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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夜

从和尚的屋子里退身出来,点着迷迷瞪瞪的纸灯笼,沿走廊回到自己的屋子。单膝跪在蒲团上,拨着灯芯时,灯花啪的一声溅落在了朱漆的灯台上,一时间屋子里突然亮堂了起来。

隔扇移门上的画出自芜村 的手笔,黑黑的柳枝,或深或浅地随处勾描着,带有几份寒意的渔夫,斜戴着斗笠正行走在河堤上。挂在壁龛里的画轴上,是骑着狮子、驾云渡海的文殊菩萨 身姿。焚余的线香依然在暗处飘散着香气。寺院空旷清寂,显得了无人气。灯笼的圆影,投射在黑糊糊的天花板上,乍一仰脸,看上去像是活物似的。

支楞着一条腿,左手掀起蒲团,朝右边一捅,那里早已安置妥帖了,那就好,于是将蒲团放回原位,在那上面舒坦地坐了下来。

你是个武士。武士悟不了道,那就说不过去了!和尚说。既是如此的开不了悟,看来你并不是什么武士!和尚说。不过是人间的渣滓!和尚说。哈哈,发怒了!和尚笑着说。要是心里觉得窝火的话,那就拿出开悟的证据来!和尚说着,把头扭向一边。岂有此理!

到隔壁客堂间壁龛里的时钟敲响下一个时刻时,非给我开悟不可。开悟后,今夜还要入室独参。于是,将和尚的脑瓜与开悟做了番换算:开不了悟,就取不了和尚的小命。无论如何也得开悟。我是武士。

要是开不了悟,那就自刃。武士一旦受辱,就没有脸面再苟活于世了。体面地死去吧!

寻思之间,手不知不觉伸到了被褥下面,拽出一柄朱鞘短刀。猛力攥住刀把,除下朱鞘,寒冽的刀刃一下子在漆黑的屋子里闪出了光亮。这锋利无比的东西,像是要从手中嗖嗖逃逸而去似的。于是,杀气向一处凝聚,悉数集中到了刃尖上。望着这锋利的刀刃,在九寸五分的刃尖上,被无念无悔而又无可奈何地敛缩成了针尖状,突然涌出了干它一家伙的冲动,身上的血朝右腕流去,攥着的刀柄变得潮黏,嘴唇也哆嗦了起来。

把短刀收回鞘中,掖在右腋下,然后盘腿趺坐,做了个全伽 ——赵州曰无 ,无者何谓?我咬牙切齿咄道:这鸟和尚!

因死命紧咬臼齿,滚烫的气息从鼻孔间粗狂呼出。太阳穴痉挛作痛。眼睁得有平常日子加倍的那么大。

看得清悬物,看得清灯笼,看得清榻榻米,和尚的秃脑瓜也历历在目,就连张着大嘴岔儿的嘲笑声,也听得一清二楚。混账和尚!非得把这秃脑瓜卸掉不可!开悟给他瞧瞧!用舌根念叨:无、无。虽念叨着无,却仍能闻到线香的气息,明明闻得到线香,却偏偏要说无。

攥紧拳头,冷不防嫌厌地朝自己脑袋打去。接着,臼齿咬得咯咯作响。汗水从两腋下流出,背脊变得木棍似的僵硬。膝盖接缝处突然作痛起来,伸屈着膝盖琢磨道,到底怎么回事?但就是痛,真要命!怎么也开悟不了。刚以为要开悟了,痛感便马上袭来。气恼。万念俱灰。窝心透了。眼泪潸然落下。真想横下心来,对准巨岩撞去,让骨肉统统碎成一堆齑粉。

虽则如此,仍忍着一动不动地趺坐着,将难以忍受的苦恼盛在心胸间忍着。虽说这苦恼焦灼地鼓动起体内的肌肉,像是马上要从汗毛孔中喷涌而出,但又四处受窒,找不到一处导泄口,是处在这么一种残酷至极的状态。

就在这当儿,我的头脑变得匪夷所思起来。灯笼、芜村的画、榻榻米、格橱里的隔板,看上去全是若隐若现、似有却无、似无却有的样子。说起来,无,便是眼前空无一物,只是大咧咧地坐着。正寻思着,隔壁客堂间的时钟当的一声敲响了。

我恍然想起,右手立时攥住了短刀。时钟敲响了第二下。 MUPXI9Ju6BCE12V+A1x8MNOCknOOHxXoCiNv5grdv/ot9C3a9ZEv1GXby9V7PzX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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