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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好几天,林家伟一直提不起精神。他很想把豆豆忘掉,把她从自己的记忆深处抹掉。但是,人的记忆毕竟不同于一盘录像带,不是想抹就抹掉,想录就录上的。你越是想忘掉,却越是忘不掉。他的脑海里始终萦绕着着豆豆的影子,只要一闭上眼,那影子就真切地浮到了他的眼前,而且,都是那些过去了的一幕幕的往事,有甜蜜的约会,亲昵的柔情,也有彼此的伤害,和那摩托车上的令他难忘的伤痛……

有时,他也理智地问自己,我是不是走火入魔了?我是不是无可就药了?

对于张桂花,他早已厌倦了。这个女人在他血气方刚的年龄段上已把他的精气神杀得几乎所剩无几了,对这样一个女人,还有什么爱可言?有的,也仅仅是同情而已。虽说人到中年,随着他的地位发生变化,她的态度也有了很大的转变,但再转变,她身上所具有的那种小市民的劣根性是无法根除的,时不时总要有所爆发,这就不时地引起林家伟曾经的伤痛与屈辱。他也曾想到过解脱婚姻,但解脱又谈何容易?一提起离婚,张桂花就越发地耍泼。对此,他不是没办法,只是怕在社会上闹得沸沸扬扬,面子上过不去,同时,也觉得对女儿莎莎是伤害。所以,就抱着一个凑合着过的态度。如今,有多少个家庭不是凑合着的?真正高质量的、充满温情爱意的家庭能占多少?

星期二刚上班,林家伟接到了政府办公室的电话,说市长黄心刚要下边阳县视察农村春耕备耕情况,顺便慰问特困户,请报社派记者参加。本来这种走过场的形式,随便派一个记者参加就是了。但是,这一次林家伟没有派记者,他给王一飞打了一声招呼亲自下去了。他想走下去转一转,看一看,分散一下精力,也许情绪会好些。

市委宣传部专门组织了一辆面包采访车,拉满了老记、小记们,很是兴师动众。

林家伟一进车门,大家都纷纷向他打招呼,他觉得心里很温暖,但就是叫不上他们的名字。于虹也在车上,见他上了车就把小屁股朝里挪了挪,招着小手让他坐过去。他心里一热,就坐了过去,顿觉屁股底下热乎乎的,便用心体味了一番于虹留下的体温,才又感到一缕由她身上飘来的幽香,心气舒畅了许多。暗想,就冲着能感受到于虹热屁股留下的体温,能闻到于虹的幽香,也不虚此行。

车上坐的是电视台的一男一女,有线电视台的一男一女,广播电台的一女,新闻科的桑科长,再就是司机与他。总的说来男女比例不是严重失调,所以,就注定了这是一次很有意义的活动。记者们到一块儿肯定不会寂寞的,又说又笑,又唱又闹,甚是热闹。

林家伟斜对角有一个女孩儿,不时的掉头看一眼林家伟,林家伟觉得她挺面熟,却又叫不上名字,就悄声问于虹,于虹就说,那是有线电视台的记者常琳,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说着就叫过常琳说:“常琳,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金都日报》的林总编。林总编,这位是有线电视台的记者常琳。”常琳高兴地说:“久闻林总编的大名,幸会。”说着就把她的小手伸了过来。

林家伟握住常琳的手儿晃了晃,感觉绵绵的,软软的,是那种从小没有干过家务的养尊处优的手。林家伟说:“电视上经常见到你的光辉形象,这是第一次见你的面。”

常琳说:“还望林总多多指导。”

林家伟笑着说:“哪有那么多的指导?你在屏幕上神态自若,在观众中的口碑很好。”常琳顿时有些喜不自胜,却说:“哪里,我才刚刚学着采访,不像于虹那么机智灵活,也没有于虹那么上镜。”

于虹说:“你别损我,谁不说你是咱广电系统的甜姐儿,你的屏幕形象比我好多了。”

两个漂亮女孩互相恭维、谦虚了一阵,才又把话题转到了林家伟身上。

常琳说:“林总编,你现在又在写什么?你的《新闻理论探索》、《新闻记者的视角》等书我都看过了,写得真好,尤其对我们刚走上新闻岗位上的记者有很强的指导作用。”

林家伟心里很乐,但嘴上却说:“那都是胡扯,没有几句正经的东西,无非是想换几个稿费而己。”

于虹说:“听说你最近要出一本《现代笑话集锦》,不知啥时能问世?”

林家伟说:“出版社要求我凑够20万字,现在还差2万字。那都是小儿科,不过,估计市场行情不错。”

常琳说:“那可是一本畅销书。林总编,到时候,一定请你给我签个名,送一本。”说着灿烂地笑了起来,那两个笑靥就显得很深。

林家伟说:“于虹说你是个甜姐儿,一笑,果真很甜。”

于虹说:“你看,你看,林总编都夸你是个甜姐儿,你还说你不是个甜姐儿。”

大家说笑了一阵,忽听电视台的记者王建铭在尖声学着黄市长的讲话,就都坐端了身子,把注意力集中了过去。

王建铭可谓记者行里的活宝,模仿能力太强,学谁像谁,这在全市新闻界有口皆碑。这会儿,他正学黄市长在去年人代会上做政府工作报告的讲话,那语调,那浓浓的张掖口音,学得惟妙惟肖,形象逼真,要是你闭上眼睛听,绝对分不出真假。

王建铭学完,大家报之热烈地掌声与喝彩声,都说学得太像了,几乎分辨不出真假。接着,他又模仿了市上其他领导的讲话,模仿得仍然逼真。车上的气氛一下活跃了。有人提议让他模仿一下邓小平,他却说,我给你们模仿一下西北笑星张宝和的单口快板吧。说着,他就用兰州方言模仿了起来:

有个学生叫王小琪

一说话就是他妈的

老师问他一道题

他说我他妈的没复习

老师问他一个字

他说我他妈的不认识

……

一路欢笑一路歌。不知不觉,到了边阳,正好赶上中午吃饭时间。

在县政府宾馆里下榻就餐。饭桌上,市政府秘书长宣布了活动安排。下午两点半去县农委,供销社、种子站视察工作,四点半在县委三楼会议室听取县上领导汇报工作。晚六点回宾馆就餐。明早八点吃早餐,八点半出发到七岔乡、八岔乡扶贫,中饭乡上安排,晚饭回宾馆就餐。第三日早八点,早餐吃完到河西县视察。行动计划届时再作安排。各新闻单位的记者们可能辛苦一些,要求当天采访当天完稿,次日吃早餐时请新闻科桑科长收集起来,由县政府派车派人送往各新闻单位。这次随黄市长下来的有政府秘书长、政府政策研究室的主任、市计委主任、财政局长、农委主任、供销社主任、科委主任等各大部门的要员,同时,还带着化肥等农用物质,所以,队伍较为庞大,餐桌也有了严格的等级,领导们一桌,司机们一桌,老记们一桌,于是便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晚餐又按这种格局刚刚定位,黄市长就风趣地说:“我看我们应该与记者们交叉开坐,否则,记者们会说我们搞特殊化,大家说好不好?”

大家都说好。于是,一些部门的领导们就主动地抬起屁股,欲走,又不想离开市长。

这时候秘书长就发话了:“你们全不能走呀,空出四个位子就行了。”然后又 招呼道:“林家伟、小于、小常、王建铭过来坐。”

林家伟被秘书长点了名,自然有了面子,就招呼于虹、常琳、王建铭一起过来。

秘书长很机智地把于虹、常琳安排在了黄市长的左右,其他的人就随便落座了。

林家伟表面上喜气洋洋,心里却想,原来我成了陪衬人,倘若记者们都是帮男的,恐怕黄市长绝不会风趣地提议他们叉开坐。自己今日能与黄市长同桌共进晚餐,完全是沾了于虹、常琳的光。想想,做个漂亮女人还是好,屁大的女孩儿温存的一笑,其办事效率要比你老革命跑上半年还强。不免思忖这社会咋成这样儿了?再一想想,堂堂的政府秘书长,在普通百姓的眼里多显赫,然而,他也有他活人的难处,领导的一句话,一个暗示,甚至皱一下眉头,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都必须心领神会,否则,他就不是一个好的秘书长。可见,秘书长活得也够累,无论他对下多么地高高在上,但他在市长面前总是毕恭毕敬,像永远欠着他还不清的人情似的。

黄市长显然满意秘书长的这种安排,精神显得很亢奋,谈吐也很洒脱。

黄市长说:“林总编,这几个记者叫啥名字,你不能让我继续官僚下去呀。”

林家伟就不好意思地站起来,一一作了介绍。

黄市长说:“我可是你们的忠实观众呀,每天都在看你们的节目,也经常接受你们的采访,就是没有在一起坐下来吃饭,今天要借边阳县的酒,好好把你们几位招待一下。”说着就让服务员斟了酒,举杯互碰了一杯。

于虹、常琳意思了一下就放下了酒杯,黄市长非要让她们喝干净,她们说不喝白酒。黄市长说第一杯必须喝干净,以后可用饮料代替。

二位姑娘只好很痛苦地喝下了杯中的酒。

吃喝了一阵,于虹与常琳分别又给黄市长敬了两杯酒,都说黄市长为全市人民操劳费神,应该多喝两杯。酒足饭饱后,黄市长意犹未尽,就问边阳县的关书记、裴县长还有什么节目没有?

关书记、裴县长一听就明白黄市长的意思。就说,楼上有卡拉OK,请黄市长上去唱一阵歌,轻松轻松。

黄市长略一思忖,才说,“也好吧,难得有这样的闲暇。”接着又说:“记者们也要学会劳逸结合,上去唱一阵歌,轻松轻松,写文章才有灵感嘛。”

大家都说好,难得能与市长同乐。

林家伟知道黄市长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所指的“记者们”肯定是有选择的。这便使林家伟有些两难,去吧,怕黄市长认为他这么不自觉,碍手碍脚的;不去吧,又怕黄市长又有别的看法。正为难间,于虹、常琳都叫他一块儿上楼,他这才排除了顾虑,同他们一起上了楼。楼上,早有七八位漂亮的姑娘守候在那里,等候着陪唱陪舞,林家伟心想,这边阳县的头儿们工作做的真够细致,难怪市上领导都爱往边阳县来。

记者和司机大都没有上楼,这样,上楼的男人们都有了舞伴儿。林家伟看黄市长对两位带电的女记者情有独钟,就有意避重就轻,请了一位比较端庄的姑娘跳了一曲《迟来的爱》。他看到于虹、常琳都下了舞池,常琳与黄市长跳,于虹与秘书长跳。黄市长个头不高,肚皮却很鼓,与常琳站到一块儿,就越发地显现出了黄市长的粗矮与常琳的高挑挺拔。到了第二曲,林家伟仍然请起了这位姑娘。有了第一曲作基础,第二曲跳的时候林家伟就自然多了。林家伟边跳边与姑娘攀谈了起来。

林家伟问:“请问姑娘贵姓?”

姑娘说:“免贵姓吴。”

林家伟说:“吴小姐在哪里上班?”

姑娘说:“在县针织厂。我不是小姐,你就叫我小吴吧”。

林家伟笑了一下说:“叫小姐是一个尊敬的称呼,你怎么不让叫?”

姑娘说:“只有‘三陪’才叫小姐,我又不是‘三陪’”。

林家伟说:“也真是,本来‘小姐’是一个很雅的称呼,有了‘三陪’,良家姑娘却不敢让人称‘小姐’了。”

姑娘就微微笑了起来。她笑起的样子还真有点迷人。

林家伟说:“你到这里来跳舞,是自己主动来的,还是单位上派你来的?”

姑娘说:“谁愿意来这儿?还不是单位上硬派的。每次市上、省上来人,县上给厂里摊派,厂长就派我们来陪舞,谁要不来,就扣一月工资,这样一来,谁敢不来!”

林家伟说:“你要是来了,单位上给不给你发加班费?”

姑娘说:“说是这么说,陪一个晚上才发10元的加班费,现在谁稀罕10元钱?”

林家伟想想,也在理。歌厅里的小姐一个晚上可挣100元,如果放得开些,再挣一些小费,可在300—400元,良家姑娘派到这里来,才挣10元。这种反差实在太大了,这无疑对这些良家姑娘是一种致命的打击,抑或是有意无意的为她们走向“三陪”搭了个桥。

现实就是这样,有时残忍得让你不忍目睹。

林家伟心想,如果对这件“陪舞”事件再做一些深入调查,写一篇报道肯定能在全国叫响,说不准还能获得什么大奖。但如果真的写成发表了,恐怕他在金都也就待不下去了。于是不免有些感慨,人,有好多事儿是无可奈何的,你要做一个真正的人,一个忘我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是多么的不容易。

跳了两曲,林家伟就没有兴趣再跳了,点了支烟刚吸了几口,常琳过来请他,他急忙掐灭香烟走进了舞池。与常琳跳舞感觉全然不像同小吴那般累,他带着常琳,仿佛带着一缕风,托着一片云,步履和谐,轻松自若。

常琳说:“没想到林总跳舞跳得这么棒。”

林家伟说:“没想到你像一朵云,身轻如燕。”

常琳说:“谢谢你的夸奖,能与你跳舞真是一种享受。”

林家伟心头一热,也说:“这话应该是我说的,能与你跳舞真是我的荣幸,也是一种享受。”常琳的眸子里突然溢出了一缕很亮的光泽:“真的是吗?”

林家伟说:“真的。我说的是真的。”

常琳说:“谢谢,来日方长,以后我们会有机会的。如果可能的话,请你留下你的电话号码。”林家伟说:“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倘若一个中年男人经常能够接到一位漂亮女孩的电话,并且,是一位声音很有磁性的女孩的电话,那会给他的生活带来多少色彩。”

常琳笑了一下说:“你跟别的男人不一般。”

林家伟说:“有哪些不一般?”

常琳沉思了一下说:“幽默,坦率,还有些洒脱。反正就是不一般,我一时也说不清楚。”曲子完了之后,常琳拿过一张歌单,记下了林家伟的电话、传呼,然后又撕下一半纸,将自己的电话、传呼写上交给了林家伟说:“有空常联系,我还得那边去,失陪了。”说完就走了。

林家伟看了看常琳留下的纸条,轻轻地折起装进上衣口袋,心里顿时涌起了一种甜蜜的感觉。与此同时,他猛然想起了一首歌的名字——《青春不设防》。想想常琳虽说还是那种清纯如水的女孩儿,但未必对所有的人都不设防,也许对他是例外。这样一想,心便裹着甜蜜一浪一浪地漂了起来。一个男人,如果他没有在这位女孩的心田里荡起一点儿浪花,这个女孩儿能主动地交给自己联系的号码?一个女孩儿,如果对这个男人不感兴趣,她会主动说有空常联系吗?他看着舞池中飘然若仙的常琳,像过电影般地又将方才他俩的对话以及常琳的神态过了一遍,不免有点儿陶醉。既而转念一想,如果,她真的对我有好感,我能同她处成好朋友吗?当这个问题在他的头脑中一闪,他立马从想入非非中惊醒了。心想,豆豆的教训已经够深刻的了,难道还要重蹈覆辙不成?倘若与常琳真的有那种可能,也怕是有贼心,也有贼胆,就是没有贼精力了。 cpxWpjaytS6qTTWKs02u/7jCX/Zaqxg5pyZn2FiBKvjyc/5287DsrQggYua9YdW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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