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那可真是不好办。我明白的。”
“就在商店街的正中央,这样那样地一个劲儿缠着我。我没办法,只好跟他说在车站会合,看个电影什么的再一起回去。这才逃了出来。”
“那他现在肯定正在东张西望,望眼欲穿呢!”
“他爱等多久就等多久吧!我当时真的很懊恼,恨不得踢他一脚。”
“不就是个老师嘛!照我说,贞子,他也是太自负。不过,想想这事真让人害怕。”
“就是啊!现在的人,青年也好,大学生也好,都是一点也不能大意的。就说小石川我婆家,我丈夫死后,只剩下我和婆婆两个女人,立刻就有人盯上了我家的财产,那还是我丈夫的堂弟呢!他本来在农业大学,一看我家情况,就开始算计着到我家来继承家业。我刚开始还搞不清状况。你知道,我是入了户籍的,他不能毫无理由地把我赶走。所以,他想先从我下手,然后跑到我们家里来。我思前想后,前一阵也跟你说过,我觉得自己在那个家里无论如何也待不下去了——如果有孩子另当别论,可我孤身一人。无论婆婆怎样庇护我,今后的际遇都必然是悲惨的。所以我和婆婆商量过了,又和乡下的爸爸说好,决定暂且回娘家住住。不过,家里的弟弟明年要上中学了,妹妹也要上女校了,寡居回家的我,是不可能永远这样任性的。可是,我既没有立刻结婚的指望,也不愿意慌慌忙忙去不好的地方……”
“对啊!你说得对。”
“蝶子,你怎么看?我想再出来工作,可以到银座,也可以去其他地方。”
店里头开始播放流行歌曲唱片,客人的说话声和女人的笑声渐渐热闹起来。两个人落座的二楼房间尚未开灯。不知何时,穿衣镜反射的窗外亮光也消失了,两个人连彼此的面容都看不清了。就在这时,隔着邻家屋顶亮起来的璀璨霓虹在一整面玻璃窗上投下红彤彤的灯光,又一次点亮了狭小的房间。
“蝶子,你不用照看店里吗?我看会儿书,你不用管我的。”
“没事,没关系的。我这里就是纯粹的咖啡馆,不卖酒。而且……”蝶子伸手拧开书箱上的台灯,“刚入夜的时候来的都是些大学生,交给下面的人就行。”
“那就好。要是打扰你做生意,我就不好意思了。”
“嗨,你要是这么客气,为难的可就是我了。我说,你今晚就在这住下吧!我也有很多事情想讲给你听。今儿晚上我们躺下后敞开心扉好好聊聊。其实……听了你的故事,也见了听了不少银座老板娘的事情,我觉得自己目前的状态虽然凑合,可是也必须要为今后多做打算了。毕竟我已经二十三岁了嘛!比你还大一岁呢……关于他,也有些不能跟外人商量的事。”
“他每天都来吧?”
“嗯。不过这两天他旅行去了。”
“他……画画方面是个厉害人物,对吧?”贞子抬头仰望横木上那幅蝶子身穿单衣和服的半身粉彩画,说道,“这个也是他画的吧?”
“嗯,”蝶子点点头说,“今年春天他太太去世了。所以,他提出让我关了这家店到主宅去生活。虽然听说他有孩子,但是个女儿,而且也没有婆婆,所以在我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可是,我思前想后,担心福气太好反而物极必反,因而考虑是不是该就这样继续做个小的。”
“是啊,我就是福气太好反而遭殃。可是,蝶子,我也有这样的想法。若万事都小心谨慎是什么都办不成的。小心谨慎不就是胆小怕事吗?所以,我觉得一旦有机会,就该大胆地尝试一回。虽然无论多么忠实多么正直,不成的时候还是不成,可是,如果做了自己认为正确、认为好的事情,却仍然不成的时候,可以干脆爽快地放弃。这样就不会后悔。我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情。和命运做斗争,输了也是无可奈何。凭一个女人的力量办不到的话,就只能放弃。所以,我尽管如此,却并不是很悲观……”
贞子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自己和平时的气质完全不相符,滔滔不绝——而且甚为高谈阔论。她忽然羞怯起来,闭上嘴看看对方的神色。
“是啊,我们应该勇敢地行动。就像萝拉的老板娘那样!”
萝拉是五年前两个人上班的西银座的咖啡馆。
“我后来一次也没去过萝拉,没什么变化吧?”
“我没写信告诉你吗?那家店已经易主了。就是两三个月之前的事。我是听来的,不知道是真是假,听说她结了婚去‘满洲’ 了。”
“哎呀,是吗?我们在的时候,她年纪就不小了吧?三十好几了吧?”
“将近四十了吧?随心所欲的结果……她真是勇猛有余啊!”
“不过她是个好人。放荡不羁,但没有恶意……”
“那时候有个叫阿三的人,你还记得吗?她时不时来这里玩。”
“是啊,我记得她比我稍高些,圆脸蛋。我不干了的时候,是她来接替我的,所以我不熟悉。她怎么了?”
“她可棒了。我应该有照片,”蝶子拉出书箱下面的抽屉,取出一张穿着男装骑马的女人照片来,“据说她的金主是某个大使馆的武官。目前,在银座认识的人里,他只和阿三往来。她已经有一阵没来了,我总觉得今天她可能会来。”说到这里,她俩听见楼梯处似乎有脚步声,于是侧耳倾听,但是没有一个人上来,只是更清晰地听见了店里唱片中小提琴的独奏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