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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九死一生

忽然,轮机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抛锚成功!抛锚成功!迅速撤离!迅速撤离!”船舱里楼梯台阶,在轮机长和龚尽生的踩踏下,发出沉重的、仿佛心跳一般的闷响。仿佛在表征青田号一点点消逝的生命!

他们发力狂奔,一直跑一直跑,他们跑到了甲板上!

船长和许曾有还未离开,他们在等着生死与共的战友从船舱里走出来,在看见他们的第一眼之后,船长立刻做了个手势,那既像是告别,也像是传达命令:跳船!

“跳!”轮机长对着龚尽生大喊。

无需他重复,龚尽生也明白接下来唯一能活下去的选择,就是跳入江中,就算被洪流卷走翻滚着沉入水底,也好过同青田号一起被炸成万千碎片!

如若他们还活着,就要拼命的游拼命的游,哪怕两条手臂折断了,也要游出这片水域,否则,他们会在洪浪翻滚中冲入下游,随着势头狂猛的江浪一起,永远地消失在长江之中,尸身再难找到。

但是只有跳船,才是唯一的希望!

他们心中坚信着,只要没有被炸弹波及到,只要在水中尚有一口气在,岸上的解放军战友们就会想尽办法将他们救出去!

战阵之上,洪灾当头,他们不怕牺牲,但同样他们也相信,携手并肩作战的战友们,不会让他们轻易牺牲!

就在四位战士决定直接跳入洪流中、远离这座即将用身体填埋堤坝缺口的青田号时,始终在天空中盘旋的轰鸣声,一下子就悬在了头顶!

他们抬头望去,看到一条软梯从天而降,随后从直升机上传来了解放军同志的呼喊:“快上来!我带你们离开!”

四个人抓着绳梯,随着直升机迅速升高,他们很快从高空俯瞰到了青田号水泥轮船的全貌,以及在轮船身旁翻涌不休的洪涛巨浪。

仿佛这洪水极不愿被这庞然大物堵住去路,可又无法撼动它屹立不动的威武身躯,它们不甘地涌动,撞击,溅起澎湃的巨浪!

这时,他们看到青田号中心,出现了一片耀眼的光,那仿佛是这艘历时20年的货轮,终于向无情的洪水发起了反击!

紧随着火光之后,一声震耳欲聋般的巨响,响彻整个天地!

在他们四人离开青田号仅3秒钟,水泥轮船就在爆炸声中分裂成两段,船首和船尾分离开来。

他们方才站着的甲板,如一座高楼般斜立着,以极快的速度向水中倾斜。随后,水泥轮船又在接连的爆炸声中,碎裂成无数块依然巨大的残骸,在身下那一片似乎受到惊吓不停翻动的洪水里,迅速沉没,渐渐消失。

这是它留给世界的最后一个影像,或许当它以崭新的姿态,初次下水时,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以怎样的方式结束,也许在生命即将走到终点时,它会一直搁浅在滩涂直到浑身锈蚀、布满水草和蝇虫,也许是履行使命期间突然被怒海狂涛所吞没,沉于海底,陷入再也无人问津的永眠。

如果它有生命,它可能不会想到,自己会以如此壮烈的方式,完成了如此崇高的光荣使命,更不可能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终结。

正如每一个参加抗洪的战士们,他们也难以预料自己会以怎样的方式离开堤口,会在何时结束这次艰巨的任务。虽然他们早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但他们也一样,不知自己会在何时牺牲,会在在何地牺牲,但他们与青田号不同的是,他们知道是为谁而牺牲。

为国为党,为了人民。

许曾友脱下了自己的军帽,泪流满面。

船长向着渐渐沉向水底的轮船敬礼,在爆炸声还未响起时,他就已经这样做了。

轮机长壮如棕熊般的身体因抑制流泪而颤抖,他是生活在轮船心脏里的人,他能听到青田号的心跳,能听到青田号的呼吸,他看着青田号在自己亲手布置的炸弹里化为废墟,心中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剧痛。

虽然一起战斗的时间很短暂,但是每一个船员,都对自己曾短暂拥有过的轮船,有着无法割舍难以分离的情绪。

龚尽生站在软梯上默默凝视着,他看到水泥货轮并没有完全沉默,很快他就停止了下沉,在烟尘中乌黑的甲板依然高高耸立着,船首位置的旗杆,竟神奇地指向天空,江洪上呼号的风将五星红旗展开,露出血一样的绚丽的色彩,那是充满荣耀的颜色!

那是青田号虽死无悔,代表着无数军人奋战不停的信念,向着滔滔洪水展现着五星红旗的神圣与威严。

六七架直升机从岸边飞来,吊起的铁笼子里装着巨大的石头,它们飞到水泥轮船的上空,将一块块巨石投下,填补每一处洪水涌过的空隙。而青田号则依然用自己残破的身躯,拥抱着每一块巨石,阻挡着洪流的前进。

安全返回堤坝上后,部队首长亲自相迎,并号召堤岸上全体奋战的士兵,向归来的四位勇士敬礼!

这一次任务能够顺利完成,或许是船长的老练经验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也或许是轮机长确保了所有设备的正常运作,甚至也可能是,许曾友在驾驶台进行观察了望时,对船长的判断起到了关键性的帮助,才使得轮船终于停在了最初确定的起爆位置上。

而龚尽生,则只是这次生死攸关经历的见证者。他参与其中,却并未真正做到了什么。

可是,当他们在堤坝上坐下,看着已经被拦腰斩断的洪水,在青田号的残骸前偃旗息鼓时,船长却肯定了龚尽生在这次行动中的巨大作用。

他迎着江洪上猛烈的风,微眯着眼睛,神情中有完成艰巨任务后的自豪感,也有对龚尽生刚毅果决的敬仰:

“当我看到水泥轮船撞向堤坝,一切努力都将功亏一篑时,我犹豫了。你知道在危险面前,时间是战胜敌人最有力的武器,犹豫,很可能就会失败。在场数十个人中,是你第一个发起了行动,是你吹响了‘反击’的号角。看着你一人驾舟冲向青田号的背影,我才忽然明白自己的职责意味着什么。当然,我不是害怕,而是有那么一刻的茫然。是你用行动打碎了我的茫然,唤起了我的责任感。我在心里数了,我们离开甲板不到三秒钟,青田号就爆炸了,从它身上涌起的硝烟,还有擦着我的脚底飞过的碎石,都让我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进。如果没有你,哪怕我们只慢了一秒种就作出决定,也可能在空中被崩飞的碎石打成筛子。”

生死攸关之际,龚尽生明白一个决定意味着什么。他没有虚假的客气,而是凝视着船长,嗓音沉沉地说道:“船长,感谢你的责任感,你挽救了十余万人的生命。”

船长灿烂的笑容中有和蔼亦有信任,他说道:“抗洪队伍里有你这样的军人,我们必将取得胜利。”而后,他向前伸出手,“我叫陈增光,我们是同志。”

下一秒,龚尽生的手如同出膛的子弹般,迅速地握紧陈增光那只遍布老茧、却能给人安全感的宽厚大手,“龚尽生,我们是同志。”

每一个字蕴含的力量,都来自他那能挡住洪水的坚实胸膛。

回到二营的阵地,正赶上另一支部队换防,龚尽生很难得地可以慢慢享受晚餐的美味了。当然,晚餐依旧是白米饭和水煮青菜。

由于妻子是医生的缘故,龚尽生经常被训斥吃饭不要狼吞虎咽,他知道黄维芳是怕他把胃给吃坏了,后来无论多紧急的情况,他都会坚持把饭菜都嚼碎了再咽下去,若实在是来不及了,他干脆就饿着肚子上阵。

可是这一次,二连长刚夹了两口米饭放进嘴里,龚尽生就已经把一盒饭菜吃光了,他鼓着腮帮子问还有没有?

炊事班的士兵连声喊道:“有有有,今天量足!管饱!”

龚尽生拿过一盒又是狼吞虎咽。

二连长看得怔了好半天,捅了捅正往嘴里倒饭的龚尽生,“营长,至于么,开个船累成这样!”

“去!你不知道真正经历过生死后,这饭菜有多香!”对于旁人的调侃,龚尽生丝毫不以为意。

整个二营跟他同样吃相的战士,就只有一个许曾友了。

二连长胡林想象了下营长他们站在直升机软梯上,远离爆炸中心的画面,不禁吐了吐舌头,小声嘟囔道:“我不经历那个,也知道饭菜有多香。”

这时候,堤坝上出现了不小的骚动。

二营的战士们忙站起来看过去,却见到一群老百姓走上了堤坝,他们手里大多拎着竹筐,竹筐表面覆盖着好几层的毛巾,等到他们走到战士们面前,掀开上面的毛巾,里面的热气腾的一下就冒了出来。

接过竹筐的战士们看了眼里面的吃食,又立刻将其放下,满眼激动地抱着给他们送来晚餐的妻子或孩子。

相较于见到家人亲手烹制的菜肴,他们更乐于见到眼前的亲人。

“那支刚上来换防的部队,有很多九江市本地的军人,听说之前在武汉那边协防,现在被调派到家乡,亲人们知晓消息后就赶上来送饭了。”二连长一边抻长脖子观瞧,一边努力在吹来的风里轻嗅着,“有黄鳝、牛蛙、小龙虾,现在九江城里就这玩意最多……嚯,好香啊!九江人喜欢麻辣口味,把各式调料混在一起放在滚油里烫过后,在蒸熟的鲜虾鱼肉上一浇,那滋味甭提多带劲了!” UHWz0SsoLuNQnrz0EvsLAa8pbcJN9VaiOgF2nEShn8tOt6fbU8Rkjjh5B10xGog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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