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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维芳的心瞬间揪紧，“现在一线抗洪的战士们，哪个容易啊，不都是不怕苦不怕累不怕牺牲地战斗吗？”
“那当然，那当然，”谷谦驰笑眯眯地点头，满脸自豪感，说到四连他语气又变得郑重起来，“他们四连啊，真是什么活都干，洪水挡不住了拿命往里填，乘冲锋舟去救灾民的时候，人太多坐不下了，其中一位战士主动留在随时可能倒塌的屋子里，等着冲锋舟折返回去接他。
“喔对了，我还听说四连有位战士可神了，马上就要炸堤了，他从泄洪河道跑去救人，好家伙，真牛气，天知道他多大的胆儿，跑得有多快，听说只要再慢一秒钟就卷水里了，捞都捞不出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谷谦驰所说的这个人，黄维芳下意识就将其联想成了龚尽生，继而在黄维芳脑海里涌出了一个清晰具象的画面：龚尽生于狂风骤雨中，奔跑在淤泥湿泞的河道里，身后是滔天的洪涛巨浪，以及电闪雷鸣、铅云压顶的天空。
“大夫你怎么了？你有亲人在四连吗？”饶是谷谦驰阅历并不丰富，也能看出黄维芳神色间的些许异样。
“哦，不……”与其说这是回应，倒不如说这是黄维芳的一声长长的叹息，“我只是没听过这样的事，感觉太危险了，你们军人真不容易，你们不会害怕吗？”
谷谦驰挠了挠头，针管在手臂上轻微的摇动，“他们怕不怕我不知道，有时候我会怕一点，但是老百姓在我们身后时，我就又不怕了。”
“为什么？”
“我要是害怕了，退缩了，谁来保护他们呀？”
“真佩服你，为保护人民奉献自己，是无上的光荣。”
“这是我应尽的责任。”
短暂的沉默后，谷谦驰也同样用充满敬意的眼神看向黄维芳，叹息道：“大夫，这时候你们也很辛苦，我也很佩服你。”
黄维芳轻轻地笑了一下，仿佛要用浅浅的淡淡的笑容来表示，这都不算什么。
“跟你一样，这也是我应尽的责任。”
不知何时，云层散开一点，初升的朝阳枕在紫金山巅，将柔和的光洒落向这座千年古都，照耀着于灾难中依然坚强生活着的人们。
又过了几天，龚尽生走下堤坝，站在水流边静默了会儿，他对着平静河面上脏兮兮的倒影无所谓地笑了一下，而后蹲下去捧起水洗了把脸，紧接着就把双手放在河水里反复搓洗，似乎相较于脸部卫生而言，他更喜欢一尘不染的手。
洗干净手之后，他又在裤子上擦了擦，确保没有一滴水珠后，他走回堤坝上，从战友手里接过了一面旗帜。
他走到连夜奋战筑起的人工堤坝旁，高举那面旗帜，而后向下用力一插，插在了无数个沙袋堆挤出来的缝隙里。
河面上的风一下子猛烈起来，旗帜迎风招展，猎猎飞响。
那是鲜艳的五星红旗！
四连的战士们列成方阵，向着国旗，立正敬礼！
这一流域的江河已经趋于平稳，洪水也顺利排出了。四连战士们准备撤出时，看到了堤坝下一长排拎着瓜果干粮向上攀登的村民们。
由于是紧急筑建起来的堤坝，目的是为了挡住洪水，所以没有预留出平缓的行走通道，拎着东西的村民们艰难地向上爬行，却还要努力仰着脸，呼喊解放军战士们请等一等，请等一等，我们来给你们送东西。
很多村民的屋宅保住了，也有很多人的家在洪水到来时被吞没。可是眼前的挫折和苦难，他们却并不会放在心上，因为他们相信未来的生活，只会越来越好。
因为无论遭遇怎样的艰难困苦，都会有人民子弟们保护着他们，守卫着他们的家园。他们更加知道，那些损毁的房屋，在党的帮助下很快就能重建起来。
他们即将有一个更好的家。
终于，乡亲们走上了堤坝，和人民子弟兵们站在了一起。
四连的战士们内心除了使命感终于达成的自豪，还有百姓们激动流泪时在他们心中烙下的滚烫的印记，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这时候，传令兵接到了上级的新指示，他从不远处兴冲冲地跑过来，或许是急于把好消息通知给大家，他没有注意脚下，被路面上的泥坑绊倒了，摔了满身泥浆，脸上也沾了不少泥水，可他只是胡乱一抹，立刻站起来片刻不停地跑过来，在呼啸的风中兴奋大叫道：“同志们，乡亲们，津浦铁路保住了！我们抗洪成功了！我们胜利了！”
不仅四连这边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其他部队也在党的领导下，解放军战士们的奋力拼搏下，将所有的桥梁堤坝修复完成，这一场洪水好比出笼的猛兽，带着不可一世的气势汹涌而来，却也一样败在了齐心协力、共克时艰的军民面前。
四连战士们在当地数百名乡亲们的热情包围中，缓缓地驶离了高高筑起的大坝。
回到部队报道后，夜已经很深了，龚尽生没有同其他战士一样倒头就睡，因为驻扎营地距离南京城的家，仅有一小时路程。
他要回家。
他要看一眼妻儿。
温馨的家是履行军人使命感之外的，他最珍视的东西。
太平南路上的积水已在街道***员的自发组织下，得到了有效的梳理，龚尽生并没有因此耽搁多少时间，走进医院家属楼群内，熟悉的气息和熟悉的味道就扑鼻而来。
这片社区里住着的，或许是太平南路上最忙碌的一些人了，他们有的此时才归家吃顿饱饭，有的在众人熟睡时却穿戴整齐走出家门，披星戴月，昼夜难分。
有不少人与龚尽生擦肩而过，却没能认出他来，十几天的风吹雨淋使他完全变了模样，出发之前他还脱掉了那件沾满泥土的军装，此时此刻，他同其他晚归的邻居一样，都是为社会建设贡献一份力的小老百姓。
在防盗门旁的花盆下找到备用钥匙，龚尽生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家门，他不知道妻子这时有没有睡着，但他可以确定，宝贝儿子一定做着甜美的梦呢。
他小心翼翼地换下鞋子，走到卧室门前，母子二人睡得很踏实。他走上去为他们掖了掖被子，又将敞开一丝缝儿的窗户关紧，转回身他发现妻子脚上的袜子都没脱，看着还有大片湿漉漉的痕迹，想来是妻子回家时，踩到了内涝的积水里吧。
龚尽生帮黄维芳把袜子脱了，又去卫生间打了一盆热水，将洗脚布打湿，十分仔细地给黄维芳洗起脚来，连脚丫缝隙也没有遗漏。
如他所料的，擦脚过程中妻子只是弓了下脚背，便再没有一丝回应。给熟睡中的妻子洗脚，龚尽生已经熟能生巧了，他会在不影响妻子睡眠质量的情况下，帮妻子洗去双足奔波一天的疲惫。
实际上，黄维芳之所以没有被他吵醒，他动作轻柔熟练是一方面，更为关键的原因是黄维芳实在太累了，现在能叫醒她的除了医院打来的电话，就是儿子图图的哭声。
龚尽生把洗脚水倒掉，给自己换了盆冷水，光着膀子用毛巾蘸着水擦拭身体，擦了很久很久，才将暴雨洪浪留在他身上的脏泥擦得一干二净。
其实他可以站在莲蓬头下冲洗，那样更快也更干净，但他嫌那东西稀里哗啦的水声太响，吵不醒妻子，却能吵醒儿子。
儿子可是妻子一切行动的终止符，即便是沉沉的睡梦。
他想到此笑了笑，倒掉脸盆里的脏水，又将身体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确保没有遗漏的脏泥，才轻轻地坐在客厅的椅子上。他不想再给妻子增加家务的负担，哪怕只是一小块泥印。
他闭上眼，默默地感受着三人同在屋檐下的温馨，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黄维芳起床去厨房做早餐，却见到灶台上的铝盆里，装着四个煮熟的鹅蛋。
她赶忙奔向南面的卧室，趴在窗台上向外张望，一如图图昨天的样子，眼中充满期盼却又遮掩不住失落。
窗外，楼下，那条窄窄的、空荡荡的通向另一条街道的小巷，仿佛通向的是另一个战场。
丈夫半年才回一次家，仅给她留下了四个鹅蛋，她满目哀伤地坐在椅子上，手指缓缓地剥开鹅蛋壳，心中刚涌起一丝哀怨，却又听见窗外骤然响起的雨声。
她咬了口鹅蛋，蛋青鲜嫩，软弹可口，被咬掉的部分露出金黄色的蛋黄，味道香喷喷的，勾起她的食欲。可是她却没有再咬下去，她站在窗前，望着又一次黑沉沉的天空，以及天空里飘飞的细密雨丝。
不知道为什么，黄维芳鼻端缭绕着的，不再是鹅蛋的清香，而是丈夫身上那熟悉的气味，那仿佛是她曾将脸贴在军装上轻嗅时，才能闻到的那一种独属于军人的气味。
那是风里来雨里去，守卫国家勇战一线时留下的，那会让她振奋，会让她忘却思念，会让她感到空虚的心攸然间便被一种神圣的使命感填满。
这场雨下多久，战士们就要奋战多久。
龚尽生归队之后，立刻接到了上级下达的新指示：前往南京制药厂，拯救被大水围困的职工们。
滁河水位虽已得到了控制，可是南京这一场雨，却是连绵不绝，倾盆不止，足足下了15日。除了被四连解救的浦镇车辆厂以外，还有南京化纤厂，江南光学仪器厂，南京制药厂等都泡在了泛滥成灾的洪水里。
抗洪时是艰难的，可是善后工作更是艰巨的。解放军战士们四处奔走，解救百姓们于水患之中时，保证国家和人民的财产安全时，更多的医护人员自告奋勇走上一线，为那些在水灾中奋勇当前的战士们保驾护航，安抚救治在水灾中受困受伤的百姓，他们是保障救援行动有序进行的坚实后盾。
因这一场水灾，越来越多的灾民患上肠道疾病、疟疾等传染病，作为八一医院消化内科的医生，黄维芳日夜诊治病人，不得片刻休息的时光。而在龚尽生和黄维芳二人不辞辛劳付出一切的时候，他们的儿子龚晏书也在一天天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