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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江源走笔

王海滨

青海省南部的三江源地区是长江、黄河、澜沧江的发源地,也是亚洲最重要的生态安全屏障和全球最敏感的气候启动区之一。2016年,中国拉开了建立国家公园体制实践探索的序幕。三江源国家公园是首批五个国家公园之一,也是第一个开始实施建设的国家公园。

今年8月,我们走进了这片神奇的土地。

——题记

一、三江源的动物们

·鼠兔·

在三江源到处都可以见到鼠兔。

关于鼠兔,百度百科这样介绍:虽属兔形目动物,但与普通兔科不同,属鼠兔科。外形酷似兔子,身材和神态又很像鼠类。

在玉树自治州曲麻莱县、治多县和杂多县诸多的草甸和草场上,随处可见一个个拳头大小的洞穴。同行的三江源国家公园的工作人员介绍说,洞里就是鼠兔。在三江源的草场和草甸上,大概每公顷都会有远超150个的鼠洞。开车行驶在公路上,随时可看到它们的身影,比老鼠大比兔子小,毛色沙黄——鼠兔的毛色很丰富,有沙黄、灰褐、茶褐、浅红、红棕和棕褐色,看上去非常呆萌,它们不惧怕车辆,在草地上蹦蹦跳跳,你追我赶。会支棱起小耳朵,瞪着圆溜溜的小眼睛,谨慎地观察着路况,倘若哪辆车停在路边,有人下来,它们会以最快的速度藏到就近的洞里去。

我们到达治多县的时候,正赶上他们建县七十年大庆,人们都聚集到县城两公里以外的草地上,搭建起近千座帐篷。每一座帐篷下都会有鼠洞。老人们坐在帐篷门口的草地上,转动着经筒,无忧的孩子们在帐篷外追逐打闹,踢球嬉戏;在犄角旮旯的草地上也会有鼠兔探头探脑,似乎是在观察情况,也似乎是在凑热闹。

我从没见过鼠兔,抱着极大的好奇心抓拍了几张照片发到了微信朋友圈,曾经在青藏地区当过兵的一位老友就留言说,当年他们部队都会集体出动灭鼠,轰轰烈烈。当然,那是以前,现在对鼠兔是不允许伤害的。因为鼠兔是三江源生态系统的关键物种,至少有雪豹、棕熊、狼、赤狐、金雕等32个物种依靠鼠兔,鼠兔们打出的洞为许多小型鸟和蜥蜴提供了藏身之所,而且由于鼠兔们的干扰和改造,使得当地微生境的植物多样性和水源涵养能力大大提高。

在三江源,鼠兔和云雀是最要好的朋友。云雀是称职的警卫员,它们机警地站在鼠兔洞口,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报警给鼠兔,即便翱翔在空中,也会及时给鼠兔们提供警情预警,而鼠兔们也会把草皮下的微生物带出来堆积到洞口,拱手相送给云雀当食物。所以,只要看见有云雀起起落落,那一定不要去打扰。

是不是很有趣?

·棕熊·

从玉树自治州的治多县到杂多县的途中,在茫茫的草甸上会看到很多顶帐篷,有黑有白。黑色的是用牦牛毛经过烦琐的传统工艺做成,质地精良,防腐防虫;白色的则是现代工业布匹做成,装饰着传统而精美的藏式图案,看上去绮丽华彩。在帐篷外的草地上山坡上,远远近近地有很多牦牛和马匹,在悠闲地吃草。

三江源国家公园的工作人员告诉我们这些帐篷是藏民们方便夏天放牧而搭建的,俗称“夏窝子”。为了寻找水源和丰盛的牧草,牧民们会随时搬动居住点,所以夏窝子不固定;等到了冬天,气温下降,畜草枯萎,牧民们则赶着牲畜回到固定的房子里,那些固定的房屋俗称“冬窝子”。

沿途我们就经过很多座冬窝子。

三江源国家公园的工作人员问,有没有看出冬窝子有什么特点?我们七嘴八舌说了许多答案,都被否定,她告诉我们,三江源很多牧民冬窝子的门和窗是大敞四开的。

问,这是为什么?

因为熊,主要是棕熊。据说熊的智商都非常高,一般相当于人类六岁孩童的智商,而三江源的熊的智商绝对超过七岁。近年来,保护野生动物维护生态链已成为三江源人们的共识,群策群力,上下一心。于是,熊就“敏锐”地捕捉到了大家对它们的保护,进而得寸进尺,不愿意再去捕捉旱獭、狐狸等消耗体力的食物,而是肆无忌惮有恃无恐地直接光顾人们的住所,去吃面食、肉食、糖和水果,甚至是方便面。如果门窗开着,它们大摇大摆地进入,吃完后再大摇大摆地离开,人兽两相无害;倘若门窗关闭,熊则会大打出手,随着大掌起落,门窗、墙壁甚至整个房屋都会面目全非,被损坏殆尽。

三江源的熊聪明到什么程度?它们闯入人们的住家后会找出米、面和酥油,把它们全倾倒在地上,然后开始搅拌,甚至还会再去找来白糖加进去,这才开始享受美味。

而人们对熊的对抗却只能是用火警、响声来驱赶。

熊给三江源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熊和人的关系。如何既能保护熊,又不妨碍人类的正常生活。

北京大学一个自然保护组织在杂多县昂塞乡的大峡谷里建立了一家工作站,目的是和当地居民一起保护自然。工作站的屋顶本来是玻璃的,本意是想通过天窗透视昂塞美丽的夜景,谁料想某一天一头棕熊居然从屋顶的玻璃天窗破窗而入。有惊无险历经此劫后,他们把屋顶改成了铁皮。当下,他们着手进行的一项主要工作就是如何缓解人熊冲突,不但帮助当地居民建立了自定义声音红外相机,还开始尝试安装声光超声波一体驱赶器。

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三江源的人熊关系不会再这样尴尬。

·豹·

金钱豹和雪豹同属食肉目猫科豹属动物,但是两者又有不同,雪豹是高原地区的岩栖性动物,常在雪线附近和雪地间活动,故名“雪豹”,它的皮毛为灰白色,有黑色斑点和黑环,尾巴长而粗大,所以又被称作“雪山之王”;金钱豹则生活于山地森林、丘陵灌木丛、荒漠草原等多种环境。按照常规,这两种豹是不会在同一个地域出现的,但是这种常规在三江源被打破了。北京大学一家自然保护机构设在杂多县昂塞大峡谷的保护站,通过红外线照相机就捕捉到了99只雪豹和16只金钱豹的生活轨迹,也就是说这两种豹在三江源同时存在。

这说明什么呢?

说明这个地区的地形地貌齐备,生物链很完整,物种异常丰富。

在藏语里,夏天被称作亚目,意思是从上天借来的礼物。同样,三江源的居民们认为雪豹这一类的动物也是上天送来的礼物。所以,保护雪豹已经成为他们的共识。玉树州治多县的红旗村就有10个藏民自发组织了一个雪豹观察队,定期会上山,去寻找雪豹踪迹,用照相机记录雪豹的动向。

从杂多去昂塞大峡谷的途中,陪同我们的三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澜沧江园区管委会的西然江措接到一个牧民打来的电话,说在路边发现了一只雪豹,肚子鼓鼓的,应该是渡江时溺死的。我们注意到西然江措在接电话的时候表情非常难过,好像死掉的是他的一个朋友。

问,对这些自然死亡的雪豹会怎么处理?

西然轻声说,要做成标本,永远地放在管委会里。

问,我们这次三江源之行,能不能看到雪豹?

西然说,幸运的人才能够看到。

时间短暂,我们没有发现雪豹。

不过,相信会有更多的人能够看得见。

·藏羚羊·

相信很多人是通过电影《可可西里》才知道了藏羚羊这个动物品种。

藏羚羊起源于一种绝灭的牛科动物——库羊,主要分布于中国青藏高原,是青藏高原动物区系的典型代表,皮毛非常珍贵,曾被称作软黄金。用藏羚羊底绒制成的披肩称为“沙图什”,是世界公认的最精美最柔软的披肩。据说拿破仑登基时送给皇后的礼物就是一件藏羚羊绒做的披风。经过漫长的自然演替和发展,可可西里的藏羚羊种群也曾达到相对稳定状态,且数量巨大。每年6月,它们翻过昆仑山山脉和一道道冰河,历经艰险,在雪后初霁的地平线上涌出。它们身材矫健,奔跑如飞,被称为“高原精灵”。但是人们贪婪的欲望导致了这个物种被疯狂盗杀,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开始,种群数量急剧下降,到九十年代中期,中国藏羚羊总数已急剧下降至50000—75000只。藏羚羊作为青藏高原动物区系的典型代表,具有难于估量的科学价值,也是构成青藏高原自然生态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国家十分重视藏羚羊的保护,先后成立了六个保护站。到2016年,盗猎已经被杜绝。藏羚羊的数量也已经从几百只恢复到了七万多只。

可可西里索南达杰保护站的队长翟磊峰告诉我们,藏羚羊生性警惕敏感。以前,要和人类保持几百米以外的距离,但是现在可以在两三米外的地方和它们对视。在索南达杰保护站,我们就近距离接触到了五只成年藏羚羊和六只幼崽。成年藏羚羊是生病或者是受伤被救助过来的,正在康复中,不久将被放归可可西里。

藏羚羊种群有一项非常奇怪的行为,就是每年的5月到6月,国家公园内的上万只藏羚羊会纷纷自发前往有“藏羚羊大产房”之称的卓乃湖产崽,到7月,母羊率羊羔返回原栖息地。

为什么非要千里迢迢去卓乃湖产崽呢?迄今为止,还是未解的谜团。最可信的解释是卓乃湖的水质含有一些特殊的物质,有利于藏羚羊母子的存活。在这个迁徙途中,会有一些幼崽被遗落在高原上。如果得不到救助,就会遭遇不测。所以,在盗捕盗猎被杜绝后,保护站队员们的主要工作就是救助这些迁徙途中掉队的幼崽。每天,这些五大三粗的队员,拿着奶瓶,像照顾幼小的孩子一样,定时定量地喂养这几只幼崽,等它们成年后,会被放回大自然去。

无论是成羊还是幼崽,它们对我们的靠近丝毫不慌张,甚至还配合我们拍了几张照片。尤其是那几只幼崽,圆鼓鼓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你,让你会忍不住伸出手去……

从可可西里到杂多县的途中,我们在陡峭的山崖上发现了岩羊。岩羊的屁股上有一撮白毛,有着很好的辨识度,又被称作白屁股羊。同行的管理人员介绍说,岩羊是羊中的杂技明星,或者说是“专业型奇羊”,因为它们能在悬崖峭壁上奔走如飞,如履平地,再陡峭的悬崖上,都有它们的身影。有时候,它们的天敌棕熊和雪豹会因为猎捕它们而摔下山崖,一命呜呼。

到了昂塞大峡谷,同行的朋友冲着不远处一群动物,欣喜地说岩羊也到地面上来了。

马上,国家公园的管理人员说,那不是岩羊,是白唇鹿。

·牦牛·

在三江源,牦牛随处可见。

三江源的山水草地是寂寞的,是那些牦牛打破了这种寂寞。它们或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或单枪匹马,点缀在茫茫戈壁滩上、一望无际的草甸上、光秃秃的山坡上,为漫山遍野的枯黄增添了点滴色彩,让无言的草甸焕发了些许生机,让渺无人烟的三江源升腾起了烟火气。

没有了牦牛的三江源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公园的管理人员扑哧一乐,说没有了牦牛,藏民们的生活无法想象。牦牛对藏民来说是最重要的生活物资和最重要的经济产业。牦牛的毛可以制作纺织品,用于搭建帐篷等;牦牛的肉无论是新鲜还是被风干,都是最主要的食品,牦牛的奶不但是极为营养的饮品,还可以做成酸奶、奶皮子、酥油,牦牛的粪都被捡起来,堆放在院中围墙上,或是单独垒垛,待风干晾透后,是最好的燃料,温暖任何一顶帐篷和房间。

没有了牦牛的三江源,将不会被称为“源”。

牦牛经常会出现在道路上,不慌不忙,不急不躁,让行驶的车缓下来。

跑青藏线的老司机说,牦牛就是三江源的交警。

哦,对了,三江源有很多乌鸦,形体像一只鸡那么大。

·治多县的彩虹·

三江源的山有着丰富的色彩。从格尔木到可可西里的群山是枯燥的沙黄色,没有任何的点缀,从上到下都是光秃秃的,一览无余。在这乏味孤寂的黄色之中,又有压抑的铁灰色和铅灰,一抹抹,一道道,协调地融合着。这样的山上寸草不生,全是嶙峋的岩石,偶尔会有岩羊的身影,它们最喜欢在这样的地域活动,一只只都是绝佳的杂技运动员,如履平地。也会有雪豹在其间出没,它们也是攀岩的高手。等到了曲麻莱县境内,山就有了绿色。因为有了植被的点缀,治多县杂多县附近的山色更加丰富,除去黄和绿,还有黑和灰以及砖红,那是因为山上的岩石富含丰富的矿物质。

即便是在江南水乡,也没有见过这么富有层次感的绿。山上山下山脊山背山沟山峦山前山后近山远山,都是绿色,却又完全不一样,墨绿、深绿、浅绿、淡绿、嫩绿,完美地交融在一起,一览无余地铺展在阳光下,坦坦荡荡一马平川。把三江源的大地装点得悦目舒适,扫却了所有的寂寞和荒芜。这些绿色构建了高原特有动物——鼠兔、旱獭以及云雀们的天堂,有了这些动物的点缀,绿也就不再寂寞,而变得灵动且富有生机。

三江源的天真叫一个蓝,感觉所有的词语都无法形容那种蓝。无邪,无瑕,是儿童的心灵,是大地的梦想。有时候,天会被云朵遮挡,蓝色隐约可见,仍然那么纯粹,就像隐匿起来的一块宝石。这种蓝色不但心旷神怡,还会让人产生幻觉,让你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要触摸。

三江源的白色上下呼应。上面的是云朵,白得一尘不染,没有一丝杂质,在山顶在天边,无拘无束,汹涌喷薄成堆成片气势宏大,变幻出各种各样的形状,风都吹不动。阳光灿烂的时候,这些云朵会在山坡上留下倒影,神气极了。与之相对应的是草甸上的白色帐篷。这些帐篷有的是藏民们的夏窝子——为了方便牲畜吃草,藏民们在夏季会建这种可以拆卸的帐篷,在牧草茂盛的地方短暂停居。凡是有夏窝子,就会见到成群的牦牛和马,它们悠闲自在地享受着大地的馈赠。有的是居民出来“浪山”而设。青海的人们非常热爱这项活动,只要有时间,他们就全家外出,在临近水源地的草甸上支起帐篷,休憩玩耍,家人围坐,大地可亲。这些白色的帐篷上都装饰着传统的藏式图案,寓意美好,色彩艳丽。帐篷有大有小,大的可容纳几十人同坐,小的仅能容一人躺卧。这些帐篷让茫茫三江源有了烟火气,让寂寞的群山有了生机。天与地之间也有白色,那是雪。在可可西里、在澜沧江的源头,很多山上积了雪,阳光下夺目耀眼,好像是大山在对着阳光眨眼,又像藏族姑娘脸上扑的水粉。

在可可西里和曲麻莱之间有一条楚玛尔河,水面开阔有五六百米宽,大气纵横,因为河底是新生代古近纪的砖红色、紫红色岩石,远远地望去河流呈现出一种红色,深沉,磅礴,触目。有人称这条河为大地之血,是长江的北源头,蜿蜒流淌300多公里后汇入通天河。

楚玛尔河的红不是个例,红色岩石在可可西里分布非常广泛,北至五道梁地区,南至唐古拉山镇南侧,向西可延伸至西金乌兰湖以西地区,向东在通天河沿线仍有出露。红色岩石形成的“红山脉”十分显眼,层层叠叠。

当然,安塞大峡谷的丹霞地貌也是一种蓬勃的红。

在藏民们的脸上,还有一种红——高原红,自然质朴,是劳动的颜色,也是家乡的颜色。这种红在三江源国家公园各级工作人员的脸上,也能见到,他们虽然不是藏民,但是长年累月地奔波在这片空气稀薄紫外线照射强烈的土地上,无声无息地工作着,尽职尽责地守护着,大地山川日月星河给他们的脸上馈赠了这方嘉奖的红。

这些红都是三江源生命底色的红。

三江源也有黑色。从可可西里到曲麻莱再到治多县、杂多县,一路行来山连着山绿接着绿,倘若绵延的绿色中出现了一朵朵夺目的黑色花朵,不要惊奇,那是牦牛。四处可见的牦牛为寂寞的大山和草甸增添了生机和烟火气。牦牛毛纺织成布,会被做成传统的帐篷,防虫防蛀,像黑色的大丽花,绽放在草地上、山坳里和溪水边,构成了三江源最富有地方特色的原生态景观。

在整个三江源国家公园,到处都可以发现很多很多的花。这些花的共性是植株矮,花朵娇小,但是颜色却都一致的亮丽娇艳,紫色的像水晶,蓝色的像玛瑙,白色的像冰雪,粉色的像朝霞,看上去弱不禁风,生长得却那么顽强,密密麻麻,在草甸上一开就是一片,轰轰烈烈,气势如虹,会把成片的绿都给遮盖。在悬崖峭壁上,在戈壁滩上,它们也会存在,即便仅仅是一株,也迎风招展,自强不息,开得咄咄逼人。

这些花的名字连三江源国家公园的工作人员都说不出来。他们说,当地的人们把所有开在高原上的花都叫格桑花。

就像歌中唱的那样:

盛开在雪山脚下……绽放出坚韧与挺拔,映衬出火红的朝霞,天边的白云追随着她的步伐……

格桑花,格桑花,开在高原的花……香飘天涯,踏着你的芳踪,就能找到家……

勤劳的母亲,清晨摘下它,身背摇篮,轻轻地哼唱,康巴的汉子,悄悄摘下它,留给心中美丽的卓玛……

这些小花,可能从来没有想到过正名,只想安安静静地绽放,一生安静,祥和,平淡,默默地为三江源的水土保持和生态平衡做着贡献,它们的色彩让这片土地变得五彩斑斓。

在治多县的大草原上,忽然升起了一道彩虹,五颜六色,绚烂多姿,横跨在草地和大山之间,迷幻如梦。于是,很多人纷纷拍照留念。待我从车里出来,彩虹已经不见了。

我一点都不后悔。

三江源的山山水水不已经编织了一道彩虹吗?

我已经看到了。

世界也看到了。

·一片草·

索南达杰保护站是三江源国家公园在可可西里保护区建立的第一个保护站,以为保护藏羚羊,一人同18名盗猎者枪战而英勇牺牲的索南达杰命名。这个地方的平均海拔为4479米。一到站上,我们同行的几人就都出现了胸闷气短头疼欲裂的状况,寸步难移。陪同我们来的景淑媛先是熟练地拿来了氧气瓶,接着又去其他房间拿来了毯子,同时还给我们每个人倒上了一杯热热的酥油茶。之所以对保护站如此熟悉,是因为她每个月要来站上三四次。最多的一次是一周到站上五次。有一年冬天,还在站上连续住了五天。保护站的供给全部来自200多公里外的格尔木。队员们要轮流当厨师做饭。他们对水的珍惜超乎你的想象。他们每十五天轮换一次岗,这期间都无法洗澡。

我们问景淑媛在站上适应吗?

她开朗地笑着说,当然,她做的饭菜大家都喜欢。

那怎么洗漱呢?

随随便便抹一把就行了。她说。

景淑媛是三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生态展览陈列中心的一名普通汉族干部,身材高挑,略显瘦削,爱笑,一路上都笑声朗朗。同来的北京朋友说,景淑媛如果生活在大都市一定皮肤白皙,因为她总在外奔波所以现在看上去和藏民无异。从格尔木出发,经过可可西里和曲麻莱,再到治多、杂多,一直到玉树,每一个保护战的工作人员都和她很熟悉,一见面就直呼她大美女。沿途的一些民族特色的饮食,我们有些不适应,她却全能接受,大快朵颐,吃得津津有味,而且熟悉每一道菜的制作手法和流程。每到景色优美的地方,景淑媛都要拍照,她对那些美景的狂热甚至远超我们。在杂多县外的一个山口,她匍匐在草甸上,给一株蓝盈盈的花朵拍照。照片中那朵花在大山的映衬下,娇媚无比。在治多县的草甸上,一个迎面奔跑的藏族小男孩被她抓拍成功,照片中的孩子笑得像蓝天白云一样清爽自然。一路上,她告诉我们鼠兔和云雀是好朋友,还告诉我们旱獭喝最干净的水吃最嫩的草。在治多县城外的草甸上,她带着我们去采蘑菇,让我们认识了一种青海特有的黄蘑菇。

景淑媛的丈夫在孩子三岁的时候去西宁的海西自治州挂职,夫妻两地分居,平时都是景淑媛一个人带孩子,每每遇到外出,儿子只好托付给老人照看。说起儿子和家庭,景淑媛幸福感满满。

一路上,像景淑媛这样夫妻分居两地的情况不是个例,长江源区国家公园曲麻莱管理处综合部部长马元庆、可可西里管理处宣教科普通科员王宝云等都是夫妻分居两地。索南达杰保护站的西然永平更是和妻子孩子分属三地,只有在重大节假日的时候,才能一家团聚,共享天伦。

景淑媛说,在整个三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夫妻长相厮守是一种渴望。

澜沧江国家公园生态环境和自然资源执法部门的王一兵,是一位来自湖南的小伙子,2013年底参加青海“青南计划”招考入职杂多县,十多年来,他扎根在澜沧江边,兢兢业业。妻子不满意他的工作现状,希望他变换工作,但是他却百般不舍,最终和妻子离婚。他说,自己已经适应了这片土地,喜欢上了三江源的生活,以后也不打算离开。

三江源作为我国首批国家公园第一个进行规划建立的保护区,如何保护又如何开发?如何在保护的基础上实现部分领域的科学开发?如何真正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处?……这些问题一直困扰着杂多县的尼尕局长。这位从村支书一路走来的藏族汉子,为此一直长期处于一种焦虑状态。一见到我们,他就真诚地和我们讨论。他曾去其他国家公园实地考察,还让读大学的儿子通过网络查看国外国家公园的管理经验……儿子大学毕业后,在他的要求下又回到了杂多,因为他觉得自己老了,而脚下这片土地正年轻,他认为儿子有了知识的储备,就应该回来为这片土地效力,无论做什么工作,都会为这片土地植入新鲜的血液。

陪同我们去昂塞的西然是杂多管理处的员工。一路上,他如数家珍地给我们介绍道路两旁的植被和树木以及动物。说到盘山路的狭窄和简陋,他马上肯定地说路不可以再拓宽。每拓宽一寸,都会破坏两侧的树木和植被,要知道那些松柏几乎都有千年的树龄。他说,的确也希望这里的美景能被世人熟知,能为当地带来经济效益,但是如果和生态环境相比,宁可不要经济效益。他说得非常平静,非常中肯。

雪豹是三江源的稀有物种。曲麻莱县红旗村的十多位藏民自发成立了一支雪豹观察队,自掏腰包购买了拍摄器材和观察设备,定期到周边山上去巡视,并认真记录雪豹的行踪。

我问,为什么做这些事?

他们的队长是一位地道的康巴汉子,身材魁梧,人高马大,一脸不解,说没有为什么。这些动物是上天送来的礼物,不就应该被保护吗?

在无人区的可可西里,很多藏民会自发地沿着道路去捡拾收集垃圾,然后自己花费几百元的车费,把垃圾送到垃圾清运点。为了制止游客乱扔垃圾的行为,几乎三江源每个保护站的员工都遭到过嘲笑和嘲讽,但看到不文明的行为,他们还是会走上前去……

很多年前看过一部老电影,叫《昆仑山上一棵草》,讲的是一位大学生刚刚来到高原工作,经受不住高原反应的折磨,产生了回家的念头,却在昆仑山口的一个宿食站上遇到了同样来自内地的女主人惠嫂。惠嫂给大学生讲述了昆仑草的典故,这种草虽然渺小却经得起雨雪冰霜,在高山屹立不倒。那些前来建设大西北的工人包括她的丈夫都愿意做昆仑山上的一棵草,为这片神奇的土地奉献力量。当初,惠嫂也遇到了和大学生一样的情形,正是“昆仑草”的典故激励了她,才让她扎根在了大西北……这位大学生后来也立志要成为昆仑山上一棵草……

这次三江源的采风,我非常幸运认识了那么多的“草”。他们平凡却坚韧,普通却不渺小,对那片土地的热爱如此赤诚。

我知道,还有很多很多“草”被覆盖在那片土地之上。正因为他们的存在,这片神秘古老的土地既固守着纯洁和洁净,又书写着现代的华章。

治多县县城外高高地竖立着一块宣传牌,上面写着:“为了一江清水向东流。”

我问同行的治多管理处的仁增多杰:这是口号吗?

仁增多杰简单而纯粹地一笑,说不是口号吧,我们一直都这样做的。

二、走,去浪一浪

每年的七八月是青海最美的时候,气温适宜,阳光灿烂,草长莺飞。我们从玉树自治州的曲麻莱到治多县再到杂多县的途中,凡是有水流经过的地方,经常看到岸边有一顶或几顶帐篷,有黑有白,黑色的是用牦牛毛经过烦琐的传统手艺做成,质地精良,防虫防蛀;白色的则是现代工业布匹做成,装饰着传统而精美的藏式图案,看上去绮丽华彩。这些帐篷有的是藏民们的夏窝子——为了方便放牧而临时搭建的住处,周围有成群的牦牛和马匹。有的帐篷周围则没有牲畜,只有人出出进进,旁边停靠着一辆或两辆车,那些人一看就不是藏民,他们有的提了一只小马扎坐在水边垂钓,有的就在帐篷底下喝喝茶聊着天,还有的拿了一张单人的折叠床,仰面躺在上面闭目养神,可能是风有点凉,身上还盖了毯子,神情惬意得很。

治多县正举办隆重的建县七十周年庆,在离县城两公里远的草甸上,至少搭建起了近千个帐篷,远近的来客举家住在里面。虽然只是几天时间,但是,帐篷里却配备得很齐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从成套的厚重桌椅、笨重的炉灶燃具到锅碗瓢盆,一应俱全,完全是一派长久居住的架势。你根本不会想到几天后这些七七八八过日子的家产还得原原本本地被运回家里去。无论是什么民族,人们都是拖家带口,老少一起,在帐篷里吃刚刚煮好的羊头、大块的牦牛肉,吃风干的肉条肉干和酥油糌粑,喝传统的酥油茶,彼此聊聊天。有些老人则坐在帐篷口上专心致志地转动着手中的经筒;帐篷外则是孩子们的天堂,他们在空地上打闹、追逐、踢球,欢声笑语此起彼伏。

在玉树自治州外的一条溪流旁,孤零零地支了一个伞盖,下面是两个喇嘛,一中年,一青年,一坐一卧,目光都投向远方,嘴中念念有词,途经的人们见怪不怪,但我真是好奇:这么独树一帜的相处是为了什么?

原来这是一条唐蕃古道,前方一个峡谷里有一千三百多年历史的文成公主庙。在出口处有溪水淙淙,岸边也搭建了一个华美的帐篷。气温升高,帐篷四面的窗帘都被打开,看得见里面坐着一位年轻的藏族母亲和三个幼童。听不到母亲说了句什么,只见那三个孩子笑得东倒西歪,笑声爆棚。

不由得想起汪曾祺先生写过的那篇美文《冬天》:

天冷了,堂屋里上了槅子。槅子,是春暖时卸下来的,一直在厢屋里放着。现在,搬出来,刷洗干净了,换了新的粉连纸,雪白的纸。上了槅子,显得严紧,安适,好像生活中多了一层保护。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草地上,帐篷里,家人闲坐,时光也是可亲。

三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处的景淑媛因为陪同我们,错过了一项重要聚会:在陕西工作的哥哥回西宁探亲,马上就要返回,全家人在离西宁不远的地方找到一家民宿,老老少少近二十口人齐聚,她的父亲要亲手宰杀一只羊,炖肉、烤串、灌羊肠,隆重得很。

景淑媛说,在青海这叫“浪山”。

在我们山东老家,“浪”的意思是浪荡放纵,不守本分,多形容女性。谁家的女孩要是被冠以“浪”这个字,那就意味着这个女孩的品行有问题,是极大的贬义。但是,这个字在东北的意思则是开朗活泼,无拘无束,有一首歌就是这样唱的:“大姑娘美来大姑娘浪……”在这里,这个字则是褒义。中国京剧有举世闻名的“四大名旦”:梅兰芳、尚小云、程砚秋和荀慧生,当时在北京城对这几位大师分别有一个字的评价。那就是梅派的“样”,尚派的“棒”,程派的“唱”,荀派的“浪”。具体怎么讲呢?梅派的服装头面讲究华美名贵,所以人物造型模样最靓;程派的唱腔低回哀婉深沉有力,唱功最有特点;尚派是“唱念做打”样样俱佳;荀派专攻丫鬟行当,角色年龄小,活泼俏媚灵动,所以用一个“浪”字来形容,这里也是褒义。

景淑媛说,在青海的文化语境中,浪就是出游,打开家门接近大自然的意思。

哦,原来如此。

三江源是长江、黄河、澜沧江的源头,是我们大中国的水塔,为人们提供了一片神奇而美好的土地,为人们打造了大美的生态环境,人们可不就要去享受吗?

从生存到生活,再到享受生活,是一种追求和时尚,也是一种态度和方式。

就想起有一年去西藏讲学,闲暇时间被朋友带去了罗布林卡。那是一座典型的藏式风格园林,以前是历代达赖喇嘛消夏理政的地方,现在被辟为人民公园。行走在其间,发现最多的是很多藏民朋友或扎帐篷或三两成群地坐在草地上或随便一块毡布上,吃着风干的牛羊肉、油炸麻花和酥油糌粑,喝着酥油茶,边吃边聊天,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表情。

这种情形,在其他地方我真的没有见过。

写到这里,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回到北京,一定喊上几个朋友找个地方去“浪”一“浪”。

三、从格尔木出发

早上8点钟,车驶出格尔木,沿109国道往西往上,目的地第一站是可可西里的索南达杰保护站。

1994年,时任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治多县西部工委书记的索南达杰为保护藏羚羊,一个人同18名盗猎者枪战,英勇牺牲,震惊全国。十年后,导演陆川把这个素材拍摄成了电影《可可西里》,让索南达杰和可可西里走进了大众视野。2016年,三江源国家公园可可西里保护区建立第一个保护站,就以索南达杰的名字命名。现在,索南达杰保护站已经成为可可西里的代名词。

一路上,只有寂寞。

没有任何风景。

道路两旁是寸草不生的戈壁滩,荒无人烟,广袤但无生趣。沿途没有见到一棵树,有些矮小的蓬蓬草,偶尔会看见一两株红荆,哆哆嗦嗦地摇曳着小小的花冠,远不如内地的粗壮和高大,矮矮小小,瘦瘦弱弱,好像营养不良的弃儿。道路两旁有时会有丝丝缕缕的水迹。司机说那是山上的积水,可是,并不见水流,不闻淙淙水响。仿佛流经戈壁滩是一件错误的事情,让泉水们都小心翼翼屏气凝神。行驶了一个多小时,没有见到天空飞过一只鸟。

天阴沉沉,厚重的云层冷森森地挂在山巅,遮挡了山色——其实,山上也没有任何色彩,因为没有任何植被和树木,不是粗糙的沙黄就是压抑的铅灰,光秃秃的,满山都透露着孤寂和荒凉。

沿途只看见一辆接着一辆的大货车。可可西里管理处的工作人员告诉我们,大货车跑的都是长途,在西宁或者格尔木和拉萨之间来回运输货物,来回一趟少则十五天,多则月余。日日奔波在荒原上,该是多么枯燥乏味。想象不出。

车过昆仑神泉开始下起雨来。打开车窗,雨滴打到脸上,凉沁沁的,风也是阴冷冰凉。开车的司机是一位藏族小伙子,他用很标准的“青普”说我们是贵人,因为可可西里周边很少落雨,我们带来了雨水,不就是贵人吗?

可可西里在蒙语里是“美丽的少女”,在藏语里是“美丽的青山”。但真心看不到任何风景,更谈不上美丽。

一路上除去颠簸,除去连绵起伏的山峦,除去一望无际的戈壁滩,没有任何惊喜。

看不到蓝天的蓝,也看不到绿树的绿。山在山之外,无穷无尽,云在山之巅,躲躲闪闪。上下一体天地一色的混沌状态。

倒是三次见到了野驴。第一次一只,孤零零地站在旷野里,向过往的车辆投来麻木无助的神情;第二次三只,应该是一家子,不慌不忙地在路边行走;第三次是六只。野驴的躯干是土黄色,四肢则是乳白色,眼神看上去有些许的呆萌,和家养的无异。

行进了两个半小时的时候,前面出现了车祸:一辆大货车不知道为什么横亘在了道路中央,恰到好处地堵截住了两边来往的车辆,两边都堵出了三四公里,几乎全部是大货车。从货厢看,拉的有气、沙石等建筑材料以及一些生活物资。发生车祸的大货车上拉了10辆小轿车。司机师傅们纷纷下车来站在马路边上眺望,这让寂静的109国道出现了短暂的躁动和热闹。

在车里坐着无聊,走下来,低头看时才发现道路两旁有一小丛一小丛的矮小植被,花朵很小,但色彩极其艳丽。

很快,就有心急的司机心急火燎地驾着一辆SUV,另辟蹊径地从车祸旁边的戈壁滩上绕了过去。戈壁滩不是路,沙石堆积,刮掉了车的后挡车板,引来围观者们一阵惊呼。待那辆车一骑扬尘顺利而去,众多司机开始纷纷效仿,他们急急忙忙地钻进各自的驾驶舱,把车一辆接着一辆地绕行而过。

司机说109国道青藏段也被称作死亡之路,经常会有大货车出事故。

五个半小时后,行程216公里,我们到达了索南达杰保护站。藏式风格的建筑很显眼地矗立在国道旁,房前旗杆上的五星红旗迎风招展,飒飒作响。接待我们的屋子也是藏式风格的陈设。在靠窗的茶几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六只奶瓶。

很好奇地问这是做什么?

回答说是喂藏羚羊幼崽的。

随着保护站的建立和人们保护意识的普遍增强,藏羚羊的盗猎盗捕已经杜绝。保护站人员目前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救助藏羚羊幼崽。保护站现在有12名队员,最大的四十岁出头,最小的二十一岁,他们分为两组,每十五天轮换一次。在站上的十五天里,他们会定期上山巡护,捡拾垃圾,救助老弱病残的藏羚羊。在保护站后面的房子里,养着十一只被救助的藏羚羊,其中六只是幼崽。每天给幼崽定量喂奶是这些小伙子重要的工作职能之一。喂养到一年左右,这些幼崽就会被放归大自然。

保护站的翟磊峰说,藏羚羊生性警惕敏感,之前对人类是非常警觉,几百米之外就会跑得远远的,现在不同了,它们会在几米远之外和人类对视。

保护站上的所有供给包括饮用水都是从格尔木运来。这些队员要轮流当厨师做饭,他们彼此熟悉每个人的手艺和口味。他们对水的珍惜超乎你的想象,十五天里无法洗澡。

近几年,熊的数量增多,时不时会在深夜来“串门”,队员们就会把所有能敲响的物件拿在手里,一阵猛敲,才能把熊吓走。

队员们日常工作之一就是巡山,短则一天,长则时间不定。和我们交流的翟磊峰有过在山上被困三十三天的经历。问怎么熬过来的呢?对方表情平静地说,每天吃一包方便面。另外一位队员插话说,队上的才仁多杰曾在山里被困七十天。

和这些队员交谈,你会发现他们表情平静,言语淡然,多么惊心动魄的事情似乎都是过往云烟。

索南达杰保护站的平均海拔4479米。多问几句话,多走几步路就让我有了高反,头疼欲裂同时恶心,同行的一位内地朋友感觉不舒服,一测体温,已经是低烧状态,于是,我们只好仓促离开,驶往下一个目的地——曲麻莱国家公园保护站。

曲麻莱县距可可西里340公里,驱车行驶要六个多小时。“高反”让我昏昏欲睡,抱着吸氧瓶没松手。脑海里还在想着索南达杰保护站,想着守护在我们国家整个生态环境的咽喉部位的那群人,如果不来可可西里,可能我真的永远都无法想象他们的生活状态。当年《可可西里》反响强烈。导演陆川在接受一次访谈时说,其实他不仅仅是想向英勇的索南达杰表达敬意,同时,还想向大家展现一群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一种远离繁华和喧嚣远离色彩的生命状态,向这一群寂寞的人致敬。

偶尔睁眼看向车窗外,仍旧是寂寞。寂寞的路(比109国道上的车少得多,总共看见过四辆),寂寞的群山(依旧没有任何植被),道路旁连红荆都不见了,全是茫茫戈壁滩。路面不平,颠簸得五脏六腑都要颠倒了,还不能开窗,因为沙土飞扬。车到楚玛尔河,国家公园管理处的工作人员告诉我们,这是长江的北源。河面的开阔纵横和砖红色的颜色让人叹为观止,同行的其他人纷纷下车拍照,我则继续留在车里吸氧。

车再上路,道路两旁才开始出现草甸,绵延不绝,无穷无尽,一直到远处的山上。

广袤衔接着广袤,荒芜滋生着荒芜。只有和孤寂同行。

草甸上和山坡上偶尔出现的牦牛群,都会让时间瞬间生动一下。

六个多小时后,晚上7点45分,我们到达了目的地。

按照出行规划,接下来我们还要去治多县和杂多县,最后到达玉树。同行的当地朋友说,接下来沿路风景很美,会让我们不虚此行。

经历一路的寂寞一天的跋涉,但凡有点色彩都会给人莫大的惊喜和满足。美景如果轻而易举地就来到眼前,可能我们还不会珍惜。这种大反差的对比,才会让喜悦和幸福加倍。

或者也可以说,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到彩虹。

“高反”让我没有胃口,简单吃了一点,早早上床欲睡。迷迷糊糊之际,突然想到生命历程不就是如此吗?一路走来,有喧嚣繁华热闹和轰轰烈烈,也要有沉寂孤独和寂寞,缺一不可,共融共生,一起完成人生的旅程。

感谢这一路走来的寂寞。

期待接下来的行程。

作者简介

王海滨,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爱奇艺签约作家,曾担任中央电视台电影频道纪录片导演。出版有散文集《清水无香》《北京人》,长篇小说《朝花夕拾1990》。在《中国作家》《北京文学》《山花》《时代文学》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曾获“长河文艺奖”、中国徐霞客诗歌散文奖二等奖、西部文学奖、“绿宝杯”自然文学奖二等奖等。 6wgjEIfQg7RLuKzim6Q4V2qL/zohjb3qeiojQvueWnYY4ZMmiOOfIwJez73mdNJ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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