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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气

京城的晚春是最不讲道理的,忽晴忽雨,时冷时热,起早还在添衣,晌午就恨不得披纱浸冰碗子吃了。

今儿也是如此,午后下了一场薄雨,雨丝尚未吹透窗纸,便云散天霁。

太监小心翼翼地扶着胤礽走下湿滑的台阶,沿着曲曲折折的长廊一路往程格格住的后罩房走去。

胤礽未踏入院中,便瞥见院门口侯着两个身影。

杨格格一脸欣喜,率先迎出去几步,柔婉万分地行礼:“给太子爷请安。”

程婉蕴并不争抢,安静地跟着行礼。

何保忠虽然早早便来通禀,她也只来得及梳头穿衣裳,让自己不出错罢了。

“起来吧。”太子绕过杨格格,背着手进了院子。

程婉蕴闻之耳尖微动,自带的情绪雷达警报瞬间响起。

太子爷语气不对,他好像很不高兴啊!

程婉蕴悄悄往后挪了半步,慢吞吞地跟着进门,不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与杨格格这一进一退的反向操作,还引得何保忠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谢太子爷。”杨格格恍若未觉,侧头望着太子时眉目流转,娇俏可人,“妾身来寻程妹妹说话,没想到遇着您……”

胤礽打断她:“你先下去。”

杨格格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愣在原地。

紧接着,太子爷又转头对何保忠说:“佟额娘病重,皇阿玛已下令持斋为其祈福,你嘱咐李侧福晋一声,毓庆宫里即日起斋戒三月,且大家该以俭朴为要,不可打扮得花红柳绿,省得落人话柄。”言罢又瞄了一眼快要贴墙走的程格格,心里不免有些好笑,真是奇了怪了,平日里瞧着不算机灵的人,偏偏这种时候就十分乖觉。

于是又添上一句:“像程格格这样打扮就很好。”

此言一出,杨格格立时脸色煞白,几乎摇摇欲坠,她再也没脸呆下去了,强撑着回了句:“那妾身先回去了。”便掩面匆匆离去。

这下程婉蕴没处躲了,对上胤礽深邃沉沉的眼神,慢慢蹭了过来,福身谢道:“多谢太子爷。”

胤礽顺手把她牵起来,故意问道:“谢我做什么?”

“谢……您替我出气。”

“你这时候倒机灵,怎么还叫人欺负上门了。”胤礽这时的笑才实心了些。

“刚刚是有点生气。”程婉蕴捏了捏太子的手指,“如今您帮我解了气,又开怀了。”

“你倒是好哄得很。”胤礽垂眸笑了笑,很快掩饰住眼底的冰冷。

他的哈哈珠子额楚已替他查明白了,杨格格的阿玛与惠妃纳喇氏有着七拐八弯的姻亲关系,杨格格是惠妃特意替他圈中的人,这样的来历本就令他忌讳,没想到那日竟见着杨格格抱着只橘白色的长毛猫专程在二门口的小亭子侯着他。

他看了眼那只猫,转身就走。

那等龌龊心思昭然若揭,他之后再也没踏进过西厢房的门。

他本就心烦。

他这几日都被康熙拘在乾清宫,旁听明珠、叔公索额图及佟国维几位内大臣商议赴尼布楚与沙皇商定边关边界之事。

他虽然没回毓庆宫,但仍然日日能知道宫里的动向,唯一没有塞银子四处钻营收买人心、趁机安插自己的人手、三天两头打探他行踪的唯有格格程氏。

他不在的日子,由凌嬷嬷管着前头淳本殿的各类事宜,每回向他回禀毓庆宫里大小琐事,无非李氏又往内务府打发了几个人、叫了几回太医、杨格格给淳本殿伺候的人都送了银子,他听了更加心烦,却又怀着一丝期待问:“程格格在做什么?”

凌嬷嬷也是每每谈及都一脸欲言又止:“程格格花银子打了一张大大的摇椅,又种了许多花,还叫养牲处再送一缸子鱼来,每日都将龟端出来一块儿晒太阳,甚至还在窗下种了两盆……葱。”

胤礽喷出一口茶来,不由哈哈大笑。

他疲惫不堪的心又被抚慰了。

如今他亲眼看到了她新栽的许多山茶花,被春雨一洗,满院新绿,花香盈面。还有窗子下拿上好的汝窑冰裂纹瓷盆种的……郁郁葱葱的葱苗。

那两个花盆还是他赐给她的,因她老在哼“天青色等烟雨”,汝窑的天青色的确美得无与伦比,但为何她的家乡小调却取名“青花瓷”呢?真是怪哉。

他在出神,却没注意到程婉蕴也在观察他。

这孩子到底干啥去了,就跟动漫里头上顶着乌云在下雨的丧气人物一般。

便忍不住关心道:“太子爷,您怎么累成这样?”

胤礽愕然望向她,却被她拽了拽,牵着进了屋,一边走还一边小声嘟囔:“您快进来歇歇吧,整个人都灰掉了。”

他以为掩饰得很好呢,没想到她看出来了。

胤礽摇头轻笑,肩头却不自觉松懈下来,任由她牵着进屋了。

他已有五日没回毓庆宫,每日听他们唇枪舌剑吵到半夜,便直接宿在乾清宫了。乾清宫偏殿还留着他日常起居的用具,他在乾清宫住到六岁才搬到刚刚整修完毕的毓庆宫,起初还曾因住得不习惯,十天半月都要回乾清宫小住。

康熙便一直给他留着。

“回皇上的话,依奴才之拙见,若那些黄毛俄国人再狮子大开口,也不必同他们和谈!自三年前与其在雅克萨停战,他们便内忧外困,那葡萄牙人徐日升曾说,沙皇一面同欧罗亚数个国家兵刃相见,国内又爆发农奴起义,真真兵疲财乏,料想他们决计没有力量与我大清硬碰硬,咱们只管占了尼布楚,将他打服了就是!”索额图率先开口。

索额图生得高大勇猛,当年任康熙身边一等侍卫,是康熙设计擒鳌拜的主力干将。如今年过中年,依然声如洪钟,下颌留着浓浓的胡须,是个典型的武夫模样。

康熙端坐宝座,闻言不置可否,抬手让他坐下:“愚庵,稍安勿躁。”

明珠坐在索额图正对面的小圆凳上,见康熙不纳其意见,心想这蠢货怎么还看不穿万岁爷力主和谈的心意?若是要武力驯服沙俄,早在三年前便不会一收到沙皇求和停战的请求便下令撤出雅克萨了。

他深以为,索额图之所以长这脑袋纯属为了突显他个高罢了。

——来自曾因身高不够未选上一等侍卫后选任蓝翎侍卫的少年明珠的怨念。

因此他微微一笑,出言道:“愚庵说的虽有理,但奴才以为汉人有句话说得不错,‘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与沙俄并无大仇,不过边境几块荒地引发一点小争端罢了,何必喊打喊杀的伤了两国和气。再者……”

明珠生得肤白秀气,因相貌出色,早年还任过康熙身边的“治仪正”,便是在康熙銮驾出行时站在前头的门面担当。

他也是满清权贵里独树一帜的文臣代表。

明珠特意顿了顿,盯着索额图不快地竖起眉毛才悠哉悠哉往下道:“再者,咱们与沙俄来来回回打交道也有数年,奴才以为,沙俄可不是那等弱小得不堪一击的小国,其国土之广较之大清也不相上下。若是动用武力,必要付出惨痛的代价才能压服沙俄,这对边关的数以万计大清子民而言,便是灭顶之灾。与之和谈休养生息,往后以通贸易,才是利国利民千秋万代之计。因此奴才认为,到了如今还扬言付诸武力之人,不是坏便是蠢了。”

“你——”索额图勃然大怒,腾得站了起来,气得脸红脖子粗却又说不出反驳之言,只好指着他鼻子骂道,“纳兰明珠!你也只会耍耍嘴皮子罢了,有本事咱们到外头比划比划!” gFqusr8U3YBI7J7l/cRV9yxwH9k8ZkTLOZfDRKnrNd+16J49ZcauZFEI6PuQAb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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