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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崇高使命

片刻不得喘息的工作,会让人忘记时间的流逝。当黄维芳确定患者都已度过危险期,安然入睡后,她悄悄关上病房的房门,站在走廊向窗外望了一眼,才发现此时应该是拂晓时分,南京城最黑暗也是最安静的时刻。

很快就要日出了,黑沉沉的天空仿佛被扣在一只无比巨大的碗里,连声音都隔绝在外,一切都那么安静祥和,然而消化内科的医生们都知道,这场灾难依然没有结束,表面的平静之下,是更为强烈的汹涌暗潮,待到早晨,又会有多少病患带着苦痛和希望来到医院呢?

黄维芳长舒了一口气,决定去楼下急诊大厅看一看,如果有病人于此时赶来,定然是疼痛难忍,急需救治。

她向着李玉萍所在病房的反方向走去。

那里是通向急诊大厅的楼梯,疑似丈夫的患者就在身后的病房里,但她还是把救治病人放在了第一位,把儿女私情放在了最后。

路过楼梯间摆放着的高大摆钟时,她瞄了眼时间,不禁“咦”了一声,但很快又释然了。

原来已是5点30分,日光早就该出现了,可是窗外依旧如拂晓般黑暗。

那是因为初升的朝阳,完全被雨云遮蔽着,天空里令人压抑和忧虑的黑暗,始终悬在南京市的上空,始终悬在人们的心头。

可是抵抗这场灾难的所有人都明白,他们终将会看到日出的。

等到那一天,阳光会像从前那样,初现于紫金山巅,继而撒向这座曾历六朝的千年古都。阳光会穿过明孝陵葱郁的树叶,会越过古朴庄严的中山门城墙,会照向射固城湖风光旖旎的湖畔,碧波荡漾中湖水澄澈,没有洪灾的肆虐没有灾民的病痛,一切都美好得像是从不会被打碎的梦。

在1991年华东洪水里,龚尽生会为维护这个梦竭尽全力。在病患痛苦的呻吟声中,黄维芳会为了实现这个梦日夜不寐。

所有的军人、医生、每一个奋勇当前的***员、积极参与抗洪战斗的万千百姓们,都会为了这个梦奉献青春,奉献生命。

当时间来到清晨六点,这座沉睡一夜的城市,于渐次响起的车铃声、人语声悠悠醒转时,八一医院消化内科病房内的病人们,已全部完成了救治工作,在点滴缓慢注射中平静地睡着,再没有疼痛难忍的呻吟声,也没有护士们来去奔走的脚步声。

黄维芳在空荡荡的急诊大厅转了一圈,没看到有来就诊的病患后,便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待出来时医院门外马路上已响起车辆的喇叭声。

她在医院里救治病患时,城区马路上的积水,也已被其他工作人员疏通干净了吧。

她们都是这场灾难里的不眠者,是默默守护着这座城市的人。

黄维芳向门外看了又看,终于拾起脚步走进了楼梯间。她决定前往李玉萍所在的病房。

白天的时候,这道楼梯上有急色匆匆上楼或下楼的医护人员,也有难掩悲怆、愁容满面的病患家属,此时此刻,它悄然无声,仿佛也沉浸在巨大的疲惫里。

黄维芳感受着同样的疲惫,静默无声,直到从楼上传来,比黄维芳还显得疲惫又无力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轻,很缓,有时又会停顿片刻,似乎那脚步声的主人累极了,需要停一下脚喘一口气。

黄维芳隐约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转过楼梯缓步台,她看见了对方。

于此时下楼的人,正是另一位消化内科的医生李玉萍。她的两条腿分叉站着,一只脚踩着下面的台阶,另一只脚却似抬不起来般还留在上面一级的台阶上,她弯着腰,左手撑在腰间,右手抓着楼梯扶手,仿佛不这样做,她就会从楼梯上摔下来,她的腰就再也直不起来了

她挪了下身子,却并非为了下楼梯,而是趴在了楼梯扶手上,胸口起伏,大口大口喘息着。

黄维芳看在眼中,心中一片酸涩,以及油然而生的敬佩。

似乎休息得足够久了,李玉萍终于从楼梯上直起了身子,与此同时,她才察觉到楼梯下面也站着个人,是跟她穿着同样白大褂的医生,她扭头看过去,发现是黄维芳后,她也怔住了。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楼梯一上一下对视良久,感受着彼此目光中的疲惫与敬意。

“下面没有病人了吧?”李玉萍率先说道,她的声音里流露出巨大的疲惫,却也蕴藏着无言的满足。

“没有了。”黄维芳简单地回答。

“嗯,我刚才和曹俊达下来看过一次。”李玉萍轻轻点头,努力挤出微笑:“小芳,没事了。”

曹俊达就是那位刚刚成为爸爸没多久,便决定住在医院里救护病人的医生。

“是,没事了。”黄维芳重重点头,“玉萍姐辛苦了。”

“你也辛苦。”李玉萍迈步而下,一步一步,极慢极缓。黄维芳赶紧跑上去扶住了她,忍了忍还是小声说了句,“你快睡一会儿吧,我来巡查病房。”

“也好,”在医院里以敬业专注不知疲倦著称的李玉萍,出人意料地没有拒绝,但很快她又说,“我只睡半小时。”

但实际上,李玉萍后来睡了三个小时,她实在太累了,累得头一沾上休息室的枕头就睡着了,就连窗外阴云里骤然炸响的惊雷,她都没有听到。

黄维芳一个人走回消化内科,走到了分区病房的门前,透光窗玻璃,能看见到里面的病床一个紧挨着一个,有人睡得很踏实,有人却挣扎于疼痛的梦里辗转反侧。

在病房最里面的铁床扶手上,挂着一件明显湿漉漉的军装,从上面源源不断有水滴落下来,在磨光的水泥地面上积蓄出了一小摊水。

有条黝黑结实的手臂露在被子外面,斜搭在床沿处,日光灯下清晰可见皮肤上一片片红肿的擦痕,甚至还有几道足有十几厘米长的已经结痂的伤口。

黄维芳推开病房的门,缓步走了进去。扶手上挂着湿漉漉军装的铁床共有三个,也就是说,有三位解放军战士在抗洪期间得了疟疾,此刻正遭受着病痛的折磨。

他们都是一样的黝黑的脸,一样满是手臂的伤痕。

那定是在抗洪抢险中留下来的。

黄维芳一眼扫过去,就已确定三位病人中没有自己的丈夫。其实早在午夜时分,大概治疗了十来个病人后,她就已确定,来接受治疗的患者中,并无丈夫龚尽生。但她还是决定走到病床旁,帮他们掖一下被子。

方才与李玉萍分别的时候,疲惫不堪却犹在强撑的李医生告诉过她,自己并不确定其中有没有她的丈夫。

一来她没见过龚尽生的样貌,二来这三个军人被送来时,并未来得及登记名字,而那两个负责送人过来的军人,也只是跟住院部提及了自己部队的番号。

李玉萍同样不知道龚尽生隶属于哪只部队,这对有组织有纪律的军人来说,是一件很机密的事情。但是匆匆离去满头大汗的那两位军人,其中有一个提及了“四连”。李玉萍问黄维芳,“你丈夫是四连的吗?”黄维芳心里咯噔一下,只是回了句,“应该不是他。”

的确,以黄维芳对龚尽生的了解,她百分百能够肯定,丈夫会在病痛稍微减轻后的第一时间,就跑到她所在的诊室探望她。如若找不到她,即使强撑着疲惫与伤疼纠缠难忍的身躯,也会一层层地把这座医院找个遍。

相思之苦,万山无阻。

换作她,也是一样。只不过职责在身,她无法即刻去寻找。

黄维芳走至床旁,轻轻地将被子的一角,从床侧提起,盖住了军人裸露在外的遍布红肿和血痂的手臂。

令她没想到的是,饶是那位军人疲惫的身体经历过病痛终得一梦后,仍是睡得极浅,他陡然睁大了双眼,直直地看着她。

黄维芳吓了一跳。

那位军人的眼神里,充满了即将参与战斗的戒备!倒不是他在担心会有坏人逞凶,而是每时每刻,哪怕睡着或是病着,他也在等待行动的号令!

仿佛他不是身在医院的病床上,而是依然坚守在洪水汤汤的堤岸大坝上,随时随地准备加入战斗!

许是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身处何地,解放军战士眼中激昂的战斗情绪蓦然消散,紧绷绷的脸孔也松弛下来,又变回了刚到医院时连站直身体都十分吃力的病人。

“哈,我正做梦抗洪呢,忽然有人来揪我肩头的沙袋,那怎么行,没了沙袋我拿什么抗洪!”年轻的解放军战士面无血色,却是绽放出了天真澄澈的笑容,“所以我就醒啦,大夫,我没吓到你吧?”

“你做梦都在抗洪吗?”黄维芳钦佩他的乐观,以及不负军人使命的崇高。

“咳,大夫,我不怕你笑话,知道自己病了没法再参加战斗后,我站在大坝上哭了,战友劝我上车,我看着越来越远的堤坝,还有越来越远的战友们,我在车上又哭了,到了医院以后,我不哭了,因为周围都是病人,我不能让他们看到一名解放军战士的软弱,但是你知道吧,大夫,我哭不是因为我疼,而是我不想脱离队伍,不想在兄弟们拿命与洪水搏斗时,自己却躺在这里什么都干不了。”说着说着,年轻战士的眼里又泛起了泪光。

黄维芳刚接触龚尽生时,曾芥蒂于他一去便是数月,惟有书信往来的恋爱经历。

后来,她更加了解了龚尽生,也认识了他的战友们,她才明白,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多可爱可敬的年轻人,在用生命来保护这个国家,保护人民。他们不是书本里抽象的概念,不是画师用手中笔勾勒的美丽图景,他们是一切困难的天敌,他们怀抱信念,不辱使命,勇担职责。

“你好好养病,等病好了,你就是队伍里的生力军,是最出色的战士,到了那时,你会更有力气去尽你的责任。”黄维芳温柔劝慰。

“那样最好了,可是大夫,我们连的战士一个比一个厉害,我是最弱的那个,要不然,也不会就我得病啊!”眼前的战士提及自己的部队,眼中本已熄灭的火苗,又重新燃烧起来,那明亮的色彩,仿佛能将窗外黑沉沉的天空照亮。

黄维芳从他澄澈的眼神和天真的笑容里这才发现,眼前这位战士是多么年轻啊,恐怕还不到20岁,还没有体验过过这个世界所有的美好与幸福,就要奔赴抗洪前线,与大自然残酷无情的力量殊死搏斗,他受了伤,他患了病,已经躺在医院里接受治疗,可能还没有脱离危险期,他却依然想着抗洪的任务,甚至还为自己患病倒下而感到深深的自责和歉疚。

“你是哪个连队的?叫什么名字?”她忍不住问。

“我叫谷谦驰。”年轻战士一脸自豪地说出了自己的部队番号。

黄维芳听到他跟丈夫不属于同一个连队,心中牵念丈夫的安危,连忙问道:“听说送你来的军人是四连的,他们那个部队也跟你们一起抗洪吗?”

谷谦驰听到“四连”二字,立刻收起了所有的笑容,神色严肃,眼里充满了崇高的敬意,他先是呢喃了一句“哦,四连”,而后情绪突然高涨,“那个连队太不容易了。” zvHKNqjQFoH0IbsfOoyUjww/z1kes7AbwHcWkHLGZlxBZia92l3n9CE8hTHzY9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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