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践回京城后,一直躲在宫里不出来。范蠡和文种无奈,只好求见王后,询问勾践的病情,并说一个月的期限转眼就过去了,大王应该振作起来,抓紧时间,对朝中事务作一番安排,同时还要做得不露声色,免得引起伍子胥的猜疑。
王后叹了口气说:“大王自幼在先王的庇护下生活,突然遭如此大的打击,一下子不知所措。眼前又要入吴为奴,生不如死,他承受不起呀!”
“事已至此,还得向前看,不能倒下啊!”范蠡担忧地说。
正在这个时候,勾践从里面出来了,没精打采地坐下后,问道:“范蠡,寡人问你一句话,你可要如实回答。”
“大王有什么话,请讲!”
“你是楚国人,寡人并没有给你什么,你为何要替越国拼死效命?”
范蠡一愣,不知从何说起,因为他没有想到,勾践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问题。
“大王……”王后也有些疑惑不解。
“别……别打断寡人的话,让范蠡自己说。”
“大王!”范蠡不假思索地说,“臣是楚国人,在楚国有心报国,却无用武之地,到越国来,名义上是帮助越国,实际上还是助楚。越国强大了,吴国就不敢贸然侵犯楚国。”
“现在,越国完了,你的目的不是化为泡影了吗?”
“大王,臣不敢言功,可臣知道,越国并没有亡,越国仍然在,大王仍然在。”
勾践摇摇头。
“范蠡既然投奔越国,就生为越国臣,死为越国鬼,誓与越国共存亡。”
“好吧!”勾践无奈地说,“好死不如赖活。”
范蠡见勾践终于答应了,立即建议:“请大王立即召集群臣开会,处理善后事宜。”
勾践入吴为奴,有两件事情必须解决:一是挑选一位忠心耿耿之人随驾入吴;二是安排一个得力之人留守京师,负责处理国事。
入吴为奴,有很大的风险,能不能活着回来,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即使能够活着回来,其间所要经历的磨难,也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得了的。
别看越国国小民弱,勾践刚愎自用,可他手下的几位大臣都是好样的,人人都表现出足够的勇敢和忠心,争着要跟随勾践入吴为奴。大夫诸稽郢争得最凶,最年轻的大夫计倪也不甘示弱。
勾践见几位大臣争着随自己冒险入吴,心里感到一丝暖意,可到底挑选谁,一时却拿不定主意,便想先把留守的人选确定下来。他首先想到了范蠡,于是命范蠡留守京师,处理国事。
“大王,留守京师,你还是安排他人吧!”
“为什么?”勾践非常吃惊。
“臣不能接受这个命令!”
“你敢抗命?”
“不是这样!”范蠡拜道,“我以为,驰骋疆场,率兵作战,上大夫文种不如我;处理国事,安抚百姓,我不如文种。大王将国事托付给上大夫文种,我跟随大王入吴,侍奉大王。”
范蠡的话,不仅让勾践感动得几乎掉下了眼泪,也让文种激动不已。陪同勾践入吴,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任务,需要有超乎常人的意志和过人的智慧,他既感慨范蠡挑选了一件最危险的任务,同时也深知自己不一定有那个能耐。
于是,勾践将国事托付给文种,命范蠡陪同自己入吴。
伍子胥押送勾践回京后,并没有进城,而是住在城外的中军大帐,但却没有禁止士兵们进城,也没有对进城的士兵发布行为禁令。没有禁令,等于是对行动没有约束。如此一来,吴军进城之后,耀武扬威,横冲直撞,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京城被搞得乌烟瘴气。
这一天,范蠡的侄子范鸣带着范蠡的师妹百里淑琴,从遥远的南阳到了越国。
阿辛到城外接他们进城,在大街上被一群吴军截住了。为了行动方便,百里淑琴换了一身男装,拦截的吴军发现了这个秘密,说她是奸细,硬要将她带走。
阿辛只得谎称她是越国上大夫范蠡的夫人。
“什么越国上大夫?”一个吴兵小头目说,“越国完了,越国的财物尽归强吴,女人也不例外。”
“谁说越国没了?”阿辛反驳说,“现在是议和,不是剿灭。”
“好小子,活得不耐烦了。”小头目怒喝道,“乖乖地将这个女人交出来。”
“听见没有?”阿辛寸步不让,“这是越国上大夫范蠡的夫人,等我上报范大夫后,再找你算账。”
“小子哟!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头目对士兵说,“抓起来,带回去。”
士兵们一拥而上,将阿辛、范鸣、百里淑琴围起来。
阿辛可不吃这一套,吩咐范鸣保护好百里淑琴,自己奋力反抗,将围上来的士兵打得东倒西歪。
吴兵见阿辛身手了得,吹响了号角。顿时,骑兵、步兵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将阿辛、范鸣和百里淑琴团团围住。
“住手!”范蠡闻讯赶来了,“军爷息怒,军爷息怒。”
“谁在闹事?”一个将军模样的人过来了。
“大将军!”范蠡双手一揖说,“在下范蠡。”
“范蠡?”来将反问道,“滋事生非,引起骚乱,该如何处置?”
“军爷息怒。”范蠡耐着性子,指着阿辛、范鸣和百里淑琴分别解释说:“他是小民的侄子,他是小民的书童,她是小民的贱内。”
范蠡同百里淑琴,其实并没有正式订婚,范蠡之所以这样说,只是权宜之计。正是他这一权宜,将一件原本不存在的事情,变成了真的。
“带回去!”来将命令身边的吴兵,“交给伍相国发落!”
“走!”士兵们拥着百里淑琴去见伍子胥,范蠡也跟着一起去了。
范蠡走进中军帐,抢前一步说:“伍相国在上,小民范蠡拜见伍相国。”
“是你?”伍子胥惊问。
“伍相国见谅,小民的侄子和贱内,千里迢迢从楚国来探望小民,一时心急,冲撞了军爷,望伍相国宽宏大量,饶恕他们。”
伍子胥问道:“你既然是楚人,为何到了越国?”
“相国明察!”范蠡说,“小民原是楚国人,本应该为楚国效力,然而,楚国王室任人唯亲,朝政荒废,民不聊生,饿殍遍地……”
“不要说这些了。”伍子胥说,“老夫比你更清楚楚国王室的底细。”
“相国盖世英雄,名贯古今,且性情刚烈,恩怨分明,堪称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相国的大名,如雷贯耳,慕名已久。”
“好一个巧舌如簧之辈,既然你称颂老夫,然而,文种小儿,老夫曾几次派人相约,请他到吴国来建功立业,为何却和你来了越国呢?”
“启禀相国,恕小民直言,文种来越,全是小民的主意。”
“啊!”伍子胥没有想到范蠡说得如此直率,两眼紧盯着范蠡的脸,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当时,小民和文种,确实准备去吴国投奔相国,然而,听人说,相国在吴国与太宰伯嚭不和,敬王二十四年(前496年),吴先王征伐越国,却将相国打发去督导河工。小民和文种担心,如果我们去吴国,恐怕会遭吴国朝野的非议,说相国同乡情重,营私结党,如此一来,反而害了相国。故此,小民和文种犹豫再三,还是到越国来谋生,准备日后再寻找机会,为相国效力,为吴国效力,为楚人争气。”
伍子胥不置可否,看了一眼百里淑琴说:“我看这位女子,年纪尚轻,你到底是谁?”
百里淑琴听伍子胥问到自己,立即说:“小女子叩拜相国!”
“你有何话要说?”
“回禀相国,小女子百里淑琴。”百里淑琴瞥了范蠡一眼,满脸含羞地说,“范蠡是民女已订终身的夫君。听说越国有难,放心不下,特地前来探望。”
“百里淑琴?”伍子胥问道,“百里潭是你的什么人?”
“那是家父。”百里淑琴有些胆怯,不知伍子胥为何要问这个。
“名门之后,果然秀外慧中。”伍子胥赞叹一声,对范蠡说:“你口口声声说百里淑琴是你的内人,以老夫看,此女子亭亭玉立,窈窕淑女,不像是个已婚的妇人,你为何要信口称为贱内呢?”
范蠡一惊,双手一揖道:“启禀相国,小民……”
“我不听你说。”伍子胥打断范蠡的话,指着百里淑琴说,“我要听她说。”
“禀相国,民女和范相公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已订秦晋之约,小女子此次来越,就是要和范相公完婚。”
“是吗?”伍子胥不相信地问,“越国要亡了,你却前来完婚,是喜,还是悲?是不是你的父亲让你来越国献什么锦囊妙计呀?”
“相国明察。”百里淑琴慌忙解释说,“民女受家父之命,来越国完婚。”
“你父亲是当代大儒,难道不知道倾巢之下、岂有完卵的道理?现在,正是越国遍地哀恸之际,你还有心思红灯高挂,洞房花烛吗?”
范蠡见话说到这个地步,只得说道:“启禀相国,楚国的风俗,一喜冲百忧,泰岳大人此时让小民完婚,实在是想给小民带来好运。”
“百里潭视吴、越之争,越国之败为忧?”
范蠡回答说:“食人之禄,忠人之事,泰岳以为,小民既然来越国为臣,就当为越国分忧。”
“好!老夫成全你,老夫倒要看看,你怎样操办这桩婚事。”
“这……”范蠡为难了。
范蠡为难,一是事出突然,百里淑琴来越,他事先根本就不知道,为了让她摆脱吴兵的纠缠,才顺着阿辛的话,说百里淑琴是他的内人;二是他虽对百里淑琴有好感,但他的心已属苎萝山里的西施姑娘,如果与百里淑琴成亲,那西施怎么办?
“怎么!”伍子胥见范蠡有些为难,知道其中有猫儿腻,故意逼问道,“你不愿意?”
事情到了这一步,范蠡不答应也得答应,只得谢过伍子胥。
“传令!”伍子胥手一挥说,“越宫悬挂白灯,满朝文武穿素服,给范蠡举办婚礼!”
范蠡没有想到伍子胥会来这一手,惊愕地站立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事情怎么这样呢?”范蠡非常懊丧。
“是啊!”阿辛问道,“苎萝山的西施姑娘怎么办?”
“唉!”范蠡拍着脑袋,实在想不出好办法。
“范大人!”阿辛看了范蠡一眼说,“我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
“干脆,将她们两人都收了,两头一般大,不分彼此。”阿辛说罢,笑着跑开了。
勾践面对群臣,愤怒地说:“范上大夫成婚大礼,伍子胥让越国文武百官身穿素服,如同祭奠,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谈何庆典,怎么庆典?”
“大王!”范蠡出班说,“是臣下招惹来的是非,愧对大王、王后和越国的军民,请大王恕罪!”
“平身!平身!”勾践说,“说来说去,都是寡人惹的祸。”
“大王不必自责。”文种出班奏道,“胜败无常,天有定数,大王能醒悟一二,越国必能兴旺,臣等代全越臣民向大王叩安!”
群臣齐呼:“大王英明,万福善安!”
“平身!平身!”勾践问道,“上大夫今天大喜,大家出出主意,该如何操办?”
“启禀大王!”范蠡说,“臣以为,仍然按正常婚俗操办,无非是衣饰和摆设上变变颜色而已,在行为上,喜庆不狂放,庄重不悲伤。喜庆若忘形,会引起吴军猜疑而遭致杀伐;庄重若悲伤,会引起吴军耻笑,说我越人没有骨气。婚礼简陋操办,不失礼数即可。但入吴的日期马上就要到了,请大王安排好国事,对留守人员,定员定班,各司其职,诏告全越民众,好自为之,万事要以存越国基业为重。”
“嗯!”勾践轻轻哼了一声。
“大王!”诸稽郢出班奏道,“婚礼事小,国体事大,请大王下令,让兵器入库,马放南山,官吏各司其职,悄然安慰百姓,以候他日重图大业。”
“说也无益,听天由命吧!”勾践看着众臣说,“各位,除范上大夫外,你们各司其职,如想离开者,可以自行散去,寡人也不怪你们。”
“臣等忠于职守,决不负大王所托。”
王后看了勾践一眼,对众臣说:“今天范大夫完婚,虽然受到种种限制,大家仍然要按照常理前去祝贺。”
“谢大王!谢王后!”群臣齐呼。
“报!”侍卫进来说,“伍子胥派人送来了贺礼。”
勾践、王后及众大臣一脸惊诧,不知伍子胥又要搞什么名堂。
“上大夫,可知是何意?”王后询问范蠡。
“回大王,王后!”范蠡说,“内人来到京城的时候,侍童阿辛和吴军争执,伍子胥欲借此发难。臣知道,伍子胥性情暴虐,仇恨心理非常重,办事往往过激。我们以忍为上,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我们只能逆来顺受,以免引来意外事端。我也知道士可杀不可辱的道理,但存越为上,存王为上,我个人受点侮辱,又算得了什么呢?”
“寡人知道大夫用心良苦,只有以礼受之。”勾践看了身边的王后一眼,叹了口气说,“迎接!”
伍子胥派来的使者昂首进入越王殿,冲着堂上的勾践,傲慢地说:“相国有令,范蠡的婚礼必须今天举行,不得拖延,所有庆典活动,必须在指定范围内进行,送上贺礼一份,以示相国的宽广胸怀。”来使说罢,侧身一让,两位侍从将抬着的一口箱子放在地上,箱子上覆盖一张白纸,白纸上写着一个大“喜”字。
范蠡心里虽然愤怒已极,表面上却不得不上前谢过。送礼之人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勾践气得浑身发抖,捂着胸口说:“本是伤痕累累,还要撒一把盐,伍子胥好恶毒啊!”
“伍子胥!”范蠡咬牙切齿地说,“今天,你对越国的羞辱,对我范蠡的羞辱,总有一天,我要你拿命来还!”
范蠡的婚庆现场,所有的摆设,都是白色,形同丧礼一般,勾践、王后及群臣前来祝贺,都穿着素服,形同吊丧。拜过天地之后,正要将一对新人送入洞房,突然,伍子胥派来的使者闯了进来,大叫一声:“慢!”
范蠡和百里淑琴停住脚步。
“相国有令,三日之内,勾践和范蠡,起身入吴。”来使说罢,不等回答,转身而去。
范蠡和百里淑琴面对面站着,范蠡叹口气说:“人生原本有喜也有忧,我们今天的婚礼,不知是喜还是忧?”
“我不该在这个时候来给你添麻烦。”百里淑琴抽泣着说。
“今天既然是你我的洞房花烛夜,就不必悲伤了。”范蠡掏出手帕,替百里淑琴抹去泪痕,安慰地说:“这不怪你,只能怪我生不逢时,拖累了你才是。”
“相公千万不要这样说。”
范蠡叹了口气说:“你知不知道,今日婚娶,即将分别,入吴为奴,当牛做马,还不知吉凶如何呢!”
“大丈夫先国后家。”百里淑琴哭着说,“你不必为我操心,我等你回来。”
“谢娘子通情达理!”
“来越的时候,父亲特别嘱咐,相公通晓大礼,欲成大事,可不拘小节。”
范蠡抓着百里淑琴的手,一脸愧疚。
百里淑琴从怀里掏出一块绢帛,递给范蠡说:“这是家父要我交给你的,上面有兴越灭吴之策。”
“啊!”范蠡接过来,认真地看了起来。
“父亲还说,功成即可身退,不要贪恋虚名。”
“恩师真是世外高人啊!”
“大人!”阿辛在门外叫,“大王请你速进宫议事。”
“寡人深感愧疚,上大夫新婚燕尔,就要……”勾践抱歉地说。
“回大王,臣知道,忠孝难两全,大王不必为臣担忧。”
王后看了勾践一眼,说道:“范大夫尽管放心,今后,范夫人的起居,由我亲自派人照料。”
“谢王后!”范蠡连忙谢恩。
“文大夫!”勾践叫道。
“臣在!”
“寡人带往吴国的贡品准备好了吗?”
“禀大王!”文种说,“臣已将大王所带物品准备妥当。”
勾践摆摆手说:“只要把夫差的贡品准备好就行了。”
“文大夫!”王后担忧地说,“大王将政事托付于你,遇事你要多和诸将军等人商议,谨慎处置。越国稍有不慎,就会祸及大王和范大夫。”
“请大王、王后放心,臣一定尽职尽责,不负大王、王后所望。”文种和各位大臣异口同声。
突然,伍子胥的使者闯进来了,傲慢地宣布:“相国有令,勾践及随行人员,明天三更造饭,五更启程。越国大臣,只能送到江边,不可聚众闹事。宫中宝器珍品,装车运走,不可藏匿。还有美女待选,送往吴国。”来使说罢,不等回答,转身离去。
范蠡站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月亮,唉声叹气,百里淑琴拿出一件衣服披在他的身上,安慰他说:“如此伤感,别愁坏了身子!”
“明天就要离别,计从我出,我被计困,我这是作茧自缚啊!”范蠡叹了口气说,“刚刚新婚,又要离别,都是由我逞强好胜所致。”
“话不能这样说,大丈夫为国,理当效命,理当尽职,你只管陪大王入吴,我回老家去,等你归来。”
“你哪里也去不了。”范蠡说,“王后说,你今后的生活起居,由她派人照料,名义上是关心,实际上已经被当作人质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大王、王后虽然倚重我,但对我也不放心。”范蠡看着窗外的夜空说,“自古君王都如此,平庸嫌弃无能,才高又怕盖主。此次入吴,大王不让你同往,是担心我弃他而去,另攀高枝;也不允许你回南阳,你只能在此苦守。”
“别说了。”百里淑琴泰然地说,“我已知道其中之意!”
“伴君如伴虎啊!”
“想不到宫中之事,竟然如此险恶!大王、王后这样待你,你为何还要为他们设谋效力呢?”
“我并不是全为他们。”
“为了谁?”
“为百姓,为楚国,为自己。”范蠡解释说,“吴国与楚国是世仇,扶越为了助楚,人生一世,总要做些事情,才无愧于家乡父老。百里老师教我韬略,我自恃胸中谋略,不亚于孙武,胜于诸侯,总得有个施展的平台,如果越国适合我,我就会像孙武那样,在越国干出一番大事业。我没有称王封侯的野心,可有引导君王的志向。入吴,一是情急所迫,无路可走;二是可借伴君之机,摸清大王的脾气,取得大王的信任,成就我振兴越国的大业,验证我治国的本领。”
百里淑琴点点头说:“既然这样,相公尽管放心前去,百里家的后人,不会给你丢脸。再大的苦,我也能承受。”
范蠡将百里淑琴紧紧地搂在怀里,激动地说:“百里老师教我本领,又派你来帮助我,我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
好久好久,范蠡轻轻地推开百里淑琴,抱歉地说:“你先睡吧!我还要同文大夫商量些事情!”
“去吧!”百里淑琴说,“我等你回来!”
“少伯兄,入吴为奴的差事,本应当我去,却让你抢了去,真的难为你了!”
“子禽兄,你留守的任务也不轻啊!”范蠡说,“我随大王入吴,重建越国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只是,此事一定要低调、秘密地进行,要瞒过夫差和伯嚭,更要瞒过伍子胥。”
“少伯兄,你说具体些,该怎么做才好?”
“先解散越国的军队,让士兵们回家种地,以消除吴国的顾虑。”范蠡想了想说,“还有,咱们这次献给吴国的财宝,名义上是全部,实际上只有一半随大王运往吴国。剩下的一半,一定要保存好,这将是我们复国的资本。千万要记住,大王虽入吴为奴,但越国的民心不能散,要告诫所有的官吏,一定要廉洁自律,带领百姓垦荒种地,只要不失去民心,越国就没有亡国,越国就有复兴的希望。”
“嗯!我记住了。”文种含着泪说,“少伯兄,你也要多保重,此去前途未卜,遇事一定要多加小心啊!”
这一对从楚国来的同志加兄弟,互相叮嘱着。
“回去吧!”文种看时间已过午夜,起身送客,“明天就要出远门,夫人等你呢!”范蠡临走的时候,从怀里掏出薄绢递给文种说:“这是家师带来的灭吴兴越之策,你好好研究一下,越国就靠你了。”
钱塘江边,停靠着数十条大船,士兵们抬着大箱小笼,紧张地装船,文种率领留守的官员,在江边给勾践、范蠡饯行。面对江水,文种来到勾践面前致辞:
皇天福佑,先抑后扬。
福养福祉,患乃喜殃。
强蛮遭灭,服顺兴旺。
屈辱他乡,必免祸殃。
君臣离散,感动上皇。
子民哀痛,四野苍茫。
臣献干肉,以酒浇伤。
勾践仰天长叹,默默无语。文种再次上前致辞:
我王德福,长寿无疆。
天地赐灵,神祇守望。
德厚社深,善祚兴旺。
消殃除祸,恩宽利长。
屈尊吴国,凯旋家邦。
祝酒一爵,万民同享。
勾践举杯,流着眼泪对群臣说:“寡人继承先祖遗业,不料一失足成千古恨,竟致国破家亡,千里为囚!今日一别,不知相见在何年?”
群臣听了这番话,无不痛哭流涕,赶到江边拜送勾践的百姓,也都是掩面而泣。唯独范蠡神态安然,在一旁劝说道:“臣听说‘居不幽者志不广,形不愁者思不远’。从前,商汤囚禁在夏台,周文王被关押在石室,他们虽然委屈了自己,却得到了天道,所以,商汤并不因为身处困境而感到忧伤,周文王也没有把窘迫看成耻辱。大王又何必对此感到耻辱呢?”
勾践听了,心里稍微舒坦了些。当他看到群臣都在暗暗落泪,不禁仰天长叹道:“死,是人们所畏惧的事情,但我听说要死,心里竟然没有丝毫害怕的感觉。”说罢,扔掉手中的杯子,径直上船去了,而且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船启动了,勾践仍然看着远方。
范蠡担心勾践无法忍受这场残酷的挑战,来到勾践的身边,悄声说:“大王,你必须完全杀死心中原来的那个‘我’,才能消除所有的意念。你不是感到生不如死吗?那么,你就杀死心中的那个‘我’吧!”
勾践吃惊地看着范蠡,他虽然知道范蠡有超人的智慧,他说的话一定有道理,但却不了解范蠡所说的杀死心中的那个“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范蠡知道勾践还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进一步说:“杀死自己的意念、理想、希望和期待,内心里完全没有‘我’,不再以‘我’的意志去生活,只是随波逐流。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能够接受,成为一个‘无’,那么便没有‘谁’必须去承受这个苦难。这样,身体随遇而安,跟河中的鱼虾一样,不为什么而活着,不必有抗拒,不必有忍受。杀死过去的我,才会有一个全新的‘我’。这是度过这场灾难的唯一办法,顺着天意,不必有自己的任何想法。”
勾践似有所悟,安静地坐下,闭上了眼睛,进入静心的状态。范蠡轻声地传授他运神养神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