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21.名字

当毛皮酒吧在两年前的大火后重新开业时,拉蒙娜甚至懒得挂上招牌。反正那又没关系,大家都知道毛皮酒吧在哪里,大家都知道拉蒙娜是谁。

没人会说她“使人心情感到愉悦”,没人会形容这家酒吧“欢乐且友好”。这并非这类酒吧的功能。如果你考虑太久才点东西,拉蒙娜将会咒骂你,因为反正也没什么好选择的。如果你催促她,她同样会咒骂你。在这里,你将不会感受到宾至如归,但你会体验到某种脉络。酒吧各面墙壁上悬挂着绿色围巾,诉说着:在这座小镇里,我们团结一致。吧台后方放着一个写着“基金”字样的信封,里面装着那些到了月底还有盈余的人捐出的一两张钞票,拉蒙娜会将它们送给某个走投无路即将上吊的人。关于酒吧里这个老太婆的八卦始终不断,但关于她最恶劣的谎言就是:她最近失智了。至少三十年来,她虽然从来就没有过神志,但她的心脏还是好好的。

霍格与她共同经营毛皮酒吧。他们一起做所有的事情,一起去观看每一场冰球赛。当他把啤酒杯放错地方时,她总会对他咕哝:“在森林里就够危险的了,而在其他地方又如此没用。”他总会露出笑容,回答道“我爱你”。当她生气的时候,没有其他事物能比这更让她生气。不过他是真的爱她,他的和蔼与善良始终如一,低调但不会错乱。他对她唯一的要求就是:停止抽烟。“你得活得比我久才行,因为没有你我活不下去。”他说。她温柔地轻拍他的脸颊,低声说:“闭嘴!”

毛皮酒吧的一名老主顾常说一则老笑话:一名男子列席观看一场座无虚席的冰球比赛,而他身边有个空位,于是他旁边的人询问他身旁怎会有空位。这名男子哀戚地回答:“这是我太太的位子,她刚过世了。”他旁边的人不胜伤痛地说:“哎呀,我真感到遗憾。可是,难道你没有其他家人或朋友愿意来跟你一同看比赛吗?”男子回答:“没有,他们全都去参加葬礼了。”笑点在于:在拉蒙娜下葬的那天,霍格就会是那名男子。因此在霍格死后,再也没人讲这个笑话,至今已经过了许多年。抽烟的人是她,而得癌症的人则是他。她从不说他死了,她只说他离开她了。就某方面而言,这确实说明:在一座住满输不起的居民的镇上,她比所有人都更输不起。对于这个死老头竟然比她先走,她显然仍未原谅他。“男人们走开,去睡觉了,留下女人继续干活。”要是有人提起这件事情,她总会这么咕哝。之后,就绝少有人再提起这件事了。

她吸烟量仍如过去一样大,饮酒量不减反增。她唯一戒除掉的事情便是到现场看冰球比赛,因为她的双肺承受不住。没有了他,它们就枯萎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当她的手掌感受不到他的脉搏、耳朵里听不到他的吵闹声时,她甚至没有力气到超市去。所以,那些身穿黑夹克把毛皮酒吧当成第二个家的年轻男子便替她采购,让她能够撑住,从而使她能够支撑住其他人。当她看到报纸上霍格的讣闻,失声痛哭到不能自已时,他们就为霍格的讣闻撰写一些文字:“霍格,当你不再到这里来对着球员们吼叫时,他们要怎么知道何时该射门呢?”他们就是这么写的。那样一来,她就会沉静地笑着,并且倒上更多的啤酒。当大火带走那栋建筑物时,那则讣闻仍然悬挂在酒吧的墙上,就位于被霍格喜爱、憎恨,毫无价值却又意义重大的熊镇冰球俱乐部的球衣和围巾之间。大火差点将拉蒙娜一并带走。有时候她甚至希望那场火也将她带走。人的一辈子可以埋葬如此众多他们爱的人,但在葬礼后的第二天早上依旧起床。可是这一次次下来,体内的某个部分却变得越发沉重。有那么几次,她在起床时已经不再相信:我还能多撑过一天。

但在今年初夏的某一天,她突然调高了啤酒价格。这家酒吧并没有其他类型的客源,而对那些老主顾来说,这种生活当然也是天杀的糟透了。她最近一次涨价已是十五年前的事。这死老太婆唯一会做的事情,就是涨价。

事实上唯一没有责骂她的,正是那群黑衣男子。在这一大群病得不轻的白痴与疯子当中,提姆更是佼佼者,他看起来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你在傻笑什么?”拉蒙娜斥责他。

提姆才承认道:“如果你涨价,那你就是在为未来考虑啊。”

像他和她这样的人需要未来,否则他们就会一路下沉。就在毛皮酒吧被烧毁的当夜,他们还因一场车祸失去了提姆的弟弟维达。当这男孩年龄还小时,他总会在毛皮酒吧的吧台区写家庭作业。他哥哥因为从来没被别人逼迫,这辈子都没写过家庭作业,现在反而逼迫他写家庭作业。两人的生父很早以前就消失无踪,母亲倒是还在家,只不过终日服用药片。提姆与维达在学龄前就已经见识了太多暴力与成瘾行为,因此酒吧成了最能让他们安心的避风港。身处毛皮酒吧,他们是安全的,他们能在这里找到所有的朋友。提姆建立了一个以黑夹克为象征的新组织,他们将永远保护他的弟弟。拉蒙娜没有子女,但将这些男孩子视如己出。维达死时,她和提姆就像被连根拔起的老树,对于明天他们已经无法寻得任何意义——除了冰球,它让人生继续下去。比赛一场接一场地来,赛后随之而来的则是毛皮酒吧里一次次的高声争吵,吵着本该由哪个球员射门。这座城市里的任何两个人都无法像提姆和拉蒙娜那样争吵,因为绝大部分人都无法这么喜欢争吵的另一方。他们甚少对彼此说话,因为言语是不需要的。酒吧里的老太婆调高啤酒价格,而这个混混几乎马上因此哭起来——如此就已足够。他们归属于彼此。

就在风暴扫遍熊镇、黑暗将各栋房屋团团围困之际,拉蒙娜想到了他,想到了自己的那些男孩子。她铁定也想到了霍格。在夜深人静时,她总会想起他。霍格这个天杀的懒鬼,总是喜欢上床睡觉。当暴风开始猛力摇晃窗户,所有灯光都熄灭时,她将啤酒杯摆到吧台桌下方,在黑暗中摸索着向前,找寻着手电筒。借着一线摇曳的微光,她一路摸索着,踏上阶梯,进入卧室。年迈的双脚步伐迟缓,带着她经过那些锦旗、围巾,以及数以百计的照片。那是在那场大火之后,镇上的人们为她搜集到的。她这辈子都在围着冰球俱乐部打转,因此赢得了人们发自内心的爱戴。

她是最初的赞助商之一。在最近几年里,她名列理事会会员。哎呀,她在理事会中与那些老头吵得可凶啦;哎呀,她过得可真是开心哪。现在熊镇冰球俱乐部的处境比过去那些年都要好,赫德镇则真正陷入穷途末路。如果你询问拉蒙娜,她会说,除了一丝不挂,几乎再没有比这更好玩的事情了。她上床就寝,怀里紧抱着霍格的照片。风暴摇晃着房屋,她在微微的震颤中入睡。

就在不久前,同一场风暴就在一小段距离外的森林里摧残着一辆开往赫德镇医院的小轿车。车内的孕妇对自己的丈夫尖叫着:“快,快,我要生了!”而后他们就出发了。在森林里,一棵树砸到了那辆车,不过一名助产士和一个名叫安娜的疯疯癫癫的十八岁少女拯救了他们。他们为新生男婴起的名字,就是安娜和拉蒙娜所爱的人的名字——维达。生命的终结与起源同样是无法遏制的,我们无法遏阻自己的第一口气与最后一口气,一如我们无法阻止狂风。

拉蒙娜并未换上睡衣,她和衣而睡,这样就没人需要将她满身的无耻也一并扛出去。就在小维达生于森林中的同时,她死在了毛皮酒吧。这并无任何奇怪之处。时候到了。

在她入土为安之际,被放在其坟上的绿色围巾的数量多到连墓碑上的名字都被遮盖住了。这也没关系,大家都知道她是谁。在这座森林里将我们聚合在一起的所有人、事、物,就是我们的故事。我们永远说不完与她有关的故事。 8bakoZTTadh1oUSh6+k6wDuSVmfeKOzQc4O3VSHPqXT4qj+E2dUXAqoRIjHKQG93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