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真应该用好几个单词来形容这个概念:一个单词来涵盖我们在那里的家人,另一个则用来涵盖我们所失去的地方。
蜜拉站在自己位于赫德镇的办公室里,凝望着窗外的夜空。窗外,风暴挤压着建筑物的窗棂,力道强烈到足以诱发幽闭恐惧症。她不禁心生恐慌,转身面向自己的办公桌,然而那里突然也变得一片漆黑。停电突如其来,感觉就像是一场掠夺。她不禁抽搐了一下,而当她的膝盖撞上一把椅子时,她高声咒骂起来。然后她孤独地在地板上缩成一团,沉浸在虚空中。黑暗似乎让这荒芜的空间变得十分巨大。
当业务扩张,她们雇用了更多职员时,她和同事便在去年将公司迁到这里。这座办公楼其实太大了,但蜜拉爱上了这栋建筑:一座历史超过百年、原本作为车站使用的建筑物。她逐渐开始喜爱古老的事物,而过往的她总是梦想着新建筑与现代化的装潢。这或许也显示:如今的她俨然已经成为森林的子民。她苦闷地想着:自己唯一欠缺的,就是从事越野滑雪与拒绝对动词做时态变化了。
当窗棂的咔嚓咔嚓声变得越来越大时,她便躺在地板上,闭着双眼。她心想:我本该回家与彼得团聚。对于她本应该更愿意回到家,她感到羞耻。她知道自己内心的某个事物出了错,而这导致她宁愿留在这里。
她就在昏睡与半清醒之间忆起:不久前,彼得一路开车前往玛雅新定居的城市,到她的新家去,协助她在学生宿舍的卧房里安装书架。蜜拉当时坐在办公室里,随着手机叮叮一响,她看到他发来一张将车停在十字路口旁的照片,并询问她:“我这样停车,你觉得会不会收到罚单?”她发现这真是愚蠢之至,在黑暗中笑了起来。两人的爱情故事是如此愚蠢,以至于他还认真地以为她能从一张照片上用肉眼判断出十米的距离,然后判定他是否停得离十字路口太近。或许这就是她敢成立这家公司的原因。他真的以为她能够处理所有问题,而这种情绪有时是会传染的。
她在思绪与梦境间苦闷地思考着:这想必是简单的,以至于她不敢对他说明公司目前面临的经济问题——他们失去了重要的客户,债台高筑。她对此保持沉默。当他已经牺牲一切的时候,她不能让他失望。人们在还年轻、刚开始相爱的时候会相信:感情中最困难的就是在自己需要帮助的时候承认这一点。而已经结婚大半辈子的人都知道:感情中最困难的是在你真的不需要帮助时承认这一点。在感觉自己有所欠缺、失败、毫无价值的时候,你是不需要帮助的。没有人能够让别人体验到与自己相同的感觉。蜜拉每次批评彼得的时候,总是能从他眼里看出这一点。他想对着她大叫:“我不需要帮助。”但她收到的只有沉默。由于她也是自己这一行的顶尖人才,她完全知道他的感受。
她爱这座办公楼。这座原先作为车站使用的建筑的唯一问题,就是它位于赫德镇——而非熊镇。她被迫与彼得对这件事情不曾言明的愤怒共存。他的愤怒很明显,这让她有时会问自己,她选择这么做,也许是在潜意识中强迫他更加远离冰球界,使它再也无法将他吸引回去。可是,这是为什么呢?这是为了谁呢?此举并不能挽救他们的婚姻,也许只是将它延长而已。当风暴降临时,她甚至还不回家。这样的话,她几时才要回家?如今她待在赫德镇的时间已经多于她待在熊镇的时间,那么“家”又是什么呢?这会将她变成什么呢?
她心想:这些该死的小镇。或许她只是想找个其他可以怪罪、指责的对象。这些该死的小镇,以及它们一切幼稚且渺小、以嫉妒和仇恨为主轴、总是逼迫所有人必须就所有事情选边站的情绪。当然了,对于办公楼位于赫德镇,彼得并不是唯一感到恼怒的人。就在一两周以前,彼得的童年好友“尾巴”和另外四名男子一同出现在这里。他们郑重地表示:这绝非“官方拜会”,他们“不代表区政府或俱乐部”,仅仅是“某种利益团体”。蜜拉在听着他们喋喋不休时,心想:熊镇跟他们那该死的利益。这座该死的小镇,还有他们那该死的游戏。“尾巴”忠于自己的昵称,以一种夸大、荒诞的方式盛装出席。这回他在背心与领带外套了一件有着细直条纹的西装,另外四人则是这一带实业家惯常的装扮:牛仔裤、衬衫、紧身夹克。彻头彻尾的自大狂。蜜拉想到她们建立这家公司时,自己那位同事说的话:“像我们这样的两名女子在商场获得成功的要素,就是十年的法学教育、总计三十年的实务经验,以及一个非常平庸的老头能展现出的所有自信心。”
这五名男子中,既有这一带事业有成的企业家,也有熊镇冰球俱乐部的赞助商,还有一再给地方报读者专栏投稿的“忧心的小市民”。他们像是在观赏艺术展览一般,围绕在蜜拉的办公桌旁。这张办公桌在外观上与其中一名男子的办公桌完全一样,而坐在其后的却是一名女子,这似乎引发了他们的无尽遐想。其中一人以为蜜拉的同事实际上是她的助理,所以他问她能否为他弄一杯卡布奇诺咖啡。这位同事友善地回答,如果他不放尊重点,一杯卡布奇诺咖啡将会砸在他脸上。蜜拉不得不拉住她的手臂,让她不至于表现出“这可不是空洞的恫吓而已”。另一名男子询问,彼得是否也要来开会。这位同事回答:“那当然,他弄的卡布奇诺咖啡其实很好喝!”“尾巴”理解到这番话隐含的奚落之意,宽宏大量地两手一摊道:“女士们,我们就不占用你们宝贵的时间啦。”但最后他占用了四十分钟。
“这个啊,这看起来不怎么好。”他微笑着。他的言下之意是:身为安德森夫人,身为熊镇冰球俱乐部前任体育总监的夫人,蜜拉竟然选择将自己卓然有成的公司设在赫德镇。“我们可都是熊镇的子民,总该团结起来吧?什么?蜜拉,在一座小镇上,一切都是密切相连的,政治、企业与居民……”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但由于他发现那位同事用手掌掂了掂自己的咖啡杯,似乎在评估要用多重的力道将它扔出去时,便就此打住,而没说出“冰球”。相反地,“尾巴”以一种展示文艺复兴时期画作的方式掏出一份文件。那是一份关于熊镇新装修办公楼的租赁合同,条件极为优渥。其所有权属于区政府,但“尾巴”表示那不是问题。他已经直接与政客们协商,降低了租金。“这个,这当然只是暂时的,因为一两年后你们就可以把公司搬到这里啦!”他拿出新的平面设计图,将它们铺得满桌都是。“熊镇商业园区!”“尾巴”以凯旋般的口吻大喊。
蜜拉心想:这些该死的男人以及他们那些宏伟的计划,他们总想弄出点什么。近年来他们已经轮番梦想过一座机场、一座购物中心、主办滑雪世界杯赛事,而现在的花样则是这个。紧邻着“尾巴”那家超市的全新办公楼,全镇商务运营的中心,资金来自区政府,一切以他为核心。“尾巴”还骄傲地说,他们同时要在冰球场旁兴建一座新的训练馆。“这是为后代子孙所做的投资啊,蜜拉。这一切都是为了孩子们!”然而实情从来就不是这样。小孩永远只是个借口。“熊镇商业园区”,就连它的名称都蠢得闪闪发亮、无懈可击。对于这些糟老头能一再让她感到惊讶,她实在感到万分讶异。“尾巴”将她的沉默视为一种夸赞,露出那种只有分不清对话与独白的差异的男人才会有的笑容:“蜜拉,我们大家总得团结一致,不是吗?对这座城市有益的事情,也对我们有益!”
当然了,蜜拉本能地想将他从仍然紧闭的玻璃窗口扔出去。然而不幸的是,她从桌面上的合同里看到,他在熊镇所要求的租金,是她们为这座位于赫德镇由车站楼改建的办公楼所付租金的一半。她们在公司支出上确实需要若干缓冲。就连她这位同事都不知道这家公司的经济状况有多糟糕。蜜拉对所有人隐瞒了一切,且固执地心想:我要独自找到针对一切的解决办法。她知道这是个错误,但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她无法再回头。因此,当那位同事发现蜜拉开始考虑合同里的报价而狐疑地眯眼望着她时,蜜拉只得被迫装出强硬的姿态问道:“那你呢,‘尾巴’?你跟俱乐部想获得什么回报?”
“尾巴”夸张地伸出双臂,连带着掀翻了一堆文件夹。“想获得什么?蜜拉,我们总可以互相帮忙吧?我们是朋友啊。几乎算是邻居!”
在那之后,其中一个老头才凑上前来,纯粹出于善意地建议道:“为了‘尽全力帮忙’,你们也许可以考虑赞助熊镇冰球俱乐部,而赞助的金额或许刚好可以覆盖‘尾巴’在区政府租赁契约上约定的折扣金额,不过赞助的金额可以抵税,我们的会计师会搞定这个。对你们跟我们来说,这是双赢啊!”
原来如此,太明显了。总是暗藏玄机,总是布好了局。舞弊,舞弊,舞弊,永无止境的舞弊。如果熊镇是一个家庭,那冰球馆就是那个将全家吃垮、备受溺爱的小孩子。
“是的……呃……这只是一个建议……”“尾巴”清了清嗓子。蜜拉看出,他或许暗自希望那个老头没把话说得那么明白。
“尾巴”喜爱秘密,他了解到秘密就意味着权力。因此,当他身旁那个老头再度开口时,事态的发展也没能按照计划进行。这老头只是变得不耐烦,其反应和其他男人遇见蜜拉与她同事这类女性时的反应雷同:低估她们。
“你们搞清楚,很快就没有任何企业想留在赫德镇了,因为这里很快就什么都不剩了!赫德镇很快连冰球队都会没有了!”
“尾巴”惊惶地用手肘顶了他一下,但为时已晚。蜜拉扬了扬一侧眉毛,露出她所能摆出的最天真无邪的微笑,说道:“没有了?”
老头对此当然按捺不住:“区政府打算裁撤赫德镇冰球俱乐部!他们打算在整个行政区里只留下一支冰球队,这就是他们这么多年来一直试着要裁掉熊镇冰球俱乐部的原因,但如今的情形是:熊镇是老大哥,赫德镇是小弟。懂吗?拥有最棒的球队、最好的经济条件、最大的赞助商的是我们!所以赫德镇冰球俱乐部将会被裁撤掉,其他的一切也都会跟进!如此一来,熊镇将会变成一座大城市,赫德镇将成为鸟不拉屎的地方。所以,在你们还有机会的时候,赶快迁回熊镇吧,否则你们也许很快就会没钱啦!”
那老头大笑着,腹部因之如波浪般颤动,就像一阵风吹过一块湿掉的柏油帆布。“尾巴”笑得极为勉强,避开蜜拉的目光,近乎羞耻地呢喃着:“是的……这当然是……非官方的。关于冰球俱乐部这块,没人知道讨论正在进行,就连……你的丈夫都不知道。”
他甚至连“彼得”都说不出口。蜜拉与同事起身,示意这场会议已经结束。她们礼貌地点头送客,或者说,至少蜜拉这么做了。她们与对方握手,保证会考虑更换地址的提议。
当这伙身穿牛仔裤与西装的人笨拙地走出办公室时,“尾巴”举起手来,不胜哀伤地向独自坐在自己办公室里的彼得挥了挥手。彼得呆坐在自己的玻璃牢笼里,活像一只失去主人的狮子。蜜拉感到自己活像个已经失去丈夫的女人。曾经有那么一段时光,彼得知道这座森林里的所有秘密;如今,就连蜜拉对于冰球俱乐部的所知都已经超过了他。现在她比他更有分量。
门在“尾巴”与老头们的背后掩上。蜜拉在书桌前坐定,凝视着那些照片。在接下来的那几个星期里,彼得回家接里欧的时间越来越早,而蜜拉回家的时间则越来越晚。她将车停在车库入口的车道上,呆坐在里面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在这里工作是他自己的想法,但或许只是因为他以为那是她想要的,所以才那么做了。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一段婚姻中最令人费解的是:如果你把一切都做对了,那你将永远都忙不完。
工作沦落到现在这种境地,并非彼得的错,也不是她的错。这家公司只是扩张得太快了。他刚来这里上班时,蜜拉保证他只需要负责“人力资源”和“职员问题”。当职员很少时,这样的安排是行得通的。但如今职员猛增,他就像一支被晋升到较高阶联赛的冰球队中实力最弱的那名球员。对于这个水平的竞争,他承受不住。其他人具备学历与经验,而他只是主管的配偶。蜜拉企图用增量的文书工作来掩饰他缺少承担重要职务能力的事实,但效果越来越差。彼得并未因她的成就而自卑,但她成长得太快了。如今,他站在她身旁,就显得比较渺小。
“你很快就得成立一家空头公司,花钱招聘假装在工作的临时演员,他才会相信自己实际上真的在工作。”她的同事最近打趣她道。
“没那么糟糕吧!”蜜拉迟疑道。
这位同事耸耸肩。她经常挑彼得的不是,经常到他都以为她痛恨他,然而最后那种做法反而让她同情起他来。当他开始来这边上班的时候,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打领带上班,而事实显示,这对他构成了某种挑战,因为当他打领带的时候,领结不是过长就是过短。因此他开始使用一种固定领口高度的领带,直到蜜拉的同事瞥见他衬衫衣领下方探出的搭扣,喊道:“我都不知道这种领带还有成人尺寸的!”满脸通红的彼得努力解释,这并非儿童用领带,而是“安全领带”,保镖常会使用这种领带,目的在于它一旦被人拉住,不至于把人勒死。那位同事脸上绽放出大大的微笑:“保镖?就像《保镖》里的凯文·科斯特纳?”当彼得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时,已经太晚了。在那之后,那位同事只要经过他的办公室,总是会高声唱起“我会永远爱你你你你”——她的办公室位于整栋建筑物的另一端,而她居然还真能找到多得不可思议的理由每天路过他的办公室。他只能与此共存。蜜拉假装没注意到彼得从那之后的每天早上都在练习,但他的领结仍然不是过高就是过低。在她的世界里,他从未真正感到舒坦过。
就在昨天,那位同事正视着蜜拉说道:“你啊,我跟男人相处的经验就是,大多数男人其实只想从女人身上得到两样东西。她要带给他自信,还要让他耳根子清静。当一个男人脑子真的已经坏掉的时候,原因不外乎他很没自信,或者他觉得自己闷爆了。可是彼得呢?你已经让他的耳根子够清静了……”
蜜拉厉声反驳,原因就在于这位即使将自己紧贴在一名熟睡男子身上也无法维持一段感情关系的同事,在这方面或许不是专家。这位同事则平静地指出:虽然蜜拉一直都是有夫之妇,但这对维持一段感情看起来并没有多大的帮助。此时蜜拉闭上双眼,决绝地说道:“现在情况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啦?”
“什么?”这位同事问道。
“就连你都站到彼得那边啦?”
同事沉默良久,而后才坦诚地说:“对于婚姻,我一无所知。但我认为,你们实在不应该选边站。”
此时的蜜拉孤独地躺在办公室的地板上,心里想着:该死,该死,该死!
她当然知道其他人在想什么:她为什么不让彼得重新回到俱乐部工作,把冰球还给他呢?
因为她知道那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因为彼得的人生也融入了她的大半生。对于这个俱乐部,你不能只是稍微投入,它就像一头怪兽,会像一名嫉妒心强的情人那样将情感关系给吃掉。冰球是不会满意的,你永远有缺陷;放眼冰球馆以外的人生,你也总是充满了缺陷。
就在两年前玛雅遭到全世界最糟糕、最不堪的对待以后,蜜拉和彼得在一段短时间里没顾上留意里欧的状态。随后他们发现儿子结交了新朋友,最坏的朋友,那种穿着黑色夹克将他内心的一切黑暗都撩拨出来的损友。彼得与蜜拉领悟到,如果他们放任里欧自我管理,与自己心中的妖魔和欠缺自制力的冲动共处,他的生活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在那之后,他俩对彼此保证:他们其中一人必须花更多时间待在家里,照看里欧。
这样不合理吗?难道蜜拉不是已经尽了自己的本分,付出了多年岁月?难道她现在不该在工作上全力冲刺吗?她试图给彼得发短信,在措辞上来回换了不下十次,但最终将它们全都删掉,只发了“很快出发”。她发自内心地希望:由于这是个太过明显的谎言,他会给她打电话,对她大声尖叫。但是,他只回了“好”。
该死。
办公桌的抽屉里有一支手电筒,但她并没有去拿。雨水轰然扫向窗棂。当她翻阅着多年来精心保存着的关于孩子们生日派对、雪球大战、星期天在冬季冰冻的湖面上溜冰的照片时,唯一照亮她面孔的就是手机的光。他们看起来就是个完美的家庭,过去她多次纳闷,他们是否真的是个完美的家庭。现在她仍纳闷着。
她在地上缩成一团,陷入昏睡,但未能真正睡着。大脑很快就习惯了来自窗外的轰鸣声与爆裂声,身体不再颤抖。她压根儿没听见彼得走进来,他的步伐竟然可以如此沉静。他小心地抚摸她,她感觉到他的鼻息凑上她的颈边。当他那曾在大大小小的冰球馆里折断过的弯曲手指在她的腰上摸索时,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他那双粗糙的手。她微笑着,但只是更努力地继续紧闭双眼。因为她不愿意睁开双眼,最终发现她只是梦见他了。
“我们得躺在地板上吗?”最后他在她耳畔低语。
“什么?”她呢喃着。
“亲爱的,我们得躺在地板上吗?”他重复道。
她不知道自己该拥抱他,还是训斥他,因此只能挤出这么一句:“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是走过来的。”
“走过来?”
“是啊。我打着手电筒,穿过森林,来到这里。”
“可是,亲爱的,这是为什么?”
“里欧在邻居家里。我不想独自待着。”
“你真笨。”她伸出手指,用力地钩住他的手指。
“这我已经听到啦。”他说道。她感觉到他对着她的肩膀微笑着。
他们躺在那里,聆听着风声。在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第一次感觉到:动手修补一切或许还为时不晚。她移开身子,几乎陷入了遗忘。
她被电话铃声惊醒。她起先只是坐在地板上,睡眼惺忪,且困惑不已。她努力让自己恢复清醒,这才发现窗外已是黎明时分。她在熟睡中度过了一场风暴,她当时究竟有多累啊?电话一而再,再而三地响着,她的心脏不禁惊跳起来。当她随后看到屏幕上彼得的名字时,她的心再以同等的疾速落下。他不曾来到这里。她有千言万语想要表达,但当她接电话时,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其他人都不曾听到闷在彼得咽喉里的哭泣。假如你小时候被揍过,你将学会压下所有的呜咽,但在她面前他做不到。面对妻子,他从来都做不到这一点。
“死了……谁死了?”当他哽咽着说明情况时,这是蜜拉所能挤出的唯一的话。总不会是她死了吧?不是她吧?
在风暴过后的好几天,彼得将在葬礼举行之前持续地在卧室里练习将领结调整到最适当的高度。蜜拉将会站在门外,她再怎么努力地深呼吸,都不足以打破这种沉默。这座森林在一夜间失去了许多最美丽、最繁茂的树木,但最叫人难以忍受的是,它刚失去了其中一个最善良的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