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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瓣玫瑰
看见世界的另一面

智影公司已经下了最后通牒,而对此一无所知的苏归晓还在临床和科研之间努力寻找着平衡。虽然上次开会和叶和安又是不欢而散,但是剩下的论文,她还是尽了最大的努力,连带着课题的任务书,在一周之内全部看完。虽然熬夜熬得头晕眼花,但她同时也将叶和安留下的影像判读任务完成,将结果发到了他邮箱。

上次会议结束后叶和安离开的时候,对于之后的安排什么都没说,并且再没联系过她,大概是真的对她生气失望。苏归晓虽然心中也有不满,但考虑工作第一,还是给叶和安发了一条信息:“文献已全部读完,影像判读也已完成,如有下一步工作安排可随时沟通。苏归晓。”

等待良久,iMessage显示已读,未回。苏归晓将手机塞回了白大褂的兜里。

对于叶和安这样的做法,苏归晓虽然生气,但转念再想,她正好也不想将太多时间浪费在课题上,叶和安没有工作安排反倒节约了她的时间,她索性不再去理会。

这之后又是一天的忙碌,越是临到下班,苏归晓越是脱不开身。

室友梁亚怡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就差把她手机炸了。苏归晓终于赶回宿舍的时候,梁亚怡不由分说地把她按在了椅子上,一边把苏归晓的马尾辫拆下来梳成披肩长发,一边道:“我的苏大医生欸,你再不下班,我男朋友就该到饭店了。这会儿可是晚高峰,咱们叫车过去也得将近半个小时,那饭店规矩多,人齐了才能进,别回头赶不上预约!”

今天是梁亚怡生日,因为是室友,也因为梁亚怡乐观开朗、乐于助人的性格,她成为苏归晓来到这个城市半年多的时间里交到的为数不多的朋友。因此,当梁亚怡盛情邀请苏归晓与她和她男朋友一起共享晚宴庆祝她生日的时候,苏归晓犹豫再三,还是没忍心扫梁亚怡的兴,答应了。

梁亚怡是典型的北方女生,性格大大咧咧的。她说:“今天是我生日,寿星最大,归晓你快找条裙子出来,我想让你和我一起穿裙子和高跟鞋!”

梁亚怡的男朋友预约了一家高档餐厅,她盛装打扮,特意穿上了毛呢裙子,戴上了珍珠耳环和项链,妆容精致得像个公主。

听到梁亚怡的要求,苏归晓面露难色:“我就不了吧……”

她原本只是打算跟梁亚怡一起去吃顿饭,应该也不会很久,回来的时间若是尚早,她正好可以再回科里去看看手术录像,可如果穿着裙子和高跟鞋就不太方便了。

可是她拒绝的话还没说完,梁亚怡就板起了脸,做出生气的样子:“我都等你那么久了,今天还是我生日,我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你都不答应吗?”

得,还道德绑架上了!

这要是别人,苏归晓肯定眼也不眨地直接拒绝,可梁亚怡毕竟是唯一一个在她刚来华仁医院人生地不熟的时候,愿意花一天时间帮她搬东西、带她逛校园认路、耐心嘱咐她手续细节的朋友。苏归晓为人虽然算不上温暖贴心,但从来信奉投桃报李、知恩图报,也因此梁亚怡对她的道德绑架才能屡屡得手。

打开衣柜,苏归晓的裙子其实很少。因为她知道女生在神经外科的劣势,除非极特殊情况,她从来不会穿像裙子这样性别特征明显的服装,就连平日里穿的其他衣服,也都是以冷色调为主。唯一能达到梁亚怡要求的,大概就是本科演讲比赛时她穿过的一条黑色绒裙。

她换完裙子,梁亚怡迫不及待地找出了一条珍珠项链挂在她的脖子上,苏归晓的气质原本就偏冷艳,此时更显得精致优雅。梁亚怡又给她补了口红,看着镜子里的她们俩,满意地掏出手机拍了一张合影。

一路苦苦哀求司机师傅加速超车之后,梁亚怡拉着苏归晓,终于赶在预约时间作废之前与男朋友李言明会合。

李言明是学计算机的,研究生毕业以后已经在大厂工作了两年,所以整个人也更显沉稳,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个子不高,大概一米七出头。苏归晓净身高就一米七五,还被梁亚怡要求穿上了高跟鞋,三个人站在一起颇有些Wi-Fi信号的意思,她是最高的那个。

苏归晓看着笑容灿烂的梁亚怡,算是明白她为什么要求自己一定要穿高跟鞋了,不由低笑了一声。

初次见面,大家简单地打了招呼,李言明因为工作聚餐等原因偶尔会来这家餐厅,便主动介绍起了这家餐厅的招牌菜。苏归晓对西餐一向没有什么研究,就和梁亚怡一起,按照李言明的推荐点了几道菜,随后梁亚怡起身去卫生间,只剩下他们两个在桌旁。

因为不熟,两个人先是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李言明随后想起了什么,翻开酒水菜单,指着上面的图片对苏归晓道:“他们家的鸡尾酒是特色,要不要来一杯?”

餐桌是圆形的,苏归晓和李言明之间原本隔着一段距离,大概是怕苏归晓看不清菜单上的图案,李言明说话的时候身体向苏归晓的方向倾了倾。

叶和安进店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苏归晓坐在不远处靠窗的位置,海藻般的披肩长发落在绒面裙子上,红唇明艳,珠光白亮,在窗外城市霓虹灯光的映衬下,整个人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冷艳的气质。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见到苏归晓穿裙子。

而她的身边,背对着他坐着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苏归晓有些为难地笑着摇了摇头。

见他突然停下脚步,一旁同行的林一航不由抬头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了过去,有些疑惑地问:“怎么了?你认识那对情侣?”

叶和安蹙眉:“情侣?”

“对啊,一男一女来这种地方共进浪漫晚餐,不是情侣是什么?”

也不知怎的,叶和安只觉得一向八面玲珑的林一航今晚说话十分不顺耳,冷哼了一声,转头向他们预订的包间走去,并且催促林一航道:“别看了,一会儿客户等急了!”

“你这……恶人先告状啊!”林一航回过头,只见叶和安已经快进了包间,便赶紧快步跟了过去。

苏归晓婉拒了李言明要喝酒的提议,说话的时候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我们随时可能有急诊手术,不能喝酒,你和亚怡喝吧。”

适逢梁亚怡回来,听到苏归晓的话,拍了下李言明的肩拦住他:“你别为难归晓,她们外科医生和我们不一样,你给我点杯莫吉托就可以了。”

“好。”李言明应下。

这家餐厅不愧是黑珍珠榜单餐厅,李言明的推荐也很靠谱,菜的味道不错。虽然李言明和苏归晓是第一次见,但梁亚怡一贯会活跃气氛,大家很快熟络起来,说说笑笑间,气氛轻松愉快。

唯一的小插曲是他们点了猪肋排,服务生大概是新人,看上去年纪也小,刀叉用得不是很熟练,在分割的时候显得有些笨拙,大概是因为着急和尴尬,耳根都有些红了。

苏归晓伸手示意他将刀叉交给自己,她十指纤长,动作不大还透着几分优雅从容,下刀又稳又准,切开的肋排剖面光滑,肌理清晰,不过十多秒便都分好了。

服务生松了口气连忙道谢,苏归晓摆了摆手,倒是梁亚怡颇有些得意地对李言明道:“快来尝尝我们神外大医生亲自为咱们切的肋排,多好看!”

苏归晓被她夸张的话逗笑:“别拿我开玩笑,你切也好看!”

梁亚怡伸出手制止她:“你可别给我画饼,我又没缝过葡萄,又没缝过生鸡蛋膜,我们内科狗可不跟外科比手稳。”

李言明有些不解:“缝生鸡蛋膜?”

“对啊,他们神外的医生经常会练,拿小钻头把生鸡蛋的壳卸掉一点点,然后把里面的膜剪开,再用比头发丝还细的线缝上,要缝得完完整整的那种。”

梁亚怡解释完,李言明不禁对苏归晓有些肃然起敬。“厉害,真厉害。”他停了一下,突然问,“苏医生有男朋友吗?”

苏归晓和梁亚怡同时诧异地看着他,就在梁亚怡的目光逐渐变得危险的时候,李言明赶紧解释道:“哦,你们别误会,我有个好哥们儿,前段时间和女友分手了,我想着要是你感兴趣的话可以认识一下,我那朋友和我一个公司,每年的收入能有小几十万,长得也不错。”他说着,突然想起了点什么,提醒梁亚怡:“就是元黎青那小子。”

“元黎青?就是上次劈腿被抓的那个?”梁亚怡恍然大悟,显然对上号了,随即冷笑了两声,“以外科医生的刀工和专业知识,捅他一千刀还能算轻伤你信不信?”

梁亚怡只见过元黎青一次,但他的风流事迹可是听了不少,人长了一副好皮囊,却不干人事。以梁亚怡对苏归晓的了解,苏归晓能看得上他才见鬼。

李言明神色一凛。

苏归晓一面优雅地切着自己面前的牛排,一面轻描淡写地配合着梁亚怡,故意纠正道:“一千刀有点夸张了,毕竟人体空间有限,一百刀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李言明脸色彻底暗下去了,回过头看向梁亚怡的时候语气中透着些许庆幸:“虽然我不是元黎青,但我很庆幸你是内科的。”

梁亚怡挑了挑眉,幽幽地说道:“内科虽然不擅长用刀,但要是想悄无声息地把你送走也是有很多种办法的……”

梁亚怡说话的时候,眼皮半抬不抬地睨着他,李言明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整个人都僵住了。

苏归晓和梁亚怡对视了一眼,随即笑出了声。

玩笑过后,梁亚怡还是好奇地问苏归晓:“不过归晓啊,你有没有考虑过以后要找一个什么样的男朋友啊?比如什么职业的、年龄范围多少、身高外貌有没有什么要求?我们可以帮你留意着点,我看你妈好像时常会在电话里催你。”

住在一个宿舍,偶尔沈宝英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苏归晓也没有刻意回避梁亚怡。每一次沈宝英打电话,不管开头是什么原因,最后都会以催促苏归晓找男朋友收尾,可谓起承转找对象,甚至还隔着半个中国托朋友介绍,让苏归晓去相亲,次次都被苏归晓找借口躲了。

和苏归晓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以梁亚怡对苏归晓的了解,什么样的人苏归晓不会接受,梁亚怡多少能猜得到,但什么样的人苏归晓会喜欢,梁亚怡的脑海里却一片空白。苏归晓在神经外科那样一个全是男人的狼窝里还能保持母胎单身,也堪称“万绿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多少可以算得上是“不近男色”了。

被梁亚怡这样问,苏归晓顿了顿。她没有细想过这些问题,职业、年龄、身高外貌,她没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和要求,如果非要说的话……

她想了想:“我没有特别具体的要求,但我希望对方是可以让我变得更好的人,不是要从他那里获得什么,而是他能够让我更清楚地认识自己、提升自己。”

这么抽象的要求……可以,这很苏归晓。梁亚怡想了想,又问:“那你以前有没有过喜欢的男生啊?”

也不知怎的,在这一瞬,苏归晓眼前突然闪过了高中时的那个同桌,不知是当时的阳光太过耀眼,还是他塞给她的奶糖太过甜腻,她的心跳在不自觉中加速……

可是下一刻,她脑海中又忽然浮现出不久前叶和安在会议室声色俱厉指责她时的样子,青春期的滤镜碎了一地。她当即回神,摇了摇头:“没有。”

青春期心动的人果然还是活在回忆里比较美好。

晚餐之后,走到一楼,梁亚怡被商场活动吸引了眼球。每个过道中间都摆着一排排小车,上面都是些民俗相关的小物件,梁亚怡拉着他们一路走走逛逛,挑花了眼,最终在一个展示内画艺术的摊子前停了下来。

摊主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大爷,戴着一个铁铜色的小框眼镜,正在台灯下专心致志地画着一个鼻烟壶。随着大爷细细的笔触描摹,鼻烟壶内壁的少女已经初见清秀模样,瓶外大爷的手指上遍布粗糙的茧子,瓶内少女身着旗袍,身形窈窕可人,周围围观的人众多,莫不叹一声“好美”,不愧是非物质文化遗产。

李言明也不由得叹道:“这手该是有多稳,才能从这样小的壶口伸笔进去,画出那样美的一个新世界。”

苏归晓和梁亚怡也跟着点头赞叹,紧接着,梁亚怡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手稳?”她转头看向苏归晓,“欸?归晓,你手稳啊,你是不是也能画?”

梁亚怡一贯的大嗓门立刻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就连原本专注于自己手里小壶的大爷也抬起了头。

苏归晓连忙摆了摆手:“我美术不好,不会画画。”

话音刚落,就听大爷颇为不满地哼了一声:“不用画画,在这里面你一行字都写不出来!”大爷内心充满骄傲,一看就是对自己的手艺十分自信。

梁亚怡看热闹不嫌事大,眼睛都亮了:“大爷,您要这么说,我们可就想试试了。要不这样,您给我朋友一个新的壶和一支笔,我们按成品价买,您看可以吗?”

大爷想也没想就答道:“她要是能写得比我好,我把这桌子上的壶都送你!”

“哇!”围观的人一阵惊叹。有人问:“那要是这姑娘写得没有摊主好呢?”

刚刚还想要看热闹的梁亚怡这回也成了热闹被人看了。

梁亚怡的脾气苏归晓是知道的,这姑娘最爱话赶话热血上头,她赶紧伸手去拉梁亚怡冲她摇头,却已经晚了。梁亚怡十分豪气地当众下注:“要是我朋友写得不好,那个,就架子上面那盒最贵的,我买走!”

摊主身后的架子上放着的是一套包装精致的内画壶,价格有大几千。

摊主一口答应下来:“好!你说的,大家都听见了,不许反悔!”有了这赌约,事情变得更有意思了起来,周围来来往往驻足观看的人越来越多,将这个摊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

气氛烘托到这儿了,说什么都晚了,苏归晓要是再摇头拒绝,就算是直接认输,给梁亚怡丢人还丢钱。而且她也确实好奇,在这壶内写字是什么感觉,会比在显微镜下缝合血管还要难吗?因而短暂思索后,她没多推拒,在摊主的对面坐了下来。

她模仿着摊主的样子,将毛笔伸进壶内,尝试着写了一笔。果然由于壶口空间狭小,落笔的位置很难精准掌控,她刚刚写了一横,住笔的时候笔尖不小心触碰到了壶的侧壁,染上了一个重重的墨点。

刚刚被提起兴致的围观群众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还以为是王者,这么看就是个青铜,怎么和人家摊主比?

但他们没有看到的是,苏归晓的眼睛却亮了起来。

这个内画,比她想象中还有意思!

终于结束了和投资方的见面,从商场滚梯下楼的时候,叶和安伸手将白衬衫袖口的扣子解开,一旁的林一航不由得说道:“这投资圈的消息跑得可真是快,正道公司的陈总不过昨天才联系我,安达公司的安总就已经听到了风声。”

叶和安挽着袖口,不以为然道:“这消息是自己跑的,还是有人故意放出风声还说不准呢。好在你做事一向考虑周到,今天直接拿出拒绝的聊天记录给安大铭看,倒是变坏事为好事了。”

林一航也伸手松了松领带,原本一身深灰色西装略显严肃的林总终于松弛了下来,笑了笑:“讲真,他的饼画得还是挺诱人的,只不过他点背了一点。这圈子里我认识的人不少,他公司里的情况我打听打听就知道了,既然已经投了我们的对家,哪里还有闲钱再来和我们合作?在咱们即将抢先一步完成诊断试剂盒的时候来联系我,八成是想耍些不入流的商战手段,诛心罢了。安大铭在商场那么多年,不用我们多说什么,一点即透,估计他回公司就会立刻和董事会的人商量咱们试剂盒落地转化的投资,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这个月应该能听到好消息。”

林一航的表情看似闲适,眸光却已变得锐利,看着林一航这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叶和安不由跟着笑着摇了摇头。

在商业圈子里,林一航时常因为过于年轻,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性格又不温不火,而被那些自诩“老江湖”的人轻视。他们却不知道表面平静的小溪里也可能有湍急的暗流涌动,林一航父母白手起家,林一航耳濡目染,自有自己的处世方法和人脉。

叶和安挑眉,打趣他道:“不愧是我们小王子……”

林一航表情一板,当即打断了他:“你要再多说下去,我跟你急啊!”

叶和安微笑不语。林一航小时候因为家里的产业被人起的这个绰号,这么多年了,一提起他还会害羞,看来心理阴影还没消失啊。

说笑间,两个人到了一层,远远地便看到有一处摊位旁围了许多人,十分热闹,凑近一看,摊主和一个年轻女生都在低头画着一个小壶。

林一航也是个爱看热闹的,向一旁的人小声打听道:“这是在干什么?”

“那个女孩儿和这个鼻烟壶内画的摊主打赌,两个人写同样的诗句,谁写出来的清晰,字又小,就算谁赢。”

林一航诧异道:“打赌?内画?那不是一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手艺吗?这女生也是专门学内画的?”

路人摇了摇头:“应该不是,十几分钟之前她还一个字都写不清楚呢,不过她确实有点天赋,很快就掌握了点技巧,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比得过摊主了。”

说话间,摊主已经在自己的壶里写完了那句诗,将壶放在了摊位的前面,自信地供所有人看。果然不负他非遗传承人的名头,那壶壁上的字,虽然小,但字体俊秀随性,带着艺术的美感。围观的人鼓起掌来,有啧啧赞叹的,也有当即就在摊铺里挑选起自己喜欢的壶付款的。

苏归晓毕竟是初次尝试,自然没有摊主那么熟练,刚写完上半句,回头就看到了摊主的作品,发现自己的字写得还是要比摊主的更大一些。

一旁观战的李言明也看得清楚,自以为小声地对梁亚怡道:“归晓确实挺厉害的,可是和摊主比还是有差距,我看你这赌是要输了。”

苏归晓没有抬头,只是再下笔之前,比对着摊主字迹的大小,合眼在脑海中又演练了几次,再睁眼时手上愈发坚定了几分,每一个字都会比之前的字更小一点。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写到最后,她对笔的控制也渐渐进入佳境,她将完成的壶放到摊主的旁边,围观的人可以一眼直接对比。两个人的风格迥异,摊主的字体大小均匀,颇具行书艺术的美感,而苏归晓从下半句开始,字体逐渐变小,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已经可以与摊主的字体大小比肩,甚至可能还稍微小一点点,字却是方方正正,每一个笔画都能看清。

无论今天的结果怎么认定,从这个女生的表现来讲,她没输。围观的人群再次爆发出掌声,就连摊主在仔细观看后也点了点头表示对苏归晓的认可:“第一次写就能做到这样已经是天赋异禀了,你是做什么的?手居然如此灵巧!”

还没等苏归晓说什么,一旁的梁亚怡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我朋友是神经外科的博士,手稳到能在显微镜下用头发丝缝合的那种医生!”

喔!四下传来一片赞叹声,摊主恍然大悟道:“怪不得!是我失敬了。”

林一航终于想起了他觉得这女生眼熟的原因,对叶和安道:“这就是你刚刚进饭店时盯着看的姑娘吧?长得是挺好看的,居然也是学神外的,算你同行。”

叶和安看着站在苏归晓身后的李言明,想起之前在饭店里两个人颇为亲近的样子,气说不出的不顺。见林一航也饶有兴味地盯着苏归晓看,他忍不住开口㨃道:“哪儿好看了?我记得林总一向喜欢清纯甜美的小女生,今天这口味怎么变了?”

从叶和安的反应里,林一航多少品出了点什么,笑了笑又道:“清纯甜美有清纯甜美的好,这高贵冷艳也有高贵冷艳的妙啊。不过就是她这性格不太讨喜,第一次做的事情就敢和人家摊主打赌,还非要挑战极限不肯认输,作为女生太争强好胜了。”

言外之意就是这样的女生不是他的菜。

原本是想给今晚一直气不顺的叶大总监顺顺气,哪知叶和安却一本正经地反驳道:“作为女生也可以做到最好,成为最优秀的人,女生争强好胜有什么不对吗?”

又被叶和安㨃,林一航心里的白眼翻上了天:“对对对,叶总监您说对就对!”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你之前不也是神外的医生吗?这壶你能画吗?”

听到林一航的话,叶和安表情骤然一变,右手下意识地握紧成拳,没有说话。

而四周,随着赌局结束,除去留下来买工艺品的人,大家也渐渐散了。

苏归晓和摊主互认是平局,她虽然有个别字写得比摊主要小,但总体的发挥稳定性以及艺术美感定然还是摊主更胜一筹,两个人交换了自己写的小鼻烟壶留作纪念。

叶和安回过神来的时候,苏归晓已经和梁亚怡以及李言明渐渐走远,也是在这时,他注意到刚刚吃饭时和苏归晓凑得很近的那个男生此时和另外一个女生牵着手。叶和安只觉得心里忽然轻松了几分。

看来只是朋友,林一航的眼光真是一点也不准。

叶和安走近摊子看了看那个还留在摊主桌面上苏归晓画的那只小壶,上面是两行算不上齐整的诗句,还有之前试笔时写废了的字,说实话,算不上好看。

他拿起这个小壶,唇角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问摊主道:“这个卖吗?”

回宿舍的路上,苏归晓还是忍不住提醒梁亚怡:“你今天太冲动了,立下那种赌约,万一我输了,或者摊主不讲道理最后硬逼着你买怎么办?”

梁亚怡却不以为然地一笑:“我还不知道你?你才不会认输!”同样学医,对于苏归晓的手上能力梁亚怡心里还是有数的,她是真的觉得苏归晓有可能做到才会那样说。而且苏归晓今天的表现也完全印证了她的想法,最后几个字还在现场学习和领悟,不断突破自己的极限,绝不轻易认输。

梁亚怡顿了顿,又说:“而且过几天不是有个小假期吗?我也得回趟家看望老人,要真买的话就当作给老人的礼物好了!”

所以才挑的店里最为体面的那套作为赌注,梁亚怡也有她的Plan B。

说是要先送梁亚怡回医院再自己回家的李言明此时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十分安静,梁亚怡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一句话也不说?你在想什么?”

李言明刚回完元黎青的消息,这个损友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看什么音乐会了,一个劲地夸隔壁座的女生长得好看。听到梁亚怡叫自己,李言明沉吟了片刻说:“我在想,刚刚苏归晓画内画时的手真的太稳了,一点颤都没有。”

“所以呢?”

“我觉得你们刚刚说一百刀还算轻伤可能真不是在吓我。”

李言明说话的时候语气颇为认真,把梁亚怡逗得开怀大笑。她没有回答,而是伸手抱着苏归晓,靠在了她的肩上:“我今天好开心啊。归晓,你开不开心?”

苏归晓仔细地想了想,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畅快地笑过了。她认真地点了点头:“开心。”

可是开心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上次开会结束的时候,苏归晓曾说叶和安和陈一妍的判断是事后诸葛、纸上谈兵,可偏偏这样的纸上谈兵成真了。

病人在重症监护室里于生死边缘挣扎了一周多不见好转,家属在监护室外终于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原本就十分高昂的手术费用再加上监护室每天上万的开销让他们无力为继,最终决定将患者转回老家的医院听天由命。

他们离开的那天早上,苏归晓刚从手术台回来,只来得及看到救护车渐行渐远的尾影。

虽然病人现在一息尚存,但他们都知道,病人病情这样严重,离开了全国最好的神经重症监护室,等待她的命运将会是什么。

产妇在离开医院的时候一息尚存,经手的医生也因此省掉了些要命的麻烦。不过,这个病例因其罕见和特殊,毫无悬念地被拿到了一周一次的神经内外科教学查房会上做详细讨论。

作为神经外科负责过这个病例的一线,韩晓天和苏归晓负责手术相关部分的情况汇报,大概是因为这个病例特殊,他们已经提前知道院长、神内及神外的各位主任都会到场参会,因此这次会议发言的压力无比巨大。但同时,这也是一次极佳的表现机会,如果能够在这次教学查房会上出色发挥,让各位专家主任对自己留下好印象,那么对之后的学习,还有以后争取留院工作的机会,都是绝好的铺垫。

作为患者的主管医生,周启南将手术汇报工作的核心部分直接交给了韩晓天:“你们两个都是这次手术记录上的一线,汇报就由晓天主要负责,归晓只需要上台做适当的补充。”

苏归晓想不到“适当的补充”究竟指的是什么,又或许她只是负责上台去给韩晓天做个背景板。但对于周启南这次的决定,苏归晓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低声应道:“好。”

这次手术是周启南顶着压力接下的,也是他跟随着三线主任穿着铅衣、顶着辐射完成的,就算有显而易见的偏心,苏归晓也尊重他这样做的权力。

韩晓天整整准备了五天,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二线办公室,所有的发言内容都是和周启南反复讨论后敲定的。

苏归晓拿出院病历去二线办公室找周启南签字的时候,刚靠近办公室就听到屋里传出的对话:“南哥,你说这儿要不要加一张乙状窦的DSA 图像?虽然主要的栓塞在直窦和上矢状窦,但乙状窦导丝的走向……”

咚咚咚!

听到敲门声,韩晓天和周启南同时转过头来,见到是她,谁都没有说话,刚刚还热闹的讨论戛然而止,办公室里安静得有些尴尬。

苏归晓径自走到周启南旁边,将病历袋递给周启南:“这是这两天出院患者的病历,您看下,如果没有什么问题请签一下字,病案科来催了。”

周启南接过,一一核查过后,在首页上签了字。整个过程安静到只能听到翻纸的声音和周启南签字时笔尖发出的细微声响。

后来苏归晓拿着病历出了办公室,离开稍远的时候,隐约又听到办公室里传来韩晓天的声音:“导丝的走向会影响到之后的操作……”

苏归晓不知道韩晓天是不是怕她听到了他的什么想法,抢了他的风头,所以才会在明明要和她一起上台的情况下还在讨论的时候特意回避她。但她知道的是,等到发言的时候,她这个“适当的补充”应该是不需要了。

在教学查房会的会场上,苏归晓站在韩晓天旁边,心情放松得很。

韩晓天代表神经外科做手术情况相关的汇报,先前五天的准备没有白费,面对着会场中一众的主任和神经内外科的医生,他有条不紊地将手术中的情况一一说明,而不出所料地,负责补充的苏归晓全程沉默着站到了最后。

他表现出色,几位主任点评时都不忘夸上几句,甚至连素来和张建忠不太对付的高德全主任都加了一句:“张主任的团队里卧虎藏龙,小伙子叫……韩晓天是吧?才博士一年级,前途无量!”

在医院待稍微久一点的人会知道,高德全和张建忠几乎是同期进的华仁医院神经外科,两个人年龄相近,研究内容都集中在脑血管病,也都有着非常强的专业能力,可以称得上是天选对家,二十多年来,从职称晋升、主任竞聘、奖项评定、课题申报到学科地位,两个人你追我赶、互不相让。所幸现在华仁医院神经外科发展出了十多个亚专科,两位主任各自负责一个病房,各自都能有一定的空间,也因此维持着还算和平的状态,只不过最近因为院领导班子换届的事情,这竞争的暗流又涌动了起来。

像这样的公开场合发言,其实是一次对外展示自己团队能力的机会,好的表现也是给自己的导师赢得脸面。

韩晓天努力压制着发自内心的笑容,连声道:“还要向各位老师们继续学习。”说着,他的目光有些紧张地落在了导师张建忠的身上。

在这样的场合,自己的学生被这么多同事夸奖,张建忠自然觉得脸上有光,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表示了对韩晓天的认可,可他的目光落在了韩晓天的背景板——苏归晓的身上。

他蹙眉,清了清嗓子,叫她:“苏归晓。”

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刻全都落在了苏归晓身上。

苏归晓没想到导师会突然叫她,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在。”

张建忠问她:“你也参与了这台手术?”

会场里异常安静,先前不明白苏归晓站在那里做什么的人,还有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人都看了过来。

苏归晓再应声:“是。”

张建忠脸上的表情愈发严肃:“你现在对这个患者的治疗有什么新的想法吗?”

张建忠的语气算不上好,眼神中也透着对苏归晓的些许不满,她在台上莫名其妙地站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这不该是他的学生的样子。

在这样的场合之下,又面对着主任的提问,一般来讲,就算没有想法也会尽可能地编些想法出来。却没想到,苏归晓坚决地回了两个字:“没有。”所有人皆是一怔。

张建忠的脸色愈发暗了几分:“你经手了一个这么特殊的病例,居然一点想法也没有?”

苏归晓的表情平静:“上周有人说在既往相关的论文报道里,抗磷脂抗体综合征患者出现静脉窦血栓,取栓治疗的七例中有五例病情加重。我去查了,的确如此,其中有三例患者出现了血管破裂出血,两例患者则是在治疗后不久再次出现了血栓,病情急转直下。”

张建忠看着她:“所以你想说抗磷脂抗体综合征的患者不适合拉栓治疗?”

苏归晓摇了摇头:“我起初这样想过,可是这些病例数量毕竟有限,就又去查了查其他自身免疫性疾病患者合并颅内血栓相关的论文报道。”

说来也是因为那天与叶和安的争论,叶和安说如果真的有足够的相关论文,而不是像她这样有勇无谋的医生,尹文静或许反而可以获救。这句话扎在了她的心里,她咽不下这口气,去查了更多的论文。

张建忠追问:“结果呢?”

“这些研究的样本量更大,取栓治疗的成功率最高可以达到70%,因此我认为仅根据现有的病人治疗并不理想的情况,就推测抗磷脂抗体综合征患者因为自身免疫功能异常,而不适合拉栓手术,这个结论并不合适。但我们也必须承认,患者拉栓的治疗效果并不理想,因此两相权衡之下,我认为面对这样的患者,或许我们只能选择在现有的医疗条件下用最好的治疗手段全力一试。老师们也恰恰这么做了,虽然这个患者的结果并不是那么理想,但这是现有医疗水平的局限性导致的,并不能说治疗方案有什么问题,因此我对这个患者的治疗并没有什么新的想法。”苏归晓话音落下,会场里再一次陷入了安静。

比起韩晓天单纯地汇报手术内容,苏归晓不仅查阅了抗磷脂抗体综合征的相关文献记录,更是多想了一步,去查阅了其他自身免疫病的情况作为参考,之后的评价更是体现出了自己对这种疑难病例治疗的思考。虽然她说没有什么新的想法,却并非没有想法,而是在充分考量之后得出的结论。

张主任的这个学生也很有意思。先前考博面试的时候,神外的大主任们大多都在场,其他学生他们早已不记得了,但对张建忠收的这个女学生多多少少还有那么点印象。虽然她操作考试手术基本技术手稳得可以,专业知识考核和英语考试也是绝对优秀,但毕竟是女生,又是双非院校毕业,按木桶理论来说,短板非常明显,谁也没有想到张建忠最后真的会留下她。

大家渐渐开始琢磨起台上的两个人。这一男一女同一届的两个学生……张主任的团队里真是卧虎藏龙。

听完苏归晓的回答,张建忠面色稍霁,停顿了片刻,才开口道:“虽然医疗水平有局限性,现有的条件和证据无法支持我们在术前对患者进行更加周全的评估,但事后反思、不断尝试新的方法、对治疗提出新的想法才能使医疗水平不断进步。因此,我们课题的合作公司智影科技的负责人基于他们最新的影像建模技术,对这个病例也提出了一点新的看法,接下来将和大家分享一下。”

张建忠说着,起身看向了会场后方的一个角落:“和安,上台吧。”

随着张建忠的话音落下,苏归晓抬起头,只见叶和安自最后一排起身,在众人的注视中一步一步向前走了过来。

叶和安……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她失神的这片刻,叶和安已经走上了台,苏归晓和韩晓天赶忙收拾好东西下去。在沿着墙边回自己座位的过程中,苏归晓听到台上的人说:“大家好,我是智影科技公司的叶和安,上周有人说我是纸上谈兵,所以回去以后我们根据患者的情况建了一个颅内血管模型来进行模拟,虽然不能直接代表真实情况,但期望能对大家有一些启发。”

她刚刚的发言里有一句“有人说”,他此刻回了她一句“有人说”——他听到了她刚才的发言。

苏归晓回头,叶和安打开了建模软件,颅内动静脉血管一览无遗。

调整血流速度,按照手术中的实际操作移除血栓,末端血管能承受的最大压力值显示在屏幕上,而血栓移除之后根据血液的流速计算,压力已经超过了最大值,与患者术后多发的颅内出血点吻合;血管的自我保护收缩之后,血液流速减慢,产妇原本就处于高凝状态,取栓后管壁暴露,血栓逐渐形成,静脉窦再次栓塞,与患者最后复查的核磁影像相吻合。

根据模型已经可以看出,取栓的结果是可以预估的不乐观。

清晰的影像加上复杂的模型数字计算,会场里发出惊叹的声音。几年前在影视剧中看到的画面竟然在现实中上演,大家看着屏幕上的画面,颇有些想象照进现实的感觉。

叶和安倒是没有过多应用模型炫技,而是更多地关注了病例本身。“刚才大家的讨论都有道理,但是对于将其他自身免疫病作为参考的行为,我还是有一点话想要说。我赞同目前抗磷脂抗体综合征患者中出现静脉性梗死的病例数较少,结合其他自身免疫病的研究结果,我们不应该过早地剥夺患者取栓治疗的机会;但不同自身免疫病的机制还是有着很大的差别,对凝血功能的影响也不尽相同,我们也不应该仅根据这些结果而对手术过于自信和乐观。”

叶和安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抬头看向了苏归晓。

散会的时候,苏归晓跟着周围的人一起向会场外走去。

韩晓天和周启南在她旁边小声对话,韩晓天对周启南道:“没想到智影公司的影像模型做得倒挺像模像样的,他们对这些课题倒是很认真的样子。”

周启南冷笑了一声:“没点模样他们怎么能忽悠来5000万投资?和华仁医院神经外科合作课题说出去都是他们的资本,他们能不认真吗?有这个合作课题,再发表点什么论文成果,说出去唬一唬圈外人,人家轻轻松松融资上亿。”

苏归晓刚走出会场,叶和安就打来了电话,她在嘈杂声中接起,对方的指令简单直接:“在会场后门等我。”

苏归晓料想他大概是终于要给她安排课题接下来的工作内容,却没想到他接下来的一句话是:“我和张主任商量过了,这次抗磷脂抗体综合征的病例,就由你整理病例写成论文投稿。”

苏归晓看着叶和安,诧异地睁大了眼睛。陈一妍是和叶和安一起过来的,看到苏归晓这样惊讶的样子,再结合苏归晓双非院校的出身,只当她是觉得写论文太难了,因而道:“你不用怕,觉得太难、写不好的话我可以教你。”

病例报道是所有论文类别中相对而言最简单的,苏归晓虽然没有写过,看也看过不少,要说难她倒觉得并不至于。只是……

她的问题犀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合作课题的内容和这次的病例不完全一样吧?”

虽然都是血管性疾病,但合并像抗磷脂抗体综合征这样的内科系统疾病应该是他们这次AI影像课题的排除标准,苏归晓并不认为叶和安提出的这个要求会对他们的合作课题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其实叶和安今天来医院第一件事就是和张建忠确定病例报道的书写问题。因为这次的血管模型算法一定程度上是基于上次苏归晓完成影像判读的血管数据,这次论文撰写的机会按理应该优先给苏归晓。也是因为这样,见苏归晓在讲台上一言未发的时候,张建忠才会额外提问她对这个病例的想法,从一定程度上也是在确认她是否可以胜任这个工作。从最后的结果来看,张建忠是认可她了。

叶和安并没有要讨论的意思,直接道:“这次的合作课题的确与抗磷脂抗体综合征无关,但是与影像建模有关。在案例讨论的部分,你需要把我们这次的影像及建模结果加上,这个U盘里有具体的资料,病例报道三天之内写完发给我。”

苏归晓接下U盘,眉头紧蹙,从内心里抵触这样强硬而高压的要求,却也没有立即发作,只是问:“三天?为什么这么着急?”

叶和安还未说话,一旁的陈一妍已经先一步答道:“论文投稿和发表需要周期,短的话几个月,长的话一年多,创业公司可熬不起那么久,季报、年报、明年上半年的融资会如果赶不上,就是在浪费他们的时间。”

所以果然是为了给他们公司的模型“镀金”,有这样发表出去的论文,就像刚刚周启南所说的,再去融资吧!

苏归晓看着眼前的叶和安,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失望,她怎么也没想到当初那个天赋出众、理想清晰的同桌已经变得世俗而功利。

这几天有神经外科的学术年会,院长、主任们会做手术直播,都是难得一见的疑难病例或者高难度手术,是苏归晓一年中最期待的时间。如果将这样宝贵的三天时间都浪费在为叶和安的公司赶一篇“贴金”的论文上,她自然不能接受。

苏归晓的表情愈发冷淡了:“不好意思,我还要上手术,我没有那么多精力完成与合作课题无关的工作。”

对于苏归晓的回应,陈一妍无法理解:“其实你完全不必在意这个病例和课题的关联度有多大,就算毫无关联,多发一篇论文对你评定奖学金、以后找工作都有好处。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其他同学说不定想要都要不到。”

陈一妍话中所指的其他同学自然是刚刚和苏归晓同在讲台上的韩晓天。从刚才发言的情况来讲,不知情的人不管怎么看都会觉得是韩晓天主要负责这个患者的,而苏归晓最后能拿到写论文的机会是捡到了天大的便宜。

苏归晓被气得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这个陈一妍,在这样的利益是非上,虽然不了解全情,但丝毫不见外,替她谋算得也当真是快啊!

眼前的两个人,一个为了公司融资,一个张嘴就是奖学金,倒也真是般配。苏归晓看着他们,冷笑了一声:“你们两个一定会是非常好的合作伙伴。”

叶和安听得出她话里的讽刺,冷声道:“我刚刚已经说了,和影像建模有关也是和课题有关。天天只知道手术,只知道切,你是屠夫吗?”

苏归晓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也总比天天为名为利高谈阔论、真遇到病人只会袖手旁观的人强!”

她停顿了片刻:“对了,是我忘了,你已经不是医生了,自然不会在乎病人如何。”

在这一瞬间,空气忽然凝滞了。

原本以为以叶和安的毒舌和不留情面,他一定会立刻对她予以回击,却没想到在这一刻,叶和安突然沉默了,目光之中多了许多晦暗的、她看不清的东西。

没有预料中的针锋相对,苏归晓怔了一瞬,面对突然沉默的叶和安,无端生出几分心虚。可回想她刚刚所说的话,她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异常的反应,他的确已经不是医生了,而且是他自己选择退学、主动放弃这个职业的,可他此刻的样子倒像是……

不懂,想不通。苏归晓索性不再去多想,反正十年过去,他和她已经不是一路人,她当然不能像陈一妍那样理解他。

“我还要去看病人,先走了。”说完,苏归晓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眼见着苏归晓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陈一妍不由得发出一声哂笑:“这个苏归晓,每次跟她说点什么事都这么费劲,课题还没开始就这样了,这要是真在课题进展期间,就她这个态度,怕是要误大事。叶学长,我觉得跟她没有办法再沟通了,尽快和神外说换一个人吧!”

叶和安没有回答,陈一妍想了想,又道:“要是你觉得碍于同门情面,不好去和张主任说的话,上次在你们公司开会的时候,林一航也说了,最后两周期限一过,他就会代表公司来和医院沟通,现在离上次开会已经过去了……”

陈一妍说话的同时用手指数了数:“已经过去了十天有余了,还剩三四天,到时候让林一航来说也一样。”

如果是第一次见面就觉得不合适,公司提出换人,那倒也不算什么大事,毕竟还没正式开始课题,不合适的理由有千百个,不一定代表她能力不行,但现在就不一样了。

双方已经沟通合作了近一个月,苏归晓再被换掉,那就是明着说她能力和态度不行。这样的事一旦发生,以后别说留在华仁医院,但凡好点的机会都与她无缘了。陈一妍认为叶和安多少是对这个同门师妹有些不忍。

只不过……

陈一妍宽慰叶和安:“说到底还是她自己的选择,既然她不想合作,让她退出这个课题组说不定她反而更开心,让她自由自在去做她的手术吧。”

叶和安没有回答。苏归晓的确是开心了,可后果是,他还要从头去和接手的人沟通,等对方看完一百多篇论文、熟悉前期的判读流程……

叶和安回想起一个月之前,在主任办公室里,张建忠第一次向他派出合作人选时的场景。毕竟是国家重点课题,在公司所有人的预期中,张建忠派出对接的应该是一名有些资历的医生,然而这位大主任带着少有的犹豫神色,递给了他一份学生简历。

“我考虑了一下,这个课题需要比较多的时间和精力,科里的在职医生手术时间多,怕是很难腾出那么多时间。这是我今年新收的博一学生,让她先去试试吧,如果不行的话你随时说,我把她换下来。”

从张建忠的话中,叶和安无法完全揣测出他对这个学生的看法。如果说只是因为其他人没有时间所以才先让这个学生来探路,可是能把这么重要又高难度的课题交给她,必定是对她的能力有所期待的;但如果是完全看好和信任她,那为什么又会说可以随时替换掉她?

这个课题是叶和安与全公司近两年的心血,是他现阶段最看重的事,他自然不会接受让随便什么人来试试。原本想要劝张建忠再考虑考虑,但当拿起简历,看到简历上面嘴角微微上扬、笑得疏离而客套的苏归晓,他忽然停住了。

再往下看,北江医科大学,那个在他高考之后才听说的不知名的双非院校,就这样承载了她八年的青春。六级690分,特意标注出来考了五次,这与其说是一种坦诚,不如说是一种别样的炫耀——她要做的事,不管千难万险,一定能做成。

时隔八年,那个以两分之差输给他的姑娘,终于来到了华仁医科大学。相比之下,他倒成了那个半途而废的人。

张建忠在这个时候补充道:“她考博的时候是笔试第一,学习能力应该不错,你们先沟通看看,不行再说。”

那时的叶和安已不似之前那般担心,毕竟苏归晓那样的人,只要是真心想做的事,又有什么不行呢?只是可惜,他未曾预料到苏归晓对科研课题的态度会是如此这般。她真心不想做的事,必定是强求不来的。

或许是因为早就预料到沟通不会顺利,叶和安这次给苏归晓的U盘里关于建模的资料是他精心整理过的,里面有目前课题的基础,是基于她上次做出的影像判读数据结果进行的一系列建模尝试,还有这次建模的详细成果,比刚刚会议上展示的更全面,更有之后的优化方向。就算对课题再不感兴趣,明眼人应该也能一眼看出这个项目是可行且极具前景的,就算是从获取成果的功利角度来看,这也是个绝佳的机会。他期望苏归晓在看过这些资料之后,能够慎重考虑是否继续参与这个课题,只不过……

以刚刚她离开时的态度,她是否会打开这个U盘都未可知。

最后三天……

叶和安轻叹了一口气,是去是留,很快揭晓。 j9bPxS4cuU7MVOyPyxtp0RI3np083D7xFQ2DxreuOnafr/4qMyFPiYa1ZdGPkHF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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