面春风地掏出一包中华烟,熟练地撕开封口,潇洒地用指头弹出一支,请朱慰祖抽。

朱慰祖连忙摆摆手:“我没抽!”

“真的没抽?”何永庆笑嘻嘻地反问,眼睛眨了两下。

朱慰祖使劲地点着头,也笑了笑:“真没抽,真的!”

何永庆便收起烟:“不抽为好,抽烟有害健康。慰祖真是好习惯,还像中学时那样,对自己要求严格!”

朱慰祖笑了笑,想起何永庆上中学时就很会说话,在老师、同学当中都有好人缘。

何永庆喝了一口水,四下打量了一下办公室,又盯着朱慰祖的脸看了一会儿,说:“上一月回老家,听我表哥杨彪说,你如今给沈市长当秘书,能耐可大了。今天一见你,感觉除了官升得快,大样子没有变啊,还是那样文绉绉的。”

朱慰祖知道,何永庆所说的表哥杨彪,是他老家所在的长河县高坡镇的党委书记,和朱慰祖自然也交情不浅。前几天杨彪给他打电话,说千岭县有一个熟人,想从乡政府调到县直机关,求他在县长赵旭东面前说句话。朱慰祖当即就答应了,说杨书记的事就是我的事,尽管包在我身上好了,赵县长即使不买我的账,沈市长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前天晚上,他专门给赵旭东打了个电话,说沈市长上次到千岭县检查工作回来,对您的评价可高呢,之后顺便说了杨彪托的事。赵旭东听说沈市长表扬他了,心里一高兴,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朱慰祖知道,杨彪说话口气一向很夸张,便摇摇头说:“别信你表哥的话,我也没升啥官,还是个普通的小公务员啊!”

何永庆眼里透露出十二分的羡慕:“那还是不一样。这可是市政府啊,在我们这些老百姓眼里,市政府大院里哪一个人,大小不是个官呢!”

朱慰祖宽厚地笑了笑,也不想和他争这个。俩人拉拉杂杂地叙了一阵家常后,何永庆才说明了来意。原来他所在的古邑建筑集团公司,新近在高城市的闹市区,开了一座名叫萃华楼的豪华酒店,餐饮、住宿、桑那、歌厅一应俱全,定于大后天中午举行开业庆典。作为酒店的总经理,何永庆是来给市政府及其各部门的领导送请柬的,但大多数领导都不认识他,于是他想请朱慰祖给引荐一下。

偌大的高城市,几乎天天都有开业庆典,出席各类剪彩活动,也就成了领导们一项经常性的工作。剪刀朝鲜红的彩绸咔嚓剪一下,老板们挣足了领导的面子,感到无比光彩;领导给企业做了最好的广告,自然也会收到红包或者礼品。这样两全其美的事,谁不愿意去做呢!

但朱慰祖心里明白,出席不出席哪一家的庆典,领导们心里都有一本账,他们会权衡各种情况后再决定,不是只要送了请柬就都会去的。看着何永庆急切而期待的神色,他莫测高深地笑了笑说:“市上的领导们都很忙,不一定有时间亲自接见你,即使愿意见你,一般也得等好半天。还不如把请柬送到秘书手里,转交给领导就是了。”

何永庆低头想了想,觉得自己人微言轻,真不一定能达到目的,便听从了朱慰祖的建议。“那就托老同学给代转一下吧。也希望你到时也能出席,以后还需要老同学多帮忙呢!”

朱慰祖说:“以后有啥忙需要帮,你就尽管说。后天我如果能抽出空,一定去给你捧捧场。”

由于还要到各部门去送请柬,何永庆便站起身,抓住朱慰祖的手使劲摇了摇,说:“你是大忙人,我就不打搅了。等忙过了这阵子,专门请你去喝酒、唱歌。”

朱慰祖一边爽快地答应着,一边把何永庆送出门,一直送到楼梯口,看着他背影消失了才返回身。

回到办公室,他抓紧时间整理好新到的文件、信函和报纸,又从何永庆留下的那堆请柬里,找出写给沈市长的,按惯例送到沈桂芳办公室,顺便看看她有没有什么要办的事。

朱慰祖先轻轻敲了敲门,得到准许后,推门进了沈桂芳办公室。一个老板模样的人,勾着身子坐在沙发上,正和沈桂芳说话。只听他急切地说:“这件事就拜托沈市长了!”

沈桂芳答应着:“你反映的情况我知道了,回头我找夏局长问问,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先回去吧!”那人便起身告辞,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回头朝沈桂芳哈了哈腰。沈桂芳从座位上站起来,朝那人摇了摇手,算是送别。

客人走后,沈桂芳示意朱慰祖等一等,仰起脸想了想,便拨起电话,不一会儿就拨通了。“是夏局长吗?我是沈桂芳。有个货运站的老板,姓金,刚才来找我,反映你们工商局经检大队的人,经常在高速公路入口处,以货物质量不合格为名,查扣他们的车。说已经罚了两万元了,搞得现在好多客户都不敢让他们拉货,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沈桂芳紧皱着眉头,听工商局夏局长在电话那一头作解释。听了一会儿,她打断对方说:“如果真是货物有问题,那你们也应该把货物没收了才对啊,怎么交了罚款就可以放行了呢?如果真能放行,那说明货物也就没有多大问题嘛!而且,据说你们罚款也不开收据。你们执法不规范,经得住人家申诉吗?再说了,这个货运站也养活了三十多号人呢,现在因为你们查扣没有了生意,快要倒闭了,你让他们到哪里找饭吃?”

对方无疑又是一阵解释。沈桂芳听得不耐烦了,把听筒从右边换到左边:“好了,好了。我对你们的要求只有两句话,就是规范执法,顾全大局。你们也自查一下,看看到底有没有问题,如果有,就请你们改正,必要时也给货运公司解释一下,做一些善后工作。总之,希望你们能够为优化发展环境出点力,不要搞得人家都不敢来咱这里办企业了。”说完,把话筒重重地扣下。

给夏局长打完电话,沈桂芳平静了一下情绪,抬起头换了一副轻松的神情,很随意地和朱慰祖拉起了家常。她问他,有多长时间没有回家了?父母亲的身体还好吗?生活、工作各方面有没有什么困难?等等。沈桂芳刚才打电话时,朱慰祖是远远地站着等候的,现在沈桂芳和他说话,他连忙恭敬地往前走了两步。沈桂芳却微笑着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坐下说话,这让朱慰祖有点儿受宠若惊。

平时,沈桂芳在办公室和朱慰祖说话,多少都会显示出领导应有的威严;去她家时她倒是很随便的,有时候也会和他说一说家常话。但在办公室里,她却从来没有和他说过工作之外的话,因而朱慰祖敏锐地感受到,沈市长今天对他的态度有点儿异样。他拘谨地回答着她提出的问题,暗自琢磨着,沈市长今天究竟是怎么了?

说了一会儿闲话,沈桂芳才向朱慰祖交代了两件事:一是约一下民政局的汤局长,还有残联的易理事长,让他们明天上午来办公室商量工作;二是准备一份在全市残疾人事业工作会议上的讲话稿,大后天开会时她要用。沈桂芳说完后,把桌头上已经处理过的两个文件夹推了一下,示意朱慰祖拿走,还冲他亲切地笑了笑。

朱慰祖拿着文件夹回到办公室。一边分拣着沈桂芳批过的文件,一边回想着沈桂芳和他说话的情景,暗暗琢磨着这其中隐藏的奥秘。正想着,同室的小李出差回来了。小李是副市长黄卫国的秘书,年龄比朱慰祖小两岁,给领导当秘书也刚两年,资历和能力都还欠一些,因而他对朱慰祖总是毕恭毕敬。“和黄市长到长河煤业集团公司去了一趟。”小李报告说。

朱慰祖头也没有抬,嘴里“喔”了一声,算是听到小李说什么了。

这时,王煜打电话过来,让朱慰祖去他办公室一趟。朱慰祖不敢怠慢,连忙放下手中的活,几乎是小跑着过去了。

王煜示意他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一边眯起眼睛看着他呵呵笑着,一边显得很随意地问他:到市政府办公室几年了?对秘书工作有什么感受?对今后的发展有什么打算?等等。之后,王煜一个劲地夸奖他有闯劲,悟性好,能力强,是棵值得进一步培养的好苗子。朱慰祖有点儿意外,心想,王主任平时找他安排工作或者谈心,从来都是开门见山,今天怎么绕起圈子来了?他疑惑地看着王煜,不安地等待着下文。

果然,王煜表扬了他大半天,神色渐渐变得庄重起来,终于说到了正题上。“小朱啊,今天找你来,是想说说沈市长家里的事。沈市长现在是咱市上的常务副市长,肩上的担子本来就很重,谁知家里的困难也很大,一个女儿加上一个老母亲,尽管也雇了个保姆照顾着,但还是让沈市长分了好多心。尤其让沈市长闹心的是,女儿江亚楠老大不小了,可至今一直没有个对象。你想想啊,家里缺一个男子汉,也就是缺少一个顶梁柱啊,沈市长怎么能不发愁呢!领导家里的事情,就是咱们这些部下家里的事情,咱们不为她分忧解愁,等于是失职啊……”

朱慰祖一边听,一边疑惑地想,难道王主任的意思,是要他帮沈市长的女儿介绍对象?或者,王主任在对他暗示着什么?联想到刚才在沈桂芳办公室里的情景,他心里一惊,隐隐地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

王煜敏锐地注意到,朱慰祖的表情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也许觉察到自己说话的口气,显得过于凝重,让朱慰祖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于是他有意咧嘴笑了笑,以便使气氛轻松一些。“你给沈市长当秘书,也有5个年头了吧?沈市长一向很器重你,对你的工作也十分满意,而且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关心你,这你应该是知道的。你今年有二十七八岁了吧,也到该解决终身大事的时候了。能不能把眼光放长远一些,将婚姻同事业很好地结合起来?现在沈市长的女儿要找对象,这可是一个十分难得的机会啊,我希望你能够好好地把握住,不要辜负了沈市长对你的一片好心。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别人想娶市长的女儿,还不一定有你这样有利的条件。你如果真能成了沈市长的姑爷,那你可真是前途无量啊!大院里年轻人多的是,谁会有你这样的好运气呢!”

朱慰祖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原来王主任今天找他谈话,是希望他能够做沈市长的乘龙快婿!

这太让他感到意外了,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他脑袋翁地响了一下,像不小心撞在了墙壁上,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市政府办公室的同事,包括王主任在内,不会不知道他已经有了一位相恋几年的女朋友。那姑娘是他中学时期的同学,从高城师范学院毕业后,一直在老家长河县第二中学教书,隔三岔五地还到市里来与他相会,原来打算到今年年底结婚呢。现在,王主任又要给他介绍沈市长的女儿,难道不知道他已有了女朋友,并且很快就要结婚了吗?

假若是其他什么人给他介绍对象,假若介绍的又是其他什么人,朱慰祖如果不考虑或者不同意,大不了说声“谢谢”也就罢了。但现在事情就没有这么简单了,说媒的人是他直接的顶头上司,所介绍的姑娘是市长的千金,而且让他从心底里难以接受的是,那可是个又丑又疯的老姑娘啊!

市政府大院里的人,几乎没有不知道沈市长的女儿江亚楠的。她是沈桂芳和前夫所生的女儿,十多年前,沈桂芳和江亚楠的生父离婚后,就一直把十来岁的江亚楠带在身边,那时沈桂芳还在西台区区委当副书记。江亚楠上中学时,学习成绩不太好,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后来沾了母亲的光,进市财政局当了一年打字员,又被单位保送上了两年财经学院,如今在财政局上班。

按说江亚楠身为沈桂芳的独生女儿,出身显赫,加上自己工作单位也不错,顺顺当当找个男朋友恋爱、结婚,是不成多大问题的。谁知老天爷偏偏跟她过不去,让她生得实在不好看:稀稀拉拉的八字眉下面,长了两只黑豆般的小眼睛;胖嘟嘟的脸,虽然还圆圆地显得周正点,但上面尽是芝麻般的雀斑;身为姑娘家,却像男人一样长了一副五大三粗的身材,怎么看都显得过于臃肿了一些。如果仅仅是相貌丑陋一点倒也罢了,谁知这江亚楠又天生一副假小子气,说话嗓门大、声音粗,一点儿也没有妙龄少女的那种温柔,让小伙子们唯恐避之不及。眼看着一起长大的姑娘们,一个个都找到了如意郎君,有了自己的归宿,江亚楠却过30岁了还无人问津,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她的婚事成了她人生路上一道难以越过的坎,也成了做母亲的一块巨大的心病,沈桂芳曾经给许多下属打过招呼,要他们帮自己选一个合适的女婿。但稍有点眼光的小伙子们,一听介绍的是江亚楠,几乎没有人愿意接受。而看上沈亚楠的家庭背景,亲自找上门来的那些人,母女俩却又都对他们不中意。

现在,王煜向朱慰祖提出这件事,朱慰祖不知道究竟是该哭还是该笑,他像傻了似的呆坐着,一时显得不知所措。

王煜似乎看透了朱慰祖的心思,他深沉地笑了笑,缓缓地站起身,一边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一边语重心长地开导起朱慰祖来。“一般的年轻人,找对象都会在乎对方的相貌,这当然也是无可厚非的。但是,你朱慰祖可不应该和他们一样目光短浅,你现在是沈市长的专职秘书,将来是要在市上甚至到省上干一番事业的,应该有远大的抱负啊!既然你已经踏进官场了,就不能不为自己的政治前途着想,包括婚姻在内的一切选择,都应该服从这个大局。在行政机关里干事,如果不想在政治上有所作为,而只想单纯地娶个漂亮媳妇,那是没有多大出息的。‘诸葛亮择妇’的典故,想来你也是知道的。诸葛亮之所以力排众议,一心迎娶黄承彦的女儿黄硕,就是因为黄家是当时荆襄一带的名门望族,对他日后的事业会有不可估量的帮助。历史证明他的选择是无比正确的,他最终也成了后人景仰的千古名相。”

朱慰祖脸胀得像一块猪肝,再也难以平静地坐着了。他战战兢兢地站起身,一时变得结结巴巴地说:“王主任,我,我是早有女,女朋友了啊,让我再和江亚楠谈恋爱,不合,合适啊!”

王煜收起了笑容,神色又一次变得凝重起来,他重重地盯了朱慰祖一眼,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口气说:“那也是没有啥关系的。现在你有女朋友,不等于将来就非要和她结婚不可。情况是在不断变化的,谁规定了你非得娶现在的那位女朋友,而不能选择江亚楠呢!古今中外凡是做大事的人,从来都是敢做敢干,不会过多地考虑世俗的禁锢的。”

朱慰祖被王煜斩钉截铁的口气给震住了。仿佛王煜不是在和他平等地商量,而是在宣布组织已经作出的一条决定,容不得他进行申辩和拒绝。他一时既不能爽快地答应,也不能明确地表示回绝。像被一下子抽掉了脊梁骨,他成了一堆散肉似的瘫软在椅子上,眼里闪过一丝掌控不了自己命运的绝望。

看到朱慰祖神情有点儿异常,王煜缓缓地走过来,把自己宽大的手掌搁在这位下属的肩膀上,十分动情地说:“小朱啊,给你说句心里话吧:市政府办公室有近10个秘书呢,但让我最欣赏、最喜欢的还是你!你既聪明伶俐,又胸有城府;既表现出年轻人特有的活力,又显得老成持重,有一种其他年轻人少有的成熟,实在是个难得的人才啊!我敢断言,你们这一批秘书,将来最有出息的人就是你。如果真做了沈市长的女婿,那你必定会如虎添翼!当然了,像你这样帅气的小伙子,娶小江做媳妇,可能是有点儿委屈你了,但是和这桩婚姻将要产生的综合效应相比,那点儿委屈又算得了啥呢!自古有雄才大略的人,都是不会让儿女情长误了自己的事业的。”

朱慰祖脑子里乱成了一团麻。他明白王煜说得没有错,给他撮合这件事也是为他好,但他毕竟心里还一时转不过弯来。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而且这件事涉及到许多复杂的人事,对于他实在关系太重大了,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看到朱慰祖犹豫不决,心绪烦乱,王煜似乎也不急,转身踱回到座位上,依然呵呵地笑着说:“这件事嘛,我也不要求你马上就给我回答。你下去好好想一想,看看我说的话究竟有没有道理,想通了再来告诉我。我想,以你小朱的聪慧和成熟,肯定不会辜负我的期望的,也是不会让沈市长失望的。我等着你作出正确的选择!”

朱慰祖心事重重地回到办公室。小李告诉他,刚才长河县政府办公室主任丁守勤,打电话找朱慰祖,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朱慰祖感到脑袋似乎不在自己的肩上,只隐隐约约听到“丁守勤”三个字,其余的都未听清,也没有心思详细问小李。小李看到朱慰祖脸色难看,知道他是刚从王煜办公室出来,猜测可能是领导批评他了,便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只顾埋头干自己的事。

朱慰祖呆坐在座位上,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感到自己又一次面临人生的重大关头。

6年前,他也曾经遇到过类似的两难局面:是到能够让他大显身手的私企去发展,还是进入政府部门稳稳当当地做一名公务员。那时他刚从大学毕业,也许是因为自小就有点儿不安分,和大多数同学选择考公务员的做法不同,他渴望能够找一份让他干起来热血沸腾、充分发挥创造性的工作。当时正好全市最有名的私企新时代开发集团公司,在大张旗鼓地招聘大学生,朱慰祖便毫不犹豫地去应聘,结果顺利地被录用了。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去私企的选择,竟然引起了家庭以及诸多亲友的强烈反对,其中父亲的反对最为激烈。

父亲虽然大半生务农,却也曾经当过十几年村干部,对官场十分了解和向往,因而一心要他想方设法进入政府部门,将来好挣个一官半职。他告诉朱慰祖,别看老爸面朝黄土背朝天,心里对世事可明白着呢,自古都是当官的好,不仅有身份,有地位,挣钱多,还能给亲友办许多事,因而只要有点儿能耐的人,都削尖脑袋往官场里钻,都拼命地争着当官,当大官。到私企去干,那可是昏了头,等于是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家里人的脸可丢不起。无论朱慰祖如何解释,父亲都听不进去,还威胁他,如果不离开私企,进不了行政机关,就别再想着回家,他没有朱慰祖这个儿子,朱慰祖也没有他这个父亲。

在县商业局工作的三叔,年轻时通过当兵跳出了农门,算是家族里第一个干公家事的人。三叔几次打电话劝他说,咱们家族多少年来,就出了你一个大学生,你不进行政机关当公务员,就等于十几年的书白念了,如今谁不知道当干部油水大呢!别看私企给你现在开的工资不低,但从长远来看,私企的福利待遇,无论如何都没法和行政部门比。在行政单位干一辈子,退休了能领到几乎和在职时一样的工资;在私企干几十年,平时得交社保金,退休了每月也只能领到几百块钱。两者的差别是天上地下,没有上过大学的人也明白,你咋就看不清呢!再说了,私企无论多么有规模,有气派,在政府面前总还是要矮三份,而政府部门那可永远是老大!咱放着爷不当,难道心甘情愿地给人当孙子啊!

在化肥厂当了二十多年工人,如今下岗在家看小孙子的七爷,也让家里人捎话给他:男怕进错门,女怕跟错人!如今人们连国有企业的工人都不愿意当了,你怎么还会头往蜂窝里塞呢!去私企上班,那不就和咱村里人进城打工一样吗?干啥都不如人家当干部的,只要大小当个官,好处想挡都挡不住,要不人人咋都一心想着当官呢!当官除了发财,还可以给亲戚朋友办事,逢年过节,拜年的人多得能踏断门槛,送的东西半年都吃不了。你要是到私企去,谁还会找你办事呢!你想给人办也没那条件。乘现在还来得及,赶快去考公务员吧!走错了这一步路,是要一辈子都后悔的。

还有很多同学、亲戚、熟人,也都几乎异口同声地劝他不要去私企,说咱这大西北是经济欠发达地区,能出个啥像样的企业呢!以前那么多的乡镇企业,眼看办着办着,都一个个倒闭了,留下来的有几个?千万别睁着眼睛往沟里跳啊!

朱慰祖心里明白,亲友们说的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对自己的劝阻也是出于好心。的确,时下各行业之间的收入待遇存在着很大差距,人们之所以普遍看好行政机关,是因为干部的待遇普遍优于其他身份的人们,在这种状况下,不少人自然一心要削尖脑袋往行政机关钻了。

但朱慰祖觉得,行政机关好是好,就是按部就班,四平八稳,缺乏那种让他能热血沸腾的气氛,而他喜欢私企的快节奏、高效率,虽然工作压力要大不少,但可以尽情地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因而,他没有理睬父亲的阻拦,也没有在意亲友的劝告,仍然激情不减地坚持在新时代开发集团公司上班。他所在的部门是项目开发部,需要不停地调研市场、寻找商机和撰写策划方案,朱慰祖觉得这个工作很对他胃口。不出三个月,他就拿出了两个很有价值的策划案,让集团公司的高管们对他刮目相看,觉得这小伙子还真是个人才。

让朱慰祖没有想到的是,父亲由于感到劝阻他收效甚微,任他发展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到县城叫上三叔,两个人坐班车到市上找他,还请来了一帮熟人做说客。这些熟人中,有市政协副主席尚魁,20年前在朱慰祖老家朱家村蹲点时,就住在朱慰祖家,因而和父亲成了朋友;有市委办公室基建科科长郭福寿,小时候和父亲一起放过羊,也算是一位老乡和他的长辈;有市人事局副局长王国英,是三叔中学的同学和好朋友。父亲和三叔专门在酒店里摆了一桌饭,请他们一起来帮着做朱慰祖的工作。

朱慰祖十分惊讶,这些给他做说服工作的人,虽然年龄、身份以及所从事的工作不一样,但是在看待应该选择什么样的职业,进入什么样的单位这一问题上,他们的观点却惊人地一致:当公务员绝对是第一选择!听到他竟然不愿进官场,而是去了私营企业,他们一个个如丧考妣似的,反复地不厌其烦地劝说他,就是挤破脑袋也要钻进党政机关,在私企绝对没有什么前途。他差点儿被唾沫星子淹死。

在他们轮番劝说下,朱慰祖终于招架不住,向他们举手投降了。他按照父亲和一大批亲友的意愿,最后不得不离开新时代开发集团公司,而参加了市上公务员招聘考试,结果顺利过关。

按照王国英等人的指点,朱慰祖报考的是市政府秘书职务,录用名额只有一个。按王国英的看法,秘书在官场里是升迁最快的。之所以秘书提拔得快,原因有二,一是秘书近水楼台先得月,长期受领导耳濡目染,一当上秘书就等于同时接受培训和锻炼,因而当完秘书,也就顺理成章地把自己打造成了领导;二是秘书系领导身边的人,一般都对领导忠心耿耿,甚至甘愿被驱使,因而提拔干部时,领导自然首先会推荐自己的秘书,如果是手握重权的领导,还会直接把秘书安排到重要岗位上。这样一来,秘书被提拔的机会远远大于其他人,而当秘书的种种好处更不在话下。所以说,没有比秘书更为抢手的岗位了。

报考市政府秘书一职,考试、面试,朱慰祖的成绩都排在第一。但由于报考这个职务的人有将近200多人,因而虽然他名次排在第一,但父亲总还是不放心,生怕到最后出什么意外。父亲说,十几前省电厂招工,朱慰祖的四舅舅去报考,电厂的领导亲口说啥条件都合格,你就在家里安心等通知吧。结果呢,等了好几个月也不见通知来。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被乡长的妻弟给顶了包!前年,村里朱老倌的儿子,师范学院毕业了去考教师,考试、面试都通过了,一家人也觉得肯定没问题,连请亲友庆祝的宴席也摆了,谁知到最后就是没有他。到教育局一问,人家说你个头太低,体检时没有达到规定的要求,所以不能录用。这类事父亲可经得多了。

父亲和三叔筹划来筹划去,终于想起了做卤鸡生意的姑夫,和副市长沈桂芳是有些交情的。姑夫是长河县有名的卤鸡大王,十多年前,一位副省长来长河县视察,吃了姑夫精心炮制的卤鸡赞不绝口,以至还专门接见了姑夫,并且挥毫题写下了“卤鸡大王”的牌匾。这块牌匾到现在还挂在卤鸡店的门楣上,成了姑夫的一种荣耀。那时沈桂芳在长河县当副县长,听了副省长的话便默记在心,后来经常带上姑夫制作的卤鸡,到省城拜见老首长,这样姑夫便同沈桂芳混得很熟。

朱慰祖的父亲和三叔,决定让姑夫出面找沈市长说情,确保录取的事万无一失。姑夫一听要他帮这个忙,暗想这可是天大的一件好事,姑侄将来发达了,作为姑父自然也会沾光的,因而满口答应了他们的的请求。

于是,姑夫领着朱慰祖找到了沈市长家。沈桂芳对他们很热情,一听朱慰祖考试、面试都是第一,再一看小伙子长得十分精神,眉宇之间蕴含着一股灵气,自己心里首先有七八分的满意了。而且是否录用的决定权,就在直接下属王煜手里攥着,于是她当即表示会给王煜打个招呼,让朱慰祖回家等候消息。

一个多月后,朱慰祖终于接到了市人事局的通知,要他尽快到市政府办公室报到。对此朱慰祖倒显得不怎么激动,父亲和三叔却欢呼雀跃,觉得这是值得庆贺的一件大喜事。三叔还专门买了一挂鞭炮,在朱慰祖家大门口放了。

朱慰祖要进入市政府办公室当秘书的消息,像一股风一样,在村里乃至全乡人当中传开了。好多人都通过各种方式,向朱慰祖以及父亲表示热烈祝贺,连乡上的书记、乡长,都提着礼品专门到家里来了一趟。对政界行情熟悉的人们都知道,市政府办公室是市政府的核心部门,给领导当秘书,那可不是谁都能当上的。秘书是长期围绕在领导身边的人,不仅有着一般人所没有的职权和特权,而且往往也能得到迅速提拔。大多数领导的秘书,日后都由于领导的提携或关照,成为重要岗位上的领导人。朱慰祖进了市政府办公室,等于从此真正踏上了仕途,可以说是前途无量啊!

得到了这么多人的祝贺,父亲心里自然是乐开了花。但他毕竟不是见识一般的农民,而是一个头脑十分冷静的人。朱慰祖临到市政府办公室上班时,父亲以自己大半生的人生经历和智慧,再一次语重心长地教导他:娃儿呀!有一句话,爸要你到啥时候都牢记着:咱们祖祖辈辈都是从土里刨食吃的,从来没有出过一个像样的官!你如今能进市政府大院,那可真是天大的荣耀啊!从今以后你要好好干,争取当大官,给老祖宗、给亲戚们争光。自古在官场里混饭吃,没有靠山是不行的,你如今进了市政府,要千方百计把沈市长巴结住,以后还要靠她提拔你呢!……

父亲那时也许只是随口提到了沈桂芳,朱慰祖也没有怎么在意。谁知几年后的今天,自己在官场上的命运,竟然如此紧密地和她联系在一起。这其中究竟有着怎样的奥妙呢?

朱慰祖正沉浸在纷乱的回想中时,桌上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他身子微微一震,连忙拿起话筒,一听声音就知道,是长河县政府办公室主任丁守勤打来的。朱慰祖回老家时,丁守勤经常安排接待他;朱慰祖在县上有什么事需要办时,常常要找丁守勤。丁守勤上市里来办事,也常常会和朱慰祖一起吃饭;在市上有什么事需要办时,也少不了要麻烦朱慰祖。两个人先是在电话里寒暄一会儿,只听丁守勤压低声音说:“有一件棘手的事,想求你从中斡旋斡旋。”

朱慰祖说:“丁主任的事,就是我的事。您还客气啥呢,一家人,有事就尽管说嘛。”

丁守勤说:“这次不是我自己的事,是咱长河县副县长徐宪友的事。徐县长报考了党校函授研究生班,但由于他本人工作太忙,一直无法亲自去听课,就派了个秘书去代他听课。最近党校考试,秘书代徐县长去考,结果中途被监考老师给发现了。党校领导表示,不仅要以作弊论处,成绩记零分,还要把这事通报给市纪委。徐县长的事,也就是咱这些下属的事啊!我想请你给党校的领导说个情,放徐县长和那个秘书一马。”

朱慰祖暗想,这算多大的事啊!再说,给熟人说这样的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于是他在电话里对丁守勤说:“我抽空给党校黎校长打个电话,你就让徐县长放心吧,肯定没啥大事。”

丁守勤说:“那我就替徐县长,先谢谢你了。”

朱慰祖说:“客气啥呢,小事一桩。”

丁守勤说:“下次回家时,别忘了提前打个招呼,咱们在一起好好喝几盅。”

朱慰祖想起上次回家,在宾馆和丁守勤喝酒划拳时,那次不知怎么回事,自己几乎没赢过他,于是笑着说:“好啊,下次喝酒,你得让我跟你学几拳,总不能一直划不过你啊!”

丁守勤说:“咱也没有别的本事,划拳可是我的强项,跟我学拳,你算是找对人了。一言为定!”

和丁守勤又说了几句别的闲话,朱慰祖才放下电话。刚才还堵在胸口的郁闷,让丁守勤的电话给冲散了不少,他不禁长吐一口气。一看表,已经快到中午下班时间了,便拿起何永庆留下的请柬,心想得赶下班前送到领导们手里。

下午上班一进办公室,王煜早晨说的话似乎还回响在耳边,朱慰祖心里不免又沉重起来。忽然想起上午沈桂芳吩咐的事,便连忙给民政局的汤局长、残联的易理事长打电话。汤局长的电话拨不通,易理事长的电话拨通了,朱慰祖要她约上民政局汤局长,明天上午向沈市长汇报残联工作会议筹备情况。放下电话,他打开电脑,开始写起沈桂芳残联工作会议上的讲话。刚写出标题,就感到大脑发胀,思维迟钝,手下生涩。只好又去翻以往的文件、资料和剪贴本,看看这类讲话稿以前是怎么写的,以便从中受到一些启发。

朱慰祖善于积攒各类各样的资料,这些东西平时看起来好像没有多大用处,到写材料时就全派上用场了。领导的讲话稿,特别是一些特定场合的讲话,往往都有固定的内容和套路,只要掌握了中心要点,加上每年的一些新精神、新提法就可以了。这是王国英几年前传授给他的秘诀,朱慰祖当时觉得新鲜,回头翻看省上、市上历年发出的文件,还有报纸上刊载的领导讲话,主要意思果然都差不多。他暗自想,多亏有那么多资料可以参考和引用,否则每一篇讲话都要全是新话,都不能重复以往的内容,那还不把秘书累死!朱慰祖记得他写得最多的一个月,曾经给沈桂芳写过19篇讲话稿,总字数足有10万字,几乎就达到每个工作日一篇了。

这时,统计局的干事唐志杰来了。唐志杰和朱慰祖是同一批被录用的公务员,人事局组织新录用人员培训时,俩人在一起呆过几天,后来虽然没有多少交往,但彼此也算认识。

唐志杰从包里掏出一份材料说:“许局长派我把这份材料送来,说是沈市长要的,请你给转交一下。”

朱慰祖接过一看,是全市《上半年国民经济主要指标统计表》,便放到桌子上:“好,好!坐下歇一会儿吧。”

唐志杰迟疑了一下,拘谨地坐在办公桌旁的椅子上。朱慰祖找纸杯给他接了一杯水,一边让他喝,一边随口问:“好久没有见了,现在情况咋样?”

唐志杰无精打采地说:“还是老样子。整天坐在办公室编数字,没啥意思,比不上你们这里有干头。”

朱慰祖笑了笑说:“我们这里,一天到晚就是个忙!”

“你们政府办可是重要部门啊,忙来忙去总会有结果,有前途;我们那是闲单位,忙也是白忙,瞎忙。”唐志杰意味深长地说。

朱慰祖明白他的潜台词是什么。政府办属于政府序列的核心部门,在市上领导眼皮底下干事,干部相对就提拔得快,朱慰祖干了6年,现在已经成了正科级秘书。统计局相对边缘化一些,干部提拔得便也慢,唐志杰也是工作6年了,至今还是一般干部。觉得和唐志杰话不投机,朱慰祖便无声地笑了笑,不再说什么。唐志杰喝了水,看到朱慰祖没有和他继续闲聊的意思,便知趣地起身告别。

送走唐志杰,朱慰祖继续找资料,很快地就找到了几篇有关残疾人事业的文件、讲话和报纸评论。他大致研究了一下这些资料,就在电脑上敲出了提纲。提纲列出来后,朱慰祖感到紧张的情绪,舒缓了许多,后面的工作同考试做填空题差不多,只需从现有资料中找出合适的内容,然后一段一段地填进去即可。

一般情况下,讲话稿是需要让领导确定提纲后,秘书再去写的。但沈桂芳对朱慰祖很放心,觉得他经过几年的磨练,现在对各类讲话材料已经驾轻就熟了,因而一般性的讲话稿,无需她再审阅提纲,直接让朱慰祖写成就行了。即使哪里写得不完全合乎她的意思,到时她也会脱开讲稿,把需要讲的内容补充出来。在市政府办公室秘书当中,目前只有朱慰祖干到了这份上,据说以前只有王煜有过类似的经历,其他人谁也没有得到过这种殊荣。朱慰祖笔头子上的功夫,由此可见一斑。

写着讲话稿,眼前不时交叠着王煜、沈桂芳及其女儿江亚楠的面容,让朱慰祖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他越想摆脱,那些脸越偏偏往他脑子里钻,让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这几年经历过的情景。

他是肩负着父亲的重托、家族的希望以及众多亲友的期待,忐忑不安地走进市政府机关大门的。也许朱慰祖是沈市长关照录取进来的,总之沈桂芳对朱慰祖一向很关心,在楼道里碰了面经常嘘寒问暖,让朱慰祖心里热乎乎的。可能是沈市长对朱慰祖有好感,因而常常忘记自己的秘书是熊辉,却把在办公室打杂的朱慰祖,有意无意地当自己的秘书使了。只要沈桂芳在走廊里一喊“小朱,小朱!”朱慰祖便会一面答应着,一面跑出办公室,赶紧来到沈市长办公室里。虽然只是传递文件或送一封信,但即使这样一些跑腿的小差事,也会让朱慰祖受宠若惊,也让其他人嫉妒得要命,更让沈市长当时的秘书熊辉,为此常常生闷气。

按市政府办公室的惯例,刚当上秘书的人,基本上都要打两年杂,也就是接打电话、抄抄写写、分发文件报纸之类,之后才有资格让上司根据表现情况,安排给领导做专职秘书。朱慰祖由于素质好、能力强,还由于沈市长对他有意无意的偏爱,因而干了一年多,就安排给她当了秘书。为了安慰换下来的熊辉,王煜特意安排他去督查科当了副科长。朱慰祖在十分短的时间内,就当上了领导的专职秘书,这在市政府办公室历史上,还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新鲜事,因而那时大院里的人背地里都说,朱慰祖是沈市长的大红人!

一晃,朱慰祖给沈桂芳当秘书5年了,沈桂芳也晋升为市委常委、成了常务副市长。5年一口气干下来,朱慰祖对秘书工作有了自己的感悟和体会。他认为秘书工作千头万绪,归根结底也就是两件主要的事:一是给领导写好讲话稿,二是照顾好领导的日常生活。这两件事看起来简单,其实做起来很不容易。要给领导写好讲话稿,不光笔头子上的功夫要到家,还要有很高的悟性,能迅速而准确地把握领导的意图。领导的水平往往体现在其讲话中,没有一位领导会忽视自己的讲话,而讲话水平也就取决于讲话稿的水平。因而领导对秘书起草讲话稿,一般都是要求很高的,写不了材料就当不了领导的秘书。但是,光会写材料而没有眼色,照顾不了领导的饮食起居,也是难以当好秘书的。秘书在某种程度上,还是领导的勤务员,甚至是领导的管家。领导天天在外边奔忙,常常顾不上家中的一些事务,这就只能让秘书去操办了。秘书如果没有很强的办事能力,如何能应付得了呢!

沈桂芳十分欣赏朱慰祖的文采,觉得这个年轻人写的材料条理清楚,能抓住重点,有时还能在规范化表述的前提下,适当加上一些个性特色,比原来的秘书熊辉强多了,因而对他写的讲话稿质量一向很放心。她觉得,和以前跟过她的那些唯唯诺诺的秘书相比,朱慰祖好思考,有想法,并且敢于讲出自己的观点,因而在她思考一些问题一时还没有结论时,她会很随和地听一听朱慰祖的看法,从而得到一些有益的启示。

对朱慰祖在照顾她生活方面的表现,沈桂芳同样是十分满意的。沈家没有能干粗活、重活的男人,沈桂芳又常常因公务繁忙而不在家,因而较大的一些家务活,几乎都让朱慰祖给承包了。他称呼沈桂芳的老母亲,一口一个“奶奶”,叫得老人心花怒放,几乎就要把他当自己的孙子对待了。沈桂芳不止一次地听到老母亲,向她说起朱慰祖的种种优点,听得次数多了,心中便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慢慢地,她对朱慰祖的态度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不像上级对待下属那样公事公办,而是自觉不自觉地把他看成了亲属,就像一个经常在她身边出现的侄子。朱慰祖当然也感受到沈市长看他时,眼神中包含着的一丝疼爱的意味,他熟悉这种意味,往往只出现在亲密的长辈眼中。

朱慰祖深深体会到,几年来的行政工作经历,悄无声息地改变了他的人生态度,把他从一个不谙世故、愤世嫉俗、有点儿理想主义倾向的毛头小伙子,塑造为一个很快适应官场生态环境,甚至可以游刃有余地周旋于各色人等之间的小政客。以前,他讨厌机关里森严的等级、做作的官腔和庸俗的作风,还为不愿做个庸庸碌碌的小公务员和父亲斗过气。现在呢,他不仅对此习以为常,还有意无意地利用市长的招牌,打着官腔和各类人说话,不知不觉地对这种生活产生了一种难以割舍的痴迷。他觉得如果再让他去私企闯荡,他肯定没法再适应了。于是他不禁为自己庆幸,多亏那时候进了市政府办公室,如同进了人生的保险箱,轻松自在而又体面风光,否则,还不知道现在如何在竞争激烈的私企里全力打拼呢!他真是感谢父亲以及众多长辈,到底还是他们人生经验丰富,关键时刻为他指明了人生的方向。

整个一下午,他一边在写讲话,一边在回想着还未飘远的往事。一想到王煜要让他娶沈市长的宝贝女儿为妻,他就感到心里堵得慌。从内心里,他敬重沈桂芳这样的领导和长辈,也感激她这几年来对他的器重和关照,但他实在是不喜欢她那个又丑又疯的女儿。突然间发生这样的事,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是,于是便陷入深深的烦恼和惆怅之中。

大约下午5点半钟时,督查科科长熊辉推门进来通知说,市委办公室打来电话,说陈振宏书记明天下午从北戴河回市里,请沈市长明天下午4点半钟前赶到市委大院,准时出席欢迎陈书记归来的仪式。朱慰祖听到熊辉说到“沈市长”三个字时,不禁一时心惊肉跳,头上竟然冒出一层冷汗。熊辉走了后,他许久没有回过神来,直到下班时心还咚咚地跳着。 pT4zZXmL126cc7mBqHNf8o00xCxX24qlzxpDf8HTgIsFkOb67v6yJMIRVf8YzQ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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