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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瓣玫瑰
这世上本没有的路

全国最好的医院、全国顶尖的专家,不畏艰险为这样一位特殊的患者手术,原本已经具备了电视剧里所有的戏剧元素,却并没有因此迎来欢喜大结局。

这之后又是忙得人晕头转向的连台手术,忙碌的间歇,苏归晓跟随周启南前往ICU探望手术后的产妇患者尹文静,刚刚走到ICU门口,就看到尹文静的母亲坐在冰凉的地面上。

见他们过来,尹母手扶着地面赶忙站起来,迎上前:“医生,我女儿怎么样了啊?”

ICU不让家属进入,是以尹母在门外坐了整整一天,也全然不知女儿在里面是好是坏。

看着尹母期待的目光,周启南只是摆了摆手:“我先进去看看。”

负责神经重症NICU的大主任刘季雯正在查房,见到周启南,有些意外。

周启南主动打招呼:“刘主任,打扰您查房了,我来看看昨晚手术的那个产妇。”

刘季雯点头表示了然,又低头看向一旁的病床:“我们正在说她,人还是深昏迷,肢体的张力也不见好转,复查CT出血倒是没见扩大,但是……”她想了想,抬头问周启南,“你们昨天手术的时候觉得怎么样?”

“静脉窦的血栓倒是通了,我们能做的已经做了,但是感觉……”周启南摇了摇头。

刘季雯的神情亦是沉重:“有抗磷脂抗体综合征的产妇,这种病因的静脉窦血栓相对罕见,我的学生查了一天也没有查到什么针对性的治疗方法和规范,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一步一步看了。”

听到刘主任的话,苏归晓亦发出了沉重的叹息,但作为外科医生,昨天的手术他们已经尽力,结果就不是他们可以左右的了。

从NICU出来,周启南看到了站在外面等候已久的尹母,看着满头白发的老阿姨满怀期待的目光,周启南眉心紧蹙,最终也只是说:“还要观察,您先别急。”

老阿姨眼里刚刚燃起的光又暗了下去。

苏归晓有些不忍地别开了目光。

交代完病情,周启南和苏归晓正要离开,没想到没走几步,就迎面撞见叶和安和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生——正是苏归晓上次在叶和安办公室见过的那个姑娘,只不过这次,她身上穿着白大衣。苏归晓看向她的胸牌,华仁医院神经重症医学科,陈一妍,而YB这两个字母象征着和苏归晓一样的博士研究生身份。

原来她是华仁医院神经内科的学生。

大概是和周启南熟识,陈一妍先和周启南打了招呼:“周老师好,您是来看尹文静的吗?”

周启南有些意外:“你也知道这个病人?”

陈一妍浅浅一笑:“我导师刘季雯主任今天一早就让我查抗磷脂抗体综合征卒中患者的相关文献,现在我已经对这个病例倒背如流了,只可惜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内容,所以刚刚一直在和叶学长讨论这种情况到底适不适合上手术,术前还有没有更好的评估办法。”

导师刘季雯……原来刚刚刘季雯主任说的那个查了一天论文的学生,就是她啊!

周启南昨晚不畏艰险为这个患者开了台,现在神内的学生却来讨论患者适不适合上手术的问题,他心里多少有些不悦。但陈一妍一个青春甜美的小姑娘,头上戴着小巧可爱的蝴蝶结,一双眼睛无辜地看着他,他也生不起气来,转而向叶和安打了个招呼:“小叶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

叶和安言简意赅:“课题要开会,正好一起探讨了一下这个病例。”

相比于上次开会时的措手不及,这次苏归晓是数着日子过的,对于今天要开会的事情,她心里已然有了预期。

看到叶和安的目光落在了苏归晓身上,周启南也意识到了什么,因而道:“今天的事情正好忙完了,苏归晓去开会,我就先走了。”

这次会议并没有大主任在场,陈一妍带他们就近在重症找了一间会议室。

将会议室的门关好,陈一妍随即自然地在叶和安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面对苏归晓意外的目光,陈一妍莞尔一笑,向她伸出了手:“你好,我叫陈一妍,是华仁医科大学临床医学本博连读的博士研究生,受导师刘季雯主任的指派,担任这次人工智能影像判读神内合作方面的课题执行人。以后我们会经常打交道,互相配合关照吧!”

苏归晓虽然知道这个课题很大,却没想到竟然还涉及了神内方面。课题牵扯到的合作方越多,课题的分量越重,无形中苏归晓的压力已成几何倍数增长。

她象征性地回握了一下陈一妍的手:“神外张建忠主任博士研究生苏归晓。”

没想到陈一妍听完这清冷中透着疏离的自我介绍,却是十分热络地对她道:“我听说过你,你也是博一对吧?咱们应该是同级,不过你是不是外院考过来的啊?”

苏归晓点头应了一下,并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但陈一妍已经开始了演算:“如果是外院考过来的话,五年本科加上三年硕士……你今年是不是二十六?呀,那你和叶学长是一年的吧?”

一句话让苏归晓抬头与叶和安对视了一眼。的确是同一年的,毕竟同桌都当了那么多年。两个人随即又同时偏开了目光,谁都没有回答。

苏归晓虽然和叶和安一般大,此刻却和低叶和安两届的学妹同级。医学的学制就是这样玄妙,叶和安和陈一妍是华仁医科大学的学生,全国的尖子,八年就可以博士毕业;而苏归晓以两分之差与这个机会失之交臂后,要花十一年才能拿到博士学位,还是在运气好的情况下。这二者之间相差的不只是三年的时间,本博连读的学制本身就是学生优秀的象征。

不知是性格使然,还是对合作伙伴好奇,陈一妍对苏归晓继续追问:“那你本科和研究生是在哪里读的啊?”

苏归晓沉默了一瞬,还是如实答道:“北江医科大学。”

陈一妍下意识地蹙眉:“北江?”

她努力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还是没能想到任何和这所医科大学相关的信息。她是华仁医科大学本博连读的学生,平日里只关注全国顶尖的学校和医院,而北江医科大学显然不在这个范围内。

她看向苏归晓,目光中带着些许同情,试图安慰她道:“没事,本科学校不好,但之后逆袭也不是没有可能。高考没考好只是高中阶段没有调整好自己的学习状态,你能从不知名的学校考进华仁神外,说明你肯定有特别的过人之处。”

苏归晓语调平静地回应道:“我高考没有没考好,要说起来可以算是超常发挥。”

她平日和叶和安有将近十分的分差,高考最后只差了两分,那是她那段时间拼尽全力努力的结果。仔细想想,其实也是让她引以为豪的,只不过当初她年轻气盛,为了梦想固执地和命运做了一场豪赌,然后输给了对面的那个人罢了。

感受到叶和安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苏归晓将视线转向了陈一妍。

陈一妍一向擅长计算和比较,面对同学抑或竞争对手时算得更是飞快,显然没想到苏归晓会这么说,难免会感到意外,怔了一下——超常发挥才考上北江医科大学,那原本……得有多差……

她抿了下唇,片刻才意味深长地回应了一句:“那你大学和研究生这几年可真是突飞猛进啊……”

医学是极其注重学历和学校水平的学科,陈一妍是华仁医科大学本博连读的学生,处在鄙视链的顶端,自然有资本居高临下地俯视其他人。

若是在刚上大学的时候,苏归晓或许还会解释两句,说她的高考分数其实并不低,确切地说是挺高的,只不过是报志愿的原因才没能去到与她成绩相匹配的院校。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已经逐渐习惯了不再解释,因为她明白她不可能有机会去向每一个人解释其中的曲折。更多的人在听到“北江医科大学”这几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对她定性了:双非院校,资质平平。

其实不只是和陈一妍,即使是和同样由外校考进华仁医科大学的韩晓天比,苏归晓之前就读的院校都处在绝对的劣势。虽然韩晓天高考成绩算不上出色,但他总归是卡边进入了地方985院校的五年制医学院,而后考入该校的研究生,光985这一点就可以将苏归晓压得死死的。

面对陈一妍复杂的目光,苏归晓没有解释,只是说:“我一会儿还要回去给病人拆线,有什么事我们速战速决吧。”

苏归晓说完,视线转向了叶和安。叶和安沉默了片刻,打量着苏归晓,以苏归晓向来不服输的性格,他还以为她一定会解释些什么,尤其是在这种事关医学生身价和颜面的事情上,却没想到苏归晓竟然什么都没有说,任由陈一妍这么看她。

苏归晓看似没变的好胜心之下,好像有什么变了。短暂的惊讶过后,叶和安开口:“文献看完了吗?”

苏归晓直接地回答道:“看完了52篇。”

叶和安的脸色一暗:“那你为什么又要来浪费我们的时间?”

“是你们说要开会,我才会放下临床工作和你们坐在这里。”苏归晓顿了顿,不卑不亢道,“我也很遗憾没有能看完所有的文献,但我是临床外科医生,平日里有要紧的临床和手术工作要完成,就算利用了其他所有可用的时间,也只能看这么多内容。既然我们已经坐在这里了,与其把彼此都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争吵上,就不能先根据我已经看完的部分讨论交流吗?”

苏归晓的道理讲得不错,可得到的依旧是叶和安坚决的回答:“不能。”

她那么长一段话,换来他如此强硬的两个字,真可谓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面对着意料之中固执己见的叶和安,眼见着对话又要向无止境的争吵发展,苏归晓只觉得头疼,终于耐心耗尽:“叶和安,你能不能不要这样不讲理?”

对于苏归晓突然直呼叶和安的大名,连一个“学长”“师兄”的称谓都没有带,一旁的陈一妍吃了一惊。

叶和安冷笑了一声:“我不讲理?好,你想讨论是吧?那我问你,LINK研究用的深度学习算法是什么?”

LINK研究是近些年来AI影像判读领域中重要的项目,在叶和安所给的论文排序中也居于前几位,苏归晓认真看过,因而很快回答道:“卷积神经网络。”

但这不过是一个开始。

叶和安紧接着问道:“它们在研究中大量改写了之前研究的算法,为什么?”

算法的方法学方面是苏归晓的弱项,她只能根据读论文时原文所写到的内容简单回答:“它们使用了超高分辨率的图像,导致原有算法在它们的图像上行不通。”

等她的是叶和安的追问:“为什么行不通?”

苏归晓一默,努力回忆了一阵,终是无法回答。

叶和安哂笑,继续追问道:“它们解决图像分辨率问题的原理是什么?”

苏归晓连上一个为什么都答不出,这个问题已经是叶和安故意为难。

眼见苏归晓不再说话,叶和安继续道:“这些文献原本就只是课题的入门基础,你连这些都一无所知,还让我和你讨论什么?口口声声说利用了所有能利用的时间,可你昨天晚上明明没有值班,知道今天要开会,为什么没有抓紧完成给你的任务?”

叶和安看了昨夜尹文静的病历,自然能看到署着她名字的手术记录,知道她昨晚来了医院。

苏归晓昨晚几乎通宵,再加上今天一天连轴,咬牙顶着生理极限,不过是为了多救治几个病人,没想到还要因此遭受叶和安的指责。她心里是说不出的恼火,但还是压制住情绪解释道:“昨天晚上是因为有危重患者加台,手术缺人手,我才被叫来帮忙的。”

可叶和安并非什么都不懂的业外人士,对于苏归晓的说辞并不买账,反问道:“神经外科是只有你一个一线了吗?你没有那么重要,就算你不来,值班二线也可以找到别人,是你自己分不清轻重,耽误了进度,又何必去找这些借口?”

是啊,虽然昨晚周启南是故意为难她,打电话让她去加班,但若硬说起来,的确就算她不去,周启南也不是找不到别人,她确实没有那么重要。

可当需要她在亟待救治的患者和课题论文之间做选择时,她从没有过第二个想法,只要她能选,她一定会站在患者那边。她不能对任何一个患者视而不见,她不想成为那种只会高谈阔论的医生,那是她最讨厌的样子。

是以当面对叶和安这样的指责,苏归晓只感觉到了三观不合,打心底抵触。

她的声音冷了下来:“我的确耽误了进度,但这恰恰是因为我将轻重分得很清楚。我是临床医生,对于临床医生而言,性命垂危亟待救助的患者是重,纸上谈兵的事情就算再重要,也永远比不过患者的生命!对于昨晚的尹文静而言,能够帮到她的不是我看了多少篇论文,而是关键时刻能站上手术台勇敢为她一战!”

她义正词严,可叶和安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接着说道:“如果真的有足够的相关论文,而不是像你这样有勇无谋的医生,尹文静或许反而可以获救了!”

苏归晓的脸色一僵:“你什么意思?”

叶和安坐直了身体,目光炯然地注视着苏归晓,语气严肃:“我们去查了目前所有抗磷脂抗体综合征患者静脉窦血栓的病例报道,七例里面有五例在取栓后病情突然加重,无力回天!虽然敢冒风险给病人手术,医生的勇气可嘉,但你以为这样就是英雄了吗?你有没有想过,合并抗磷脂抗体综合征的患者取栓之后血管内壁破损,暴露出更多的凝血因子,患者自身的免疫缺陷可能会导致血栓加速形成,你们自我感动的手术也许根本救不了她!”

苏归晓眸光微凝,神色愈发肃穆:“可如果不做手术,患者那样危重的颅内高压说不定挺不过昨天晚上!你也说了,七例中有五例加重,那也就是说还有两例预后尚可是吗?”

叶和安冷眼睨着她:“另外两例是原本就症状非常轻、栓子也很小的患者,这种条件你觉得你们昨晚的患者适用吗?现代医学是讲求证据的科学,你们北江医科大学的老师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循证医学的核心思想,就是要慎重、准确和明智地应用所能获得的最好研究依据来确定患者的治疗措施?如果医生只靠勇气就可以治好患者,那这世上哪里还有那么多的回天乏术、生离死别?”

许是因为真的生气,叶和安的话中带刺,直指苏归晓不怎么荣耀的本科出身。

循证医学,现代医学的立身之本,是即使如北江医科大学这样寂寂无名的院校也要讲授的内容。指南、证据、临床研究、课题,这层层关系简单又复杂,只不过一心只想在临床上治病救人的苏归晓那时对这些未曾深思。

她深吸了一口气:“可是每一个证据的产生过程都极其漫长而曲折,作为临床医生,能做到以现有经验用最好的方法去救治每一个患者已经实属不易。”

叶和安站起身来,耐心已然耗尽,他居高临下、掷地有声道:“因为路难走,所以就不走了吗?医学研究的使命原本就是走出这世上原本没有的路,如果所有人都像你这样想,那现在人类还在靠跳大神治病呢!”

后来叶和安扔下了一个U盘的影像数据,要求她在一周之内完成血管影像判读,将结果发给他,随后懒得再和她多说一句话就离开了。

陈一妍对苏归晓道:“我知道你是外科医生,可能更崇尚手术立竿见影的效果,觉得繁复的文字工作没有多大意义。但正是基于你眼中没什么太大意义的文献证据,我们认为昨天夜里尹文静的预后可能会与你所期待的相去甚远,我们可以一起看看结果。”

经历了叶和安和陈一妍的接连质询,苏归晓只觉得额角的青筋跳得厉害,她从没想过,作为一个医生,有一天竟会因为竭尽全力救治了一个患者而要接受这样的责难。

她从外大褂的兜里抽出手,拿过U盘,站起了身:“手术已经做完,现在你们无论再说什么,都已经是事后诸葛、纸上谈兵。”

智影公司会议室内。

离原先预定的课题正式启动时间只剩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神经外科方面却迟迟没有进展,项目会最后,叶和安的创业合作伙伴、公司的CEO林一航不忘催促叶和安:“你也知道这个课题神经外科那边是关键,项目从前期准备、课题申请、答辩到现在用了将近两年,才终于走到了即将正式启动的这一天,如果神经外科那边的课题参与人定了,尽快带她来开一次会,安排下一步的工作吧。”

听到林一航的话,叶和安没有回答。

平日里叶和安在用人这种事情上向来是全公司最果决的,此时却是一副颇有顾虑的样子,林一航感到有些稀奇:“怎么了?”

叶和安依旧没有开口,只是摇了摇头。

林一航和叶和安创业的时候,对于分工两人有言在先,涉及医学专业的具体内容,叶和安作为技术总监全权负责,但涉及项目的统筹运营,则由林一航统筹全局。

因此林一航没有再追问,只是直接给了结论:“我知道你的标准一向很高,但咱们现在时间很紧,如果对方还可以,你也适当放低些要求,不要过于为难人家,可如果真的不行,还是要及时止损。我再给你两周时间,如果神外这个人还是沟通不好,我就直接联系华仁医院,让他们尽快安排好下一个人。”

林一航说完,轻轻拍了拍叶和安的肩,随后离开了会议室。

关于神经外科参与人选的事情,其实上次和苏归晓开会的时候,陈一妍心里就已经有了许多想法,只是知道叶和安的性格,没敢多说,这次借由林一航的话向叶和安问道:“叶学长,上次开会的时候,我就觉得苏归晓对科研的了解浅显,而且兴趣缺缺,她是北江医科大学毕业的,本身能力基础就有限,拖了那么久没有看完文献,说不定是本身英语水平就不是很好,读起来费劲,再加上她以前应该也没有机会接触这种世界前沿级的课题,会不会不太适合我们的项目?”

因为上次苏归晓不肯解释,陈一妍在心里已经给她的能力定了性。

听到陈一妍的分析,叶和安想起高中时在国际辩论赛上用英语把外国学生㨃哭的苏归晓,冷笑了一声:“她英语好得很!”

相比之下,叶和安倒真宁愿她是英语不好才没能按时完成任务,他也不至于这么头疼了。

陈一妍一怔,不知道叶和安为什么对苏归晓的英语水平如此确信,略一思索,或许是叶和安在他们师门里听说了什么她不知道的情况。她倒也没有继续细想,只是继续劝说道:“就算放下这些不谈,咱们的课题计划是三年之内完成,而苏归晓在两年半之后就会毕业,她一个女生,在神经外科几乎没有留院工作的可能,那个时候课题面临着最后的收尾工作,她突然离开一定会对课题进度有非常大的影响,倒不如找一位有机会能够留下、可以长期合作的神外医生。”

若是细说起来,陈一妍也不过是一个刚读博一的学生、课题的合作参与方之一,却能够从课题管理者的角度出发,想到如此长远的以后,这证明陈一妍的心思和她单纯可爱的外表不甚相同,细腻而又精于谋算。

叶和安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而是问她:“我听说苏归晓平日里工作十分努力,你也是女生,为什么也不看好她留院?”

陈一妍挑了下眉:“有些事情不是光努力就可以的,正是因为我也是女生,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女生在神经外科留院的难度。叶学长,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我问过你一些关于神外的事情?那个时候其实我也想过选择神经外科作为自己的专科,毕竟神经外科是在人脑上做手术,是最接近上帝的位置,有着内科不能比的神气和威风。”

叶和安看着她:“那你为什么最终没选?”

陈一妍笑了笑:“我家里帮我联系了几位神经外科的老师做了咨询,清一色都是劝退。手术时间长、难度高,成长周期漫长,也许要过十年才能自己主刀一台手术,在这种情况之下,女生天然的劣势有多明显已经不用多说,所有的老师都跟我说不要自寻‘死路’,神外的女性医生连百分之一都没有,越是顶尖的医院就越是如此。人可以和自己较劲,但是不要和这个世界较劲,所以我做了更合理的选择,内科。”

陈一妍说的没错,神经外科对于女生而言付出大、回报低、风险高,是飞蛾扑火、以卵击石。她最终选择了神经内科,不仅算计得非常合理,而且聪明。

可世界上并不是每一件事都可以用聪明和合理的选择解决的。比如眼下他们所做的课题,国外的团队早在好几年前就已经开始,并且小有成果,而他们在国内还没有正式开始。他们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却还是投入了大量的时间、人力和物力成本去为之一战,成功的概率未知,这是聪明的人绝不会做的选择。

可是假如国内没有人做,国外的产品一上市就可以定出天价,大医院花高价拿到的还是落后于国外一代的产品,而基层医院则根本买不起。危急关头最需要为患者节约时间、寻找机会的地方没有东西可用,于国家、于医院、于每一个普通人都是一种悲剧。

所以,需要有人逆势而上、飞蛾扑火,去走这世上本没有的路。

这世上聪明人太多,有的时候凭借着一腔孤勇去和这个世界较劲的“笨蛋”也许更加难能可贵。

叶和安合上手中的文件,从椅子上站起身,对陈一妍说道:“我倒是想看看她能和这个世界较劲到什么时候。” EAH/9O3H6LmQdqsNqWJmhTumDFcd6GkbTaQ5h9GqNMMUotwc89pPEszxObsVJS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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