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诊断结果中,“正常”的问题最严重,因为它毫无希望可言。
——[法]雅克·拉康(Jacques Lacan)
非典型儿童极其敏感且情绪化严重。家长们面临着各种麻烦:他不怎么睡觉、老动来动去;会缩在一边好几个小时,完全沉浸在自己手头的东西上;他有着奇特的心理障碍,会突然莫名其妙地发火;他本性善良,但却远算不上听话;他提出的问题成熟得叫人吃惊,但在某些情形下,他又表现得天真稚嫩;他焦虑不安,厌恶改变,渴望得到很多的关注和解释。家长无计可施,周围指责他们没教好自家小孩儿的声音越来越多。孩子上学后,问题变得更加复杂:他不听指挥,没办法安分地待在座位上,爱缠着老师;在操场上玩耍时,他无法和同学和睦相处,常受欺负。这回,轮到学校来对这些“放任孩子”的家长表达不满了。
此时,家长开始向学校、医生和儿童研究专家求助,但这时候,情况已经变得不妙了。因为在这个墨守成规的世界里,人们视正常为理想,认为“非典型的人”就是得了病的人、有残疾的人,需要接受治疗和矫正。好,现在我们要做的就只剩下给灵动活泼的孩子贴上某个污名化的标签了。
比利时儿童心理教育学家、家庭教育学研究者布鲁诺·洪贝克(Bruno Humbeeck)对这种诊疗趋势表示不屑。他说:“我家孩子就被看成是彻头彻尾的‘TOCTACHPTDADYS’。” 布鲁诺·洪贝克反对医学界对儿童学习机制的干预并指出:“医学行话常让人意识不到教育难题的存在,因为医生们会把暂时的障碍说成是一种病。教育问题本就不属于医学的研究范畴。既然教育学家从不诊断病人得了流感、风疹或者癌症,那医生们,尤其是儿科医生们,又凭什么来插手孩子学习的事呢?通过贴标签,他们坐实孩子得了某种病。这些标签意味着‘有学习障碍的’‘难以教育的’‘无法教育的’——它们是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但在当下,为了寻求帮助,家长们除了带孩子就诊(给孩子贴标签)之外别无选择。贴完之后,他们还要花很大力气让诊疗孩子的专业人士明白:虽然被贴上了某个标签,但是自家小孩儿并没有缺陷,他只是与众不同而已;他的确需要帮助,但是没必要被关进精神病院或者吃药。
幸运的是,现在大家越来越多地谈及此类儿童与他们的特异之处,这也有助于让大众去走近这些特别的孩子。同时,在追求和捍卫自己保持独特的权利方面,非典型儿童也做得越来越好。人们开始意识到,非典型儿童不是疯子,也不是没教养。但是为了彻底消除偏见,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以下是一份标签清单。当你的孩子拥有复杂的树状思维时,这个墨守成规的世界可能会给他打上这些弊端重重的标签。我建议你理智地看待此类诊断结果。
自闭
这些组织、联盟、协会、庸医和伪君子,打着治疗自闭症的幌子,致力于让人没病找病。我在法语里都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帮骗子。
——[法]雨果·奥里奥(Hugo Horiot)
10年以前,每100名新生儿中就有1例自闭症;5年以前,每50个新生儿中就有1例自闭症。法国每年诞生约8000个自闭症新生儿。由于缺乏对自闭症的了解,人们谈之色变,对其抱有严重的偏见。自闭症患者还可能会被误诊,不过这反倒是件好事,因为自闭往往被看作需要治疗的精神疾病。一种源自美国或加拿大但目前在法国还鲜为人知的观点认为,自闭并不是一种缺陷,它只是一种差异。这种观点捍卫“神经多样性”的说法。令人欣慰的是,自闭人群自身也从生物多样性的角度出发,开始主张智慧有着不同的表达方式,并与他们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做斗争。能力超群的自闭人士们还吸引来了想要发掘英才的企业。不过,在理解、帮助和诊断自闭者方面,法国仍处于落后状态。人们的思想尚未完成转变,而“自闭症”则是我们能给非典型儿童贴上的最糟糕的标签。
高潜力
这个概念本身有几种叫法。
早慧: 由于搞不懂为什么一个孩子可以在思想如此成熟的同时又表现得极度敏感和情绪化,专家们发明了“早慧”一词。这个术语具有极强的误导性,因为它暗示着在智商发育超前的同时,孩子的情绪和情感发育极大地落后于常人。然而实际上,这里并不涉及孩子比常人发育得快或者慢的问题,只是他的大脑的运作机制和常人的完全不同罢了。再者说,为什么高敏感和情绪化就应该被当成是情感不成熟的体现呢?
资优: “资优”是标签清单里最好听的一个词。这个诊断结果是经智商测试得出的,它也是目前唯一一个能道明孩子的特异之处,且让它听起来不像某种病或缺陷的标签。可惜的是,如今,仍有大量的教育者没受过充分的专业培训,他们并不能完全接受“资优儿童”这个概念。而且很多时候,智商测试的结果也无法让学校对教育方式做出调整。这个测试甚至会反过来让情况更糟。直到现在,有些老师还抱有这种想法:“要是他真是资优儿童,那学习对他而言是小菜一碟,他的成绩肯定会很好。如果成绩不好,那就是他压根没学。”虽然就像我之前解释的那样,智商测试是有用的,但它也不乏弊端:费用高昂、可靠度有待商榷。智商测试题的内容经过了专门的设置,全世界只有2%的人能从中拿到高分,而许多非典型儿童其实是没办法被这套标准识别出来的。
高潜力: 这个词现在越来越多被用来替换“早慧”和“资优”。该标签可以细分为HP(高潜力)、HPI(高智商潜力)、HPE(高情商潜力)、HQI(高智商)和 HQE(高情商)。神经心理学专家、里昂“普西海纳”心理诊疗中心(Centre Psyrene)负责人范妮·尼斯博姆(Fanny Nusbaum)专攻高潜力研究。她提出了另一种划分方式——“复合高潜力者”和“分层高潜力者”。这两种人群都属于“高潜力者”,也就是说,他们都展现出了高智力水平。
不过,“复合高潜力者”拥有着更加多元的能力。他们更富有创造力,更有预见性,但也面临着更多学习和社会关系方面的困难,且更有可能出现阅读障碍和运用障碍。而“分层高潜力者”的能力则比较单一。他们更稳健,适应能力更强,但也更易患上表现焦虑 ,易劳累过度,而且有更大概率在青春期后期染上瘾症。
范妮·尼斯博姆做出这样的区分是有道理的,因为“高潜力”这个笼统标签会让我们混淆两类神经运作方式截然不同的人群。这种混淆也解释了为什么资优者论坛里出现了鱼龙混杂的局面。有些高潜力者(“分层高潜力者”),因为自己的高潜力标签和高智商指数而自命不凡,他们瞧不起其他非典型人士,并且想把他们排除出高潜力者群体。我们有必要提醒这些人,智商指数不是文凭。而与他们正相反,不少资优者(“复合高潜力者”)并不认可高潜力者的头衔,并拒绝这个带有炫耀色彩的称呼。除了前两种人以外,还存在着另一类人,即想要利用高潜力者的操控者们。他们自称在智商测试中斩获高分,因而被人视为资优者,但是实际上,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根本没参加过智商测试……在今天,标榜自己是一个高潜力者或是资优者,其实意义已经不大了。
无巧不成书。就在我写下这行字时,我正好收到一封邮件:
哈罗,克莉司德。希望你近来一切都好。我想和你聊聊这个:你怎么看待韦氏成年人智商测试(WAIS)和高潜力测试跟风效应(这是我的叫法)?我受训结束后遇到过一些参加过测试的人,他们看起来好像是高潜力者,但我总觉得他们的世界好像离了这些著名测试和智商指数就不转了……这些人讲的东西蛮有意思的,但听起来让人不爽,他们说:“是的,自从我发现自己是个高潜力者后,我的人生就变了个样。世界上只有2%的人有着这么高的智商……”他们有时候像斑马 一样特立独行,有时候又安于把自己框死在某个类别里,这让我很困惑。我不知道我表达清楚了没有。总而言之,世界上会不会存在着两种斑马呢?吻你。
虽然“资优”是标签中听起来最不像病态的,但它并不是描述差异的最好方式。当然,别的标签也难以让人感到满意。
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TDA/H)
TDA/H是“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的法语缩写。全球范围内,越来越多的人提出质疑,说这种障碍是被捏造出来的。在《大家都有多动症?》(Tous hyperactifs ?)一书中,法国精神病专家帕特里克·兰德曼(Patrick Landman)谈到了“多动症大流行”现象。帕特里克·兰德曼认为,多动症是有人为了让医学实验室赚到钱而故意发明的。数据胜于雄辩:在美国,用于治疗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的药物的销售额从20年前的4000万美元增长到了今天的100亿美元。帕特里克·兰德曼指出,这是在“营销精神疾病,把它当成商品来兜售”。这种源于美国的风气如今已蔓延到世界各地。
多米尼克·迪帕涅(Dominique Dupagne)博士也不太认可对于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的医学界定。他比较赞同使用“跳跃者(zappeur)” 这一称呼。多米尼克·迪帕涅博士指出:“跳跃者的特性可以追溯到史前时期的人类身上。史前的猎手和战士们也被同样的直觉冲动所驱使着。但后来,跳跃者们定居了下来,他们在农场中郁闷度日,逐渐衰亡。他们的后代继续统治着地球,如今已达万年之久。但后代们身上那股跳跃者的特性早就被追求安定、凝神和耐心的教育系统给遏制住了。”
谈到利他林 时,多米尼克·迪帕涅博士是这样解释的:1954年,瑞士汽巴-嘉基制药公司(Ciba)为一种名为哌醋甲酯的物质申请了专利,它一开始是被用来治疗抑郁症的。研发该药物的化学家莱安德罗·帕尼宗(Leandro Panizzon)用他妻子的小名“丽塔”注册了商标,利他林由此而生。几年以后,人们发现服用利他林能让那些焦躁好动、注意力不集中的孩子安定下来,有时候效果非常显著。于是利他林摇身一变,成了治疗在校儿童多动症的首选药物。
故事接下来的发展就非常传统了:既然都对孩子们用药了,那孩子们自然就是病了。那些难以忍受校园生活的跳跃者自此患上了“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在智人族群里显得稀松平常、存在超过百万年之久的跳跃特性,在不到半个世纪的时间里变成了一种病。
利他林有兴奋作用。跳跃者的大脑渴求着刺激,而利他林能制造刺激,从而满足孩子大脑的需要,以此来让他们集中注意力。所以,这种药物对跳跃者们反而能起到镇定效果,普通孩子服用后则像充满了电一样兴奋。在人工镇静剂的作用下,多动的孩子们变得更聪明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开始服从学校规定。利他林满足了大脑中追求刺激的那部分的需求,让它消停了下来,如此一来,大脑中别的部分就能专心听讲了。服用利他林有时候确实管用,但它并不适用于所有的跳跃者。这真的很荒唐,明明是学校不适合孩子们,我们却说是孩子们不适应学校……我们很难评价利他林。它确实能有效地让学校里的跳跃者们安定下来(但也绝非百试百灵),但是,当孩子身处一个本就不适合他的环境中时,我们为了让孩子变安分而去刻意干预他大脑的运作,这种做法从根本上来讲是不合理的。
帕特里克·兰德曼与多米尼克·迪帕涅观点相似:“吃安非他命类药物 就好比喝酒,只可解一时之渴。利他林只能刺激神经递质,它无法达到治愈效果。我并不是彻底反用药人士,我给我三分之一的病人开过哌醋甲酯片 ,因为他们确实遭受着巨大的痛苦。但服药是有限期的,我会很快用心理治疗取代药物治疗。而令我大感震惊的是,有些人完全依赖药物治疗,好像精神药物是什么仙丹一样。可事实是,长期服用此类精神药物会导致发育不良、体重过轻……”
药物疗法的优势就在于可以帮家长和老师免责。遇到难搞的孩子时,如果我们跟大人们说是孩子的大脑本身有问题,并非外因所致,那他们心里会好受些。我需要再次说明,这也是本时代的特有现象——家长和学校职工的压力与日俱增,他们没有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方式去理解那些不太乖的孩子。最荒诞的莫过于,有些医生声称:如果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没能在孩子小时候被诊断出来并进行治疗,那进入青春期后,这些孩子将很有可能染上毒瘾。
翻译一下就是:我们之所以给7岁的孩子吃安非他命,为的是让他们17岁的时候不去吸毒。
另外,利他林还带来了另一个麻烦: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既然多动症治不好,只能缓解,那我们该在何时彻底停止吃药呢?这问题还真棘手 。
当家长们和我谈起他们的“多动症”孩子时,我总问他们:孩子有没有安静下来专注于某件事。他们给出的答案是一致的:“啊,会的,如果是画画或者玩乐高积木,他就可以好几个小时不闹腾。”这个现象出现在一个所谓的“无法集中注意力”的孩子身上,难道不叫人吃惊吗?根据我的经验,“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的孩子之所以躁动不安、注意力涣散,那是因为他们感到无聊了或身处不适应的环境之中。
成年人行事总是自相矛盾。孩子本就该充满活力,结果他们只要稍微一活跃就被说成是“多动症”。然而与此同时,世界卫生组织又在为孩子久坐以及他们飙升的体重而忧心忡忡。研究表明,孩子们的感觉运动发育(motor-sensory development)和体能发育状况越来越糟糕了。现在的孩子除了体力不佳,还有空间定位困难和平衡障碍,他们的身体协调性也很差。没人会因为孩子瘫在沙发上看电视而内心警铃大作,但只要孩子一表示自己想动、想跑、想爬和想跳,那就得火速去找医生。所谓的“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会不会只是单纯的精力旺盛呢?
为了安抚教师和教育专家们,大量家长同意给孩子服药。当孩子们向大人提问,质疑大人的权威时,我们大人给出的回应却是镇静剂。实在是可耻啊!
障碍
“障碍”这个条目囊括了一些特定的认知障碍和由其引起的学习障碍。这些认知障碍是天生的,随着身体的发育,它们会在孩子接受初级教育之前或在接受初级教育的过程中显现出来,并会一直持续到成年时期。世界人口的十分之一,也就是说有7亿人,患有阅读障碍,其中,有3%的人患有严重的阅读障碍。也就是说,一个班上大概会出现一例。而我认为,当全球有十分之一的人与某种先天障碍终生相伴时,这就不再是一种“障碍”了,而是一种特异性。况且,我们发现许多阅读障碍者其实智力超群。关于“障碍”这个概念,还有一事令人困惑:人们把认知障碍及其造成的影响都统称为“学习障碍”。如果学习的方式变了,那是否还会有学习障碍呢?要是学习上没困难了,那这种认知上的特异性是否仍会被视作一种障碍呢?把特异性给疾病化,这种做法对所谓的“阅读障碍儿童”造成了极大的伤害。阅读障碍并不是由心理因素所造成的,大家都认同这一点。但这个诊断结果本身却能带来极其严重的心理问题。帕特里克·凯西亚(Patrick Quercia)博士称,阅读障碍是青少年自杀的主要诱因之一。但我并不觉得阅读障碍仅凭其自身就能引发抑郁。罪魁祸首应该是对这种特异性的污名化以及由此导致的自尊心创伤。顺便说一句,要是帕特里克·凯西亚博士可以少用“障碍”“异常”“严重的病态”等词汇就更好了。
为了写这一段,我查阅了很多文献。我真的很同情那些孩子有某种“障碍”的家长朋友——在信息的海洋里晕头转向该是多痛苦的一件事啊!一位名叫贝克的家长统计了30年来发表的所有关于阅读障碍的文献资料,最后的结果是,有3871份谈及了该问题,但只有32份给出了可能管用的治疗方案。
看完资料,我发现专家们对于阅读障碍的具体成因众说纷纭。他们唯一的共识就是目前仍没有定论。各种理论针锋相对——大细胞缺陷理论、小脑缺陷理论、本体感觉失调理论、语音加工缺陷理论以及时兴的麦克斯韦斑过度对称理论……目前,在法国占主导地位的是语音加工缺陷理论。我认为,大家应该试着相互补充而不是相互攻讦。
伊丽莎白·努伊茨(Elisabeth Nuyts)是教育学领域研究者,也是学习障碍人群教育以及认知再教育领域的专业教师,她凭借自己的研究成果(尤其是阅读障碍研究以及她提出的教学方法)在2002年荣获“教学和自由奖”(Le Prix d’enseignement et liberté) 。
伊丽莎白·努伊茨认为,主打快速默读的新整体阅读法没有将时间元素考虑在内,无法帮助孩子知晓文字的含义。她解释道:“讲话的时候,每当我讲到句子结尾,句子的开头就已经成为过去了,这说明话语存在于时间之中;写字的时候,我是从左到右写的,也就是说,字符存在于空间之中。而人的动作则同时存在于时间和空间之中。我认为,一个孩子如果不能调动他天生就具备的参照物来进行阅读,那他就会成为阅读障碍者。”在她的眼里,人从根本上讲是“言语的存在”:如果某人被剥夺了说话的能力,那这必定会对他造成损害。所以具体该怎么做呢?解决办法就是将口语重新融入学习的全过程中,即要说出我们所看、所听、所写的。
幼儿园教师塞利娜·阿尔瓦雷斯(Céline Alvarez)做了一个极具启发性的教学实验。在两年内,她让自己的所有大班学生都学会了阅读,而她负责的中班学生中则有90%的人做到了这一点。塞利娜·阿尔瓦雷斯验证了伊丽莎白·努伊茨的理念:最好的阅读训练法其实不是整体阅读法也不是拼读法,而是音素训练法,即听觉训练法。使用此法的目的是让孩子听并识别出单词中的音素 。总之,我们在教学中绝不应该仅仅依赖整体阅读法和视觉教学法。具体方法的采用应该因人而异,以便更好地满足不同孩子的需求。
我的俄语阅读障碍
50岁的时候,我下定决心学习俄语。这次的学习经历堪称让我梦回小学一年级(当时我并没有出现阅读障碍)。我学了俄语字母表,里面的字母ж、ф、ю等都长得很漂亮。当我能轻松地读出某些单词时,比如“жираф”(相当于法语中的“girafe”,“长颈鹿”之意)、“телефон”(相当于法语中的“téléphone”,“电话”之意),我就和小时候一样兴高采烈。你可以回想一下小朋友们的样子,他们会快乐地辨读所有出现在眼前的商品标签,如“ca-mem-bert(卡~芒~贝尔) ,Ket-chup(番茄~酱),mou-tarde(芥末~酱)”。然而后来,我体会到了做文盲是什么感觉:俄语字母的读音和它的写法是一致的,所以我可以在完全看不懂文章内容的情况下,拼读完全文。
奇怪的是,我越是进步,就越发现学俄语难。我的自动阅读机制无法激活。最后,我知道为什么了:这也是一种阅读障碍。在有些单词(尤其是那些有点长的单词)里,那些我本就不太熟的字母挨得实在太紧了,这导致我区分不出谁是谁。如果它们的间距能稍微大一点,虽然我还是读不懂,但至少能看清楚。举个例子,搞清楚组成“лишний”(相当于法语中的“en trop”,“额外”之意)一词的字母并不难,只需要把它们分开些,写成“л и ш н и й”就好了。对于有法语阅读障碍的孩子们而言,道理是一样的。认读“merveilleusement(完美地)”这个单词时,可以把它想象成一段一段连成的桥梁,写成“m e r v e i l l e u s e m e n t”,让每个字母都恢复它本来面貌即可。另外,也有专为阅读障碍者定制的印刷字体,它能让字母更容易被辨读。但这种字体并未得到充分应用。所以说,我的阅读障碍有一部分是由视觉因素导致的。随后,另一个问题接踵而至:在我因自己磕磕绊绊的结巴俄语灰心丧气之时,我发现我“患有”(大家是用的这个动词吧?)联觉 症——我看见的元音是彩色的,而辅音是黑色的。举个例子,在我眼中“a”是黄色的,“o”是蓝色的,“u”是绿色的,“i”是红色的。但是,我看到的俄语中的元音“i”字母(и, й, ы)仍然是黑色的。我没办法从辅音堆中把它们分辨出来。有些单词在我眼里是全黑的,好像它包含的全是辅音一样。这让我晕头转向。最难懂的是“y”。我感觉“y”字母本身和“y”音都是波尔多酒红色的。然而,俄语中的“y”发的是法语里的“ou”的音(对我来说是一个绿色的音)。所以我自然而然地就把俄语里的“Я шучу”(“我开玩笑”之意)读成了“Ya chitchi”,而非正确的“Ya choutchou”,两者差了十万八千里。
为了克服阅读障碍,我一个一个地给俄语文章里的元音涂上了其对应的色彩。这可不是一个小工程。但事实证明,这么做是值得的。文章一下子就变得好读了。彩色的元音将黑色的辅音凸显了出来。我再也不会掉进“y”的陷阱里了。我可以流畅地朗读俄语、看懂俄语单词并知晓其意。我甚至可以做到用俄语开讲座。这就证明,有问题不可怕,只要找到解决问题的合适方法就行了。后来,时光飞逝,忙于其他事务的我再也没碰过俄语了。不过就在最近,我需要读一篇俄语文章。而出乎我意料、让我欣喜若狂的是,开始读的时候,这篇俄语文章在我眼中竟然自动变成了彩色的。我的联觉能力自发运作了起来。幸亏我当时用了自己的“怪”办法来解决学习困难。要是我当时没想出来这个窍门,之后会发生什么呢?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让一个小学一年级的孩子按照他的习惯来给文章上色呢?他自己能否独立找到解决阅读障碍的最佳方案呢?联觉是多向思考者脑内一种很常见的机制,但它在我们的教学中被完全忽视了。当然,我们得承认,如果一个孩子感觉“a”是毛茸茸的,“i”是光秃秃的,“o”是闪闪发光的,那其实很难把文章调整到适合他辨读的状态……这也是很多非凡儿童所面临的问题。不过我想,也许让孩子们意识到这方面的特性就已经可以帮到他们了。
我认为成年人,尤其是教师们,应该来一次冒险,比如试着去学一门新的语言和它的字母表。这样一来,他们也能体会到多向思考者所经历的了。好,那么正在读书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呢?
我衷心希望以上这个标签清单别再被继续细化和加长了。“高潜力”“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自闭”“资优”……虽然这些标签个个都力求有针对性地指向某种特定人群,但实际上,它们所指代的往往有重合部分。是时候换个角度思考问题了。要到什么时候人们才能关注到这些不同标签的共同之处呢?我们现在在聊的是谁?聊的是什么?我们聊的是一个非典型的孩子,他极度敏感且不幸地背负着每一个将他污名化的标签。与其给孩子贴上这些标签,我个人更想向大家推荐使用一个新“标签”,它将更具包容性,也不像其他标签那样带有贬义:在《多向思考者》中,我选择了“大脑多向思考者(surefficience mentale)”一词。我用它来指称那些拥有非典型的复杂思维的人们。他们的神经、情感和心理运作方式确实不同于常人。这类人表现得高度敏感、高度情绪化,他们多愁善感且具备超强的同理心。小多向思考者的成熟度远远超出了“早慧”的范畴。不,这些孩子完全不需要接受矫正!他们需要的是有成年人来帮助他们了解自身、了解自己大脑的运作方式。因此在接下来的各章节里,我将为你提供所有必备窍门,以助你更好地走近他们、帮助他们。我们不需要再给他们贴那些标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