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林家伟本想睡个懒觉,没想天刚亮,老婆张桂花一骨碌翻起来说要学健美操去,接着女儿又吵吵着学校里组织学雷锋活动。她俩一阵吵吵,林家伟睡意全无,就点了支烟,突然想起好久没有见到过诗人马车了,有点想念,就想去看看。
林家伟的社交范围应该说很广,在政界、工商、税务、金融、商界、政法、公安等部门都有认识的熟人,但屈指算来,真正的朋友却没有几个。他曾经一度把他认识的这些人认真梳理了一遍,并且很理性地归了一个类,认为朋友有两类,一类是精神型的,另一类是实用型的。精神型的朋友就是古人所说的“君子相交淡如水”的那种,他们之间不存在相互的利用,相互的利益关系,但却存在着精神上、心灵上的彼此沟通。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客套的虚假,更没有肉麻的恭维,有的是敞开心扉的坦诚,不加掩饰的表露心迹,直截了当地戳向你的疼处,你却乐于接受。而实用型的朋友就不一样,维系他们之间关系的唯一纽带就是相互利用。比如,你认识工商的、税务的、交通的,或者医院的,如果你在这些方面出了岔儿,找到他或她,他们会尽可能的给你提供一些方便。但还必须有一个前提,就是你也有能力在你所从事的行业里有为对方提供方便的可能,否则,即使是实用型的朋友怕也交不成。实用型的朋友可以相互还情,你帮我一次忙,我再帮你一次忙,情还了,扯平了,似乎谁也不欠谁的了,即使不再交往,也无遗憾。精神型的朋友就不一样,精神上的交往是无法用金钱买到的,也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而往往精神的拥有者在物质上又是贫乏的,你在他面前过于物质化,你也就做不了他的朋友。林家伟从理性上把朋友归了个类之后,就把具体的朋友也归了一个类。比如像诗人马车,就是他精神上的朋友。林家伟这么划分绝不是因为马车是他大学同班同学,大学里的同班很多,未必人人都能成为他的知己朋友。马车之所以成了诗人马车,是因为艺术把他净化得如小学生一样单纯,如哲学家般深邃。单纯与深邃集于一身使马车显得十分可爱,这便成了他唯一的真正意义上的朋友。而李堂和,就是另一类。这样的朋友在生活中不能没有,缺了他,你的生活就失去了不少色彩。但归根到底,还是属于实用型。李堂和在经济方面很慷慨,但林家伟心里却明白,再消费也是有节制的,如果真的超过了那个度,朋友的交情也算完了。但从另一方面来讲,林家伟给他提供的帮助也很大,每年节省的优惠的宣传费、广告费至少也不下两万元,林家伟从没向李堂和伸手要过红包,只是换了一种形式消费了一些,这样谁的面子上也过得去,既不显得庸俗,还保持了友谊。倘若林家伟一点忙都帮不上李堂和,李堂和会那样慷慨吗?显然是不可能的,如果答案相反,李堂和也就不是李堂和了。所以,他俩这种关系尽管很硬,林家伟还是把它划在了实用型一类。
林家伟有时也想,陈兆龙算不算他的朋友?他觉得朋友应该是平等基础的人与人之间的友谊关系,陈兆龙和他首先在地位上就有很大的差别,只是领导与被领导之间的关系,这就决定他们只能有友谊,却成不了朋友。尽管,林家伟把陈兆龙当作他政治生涯中的唯一依靠,陈兆龙也把他当作亲信来对待,甚至,在某些立场与观点问题上达到绝对的一致。然而,说到底,这终归属于权力场中的需要,彼此的需要。用人者,总希望用一个自己信赖的人,并且是一个知恩图报人。用了这样的人,对自己有一定的好处。比如自己的某些主张在贯彻实施时,就会更加畅通,假若他是一个独立的部门负责人,自己就可以不时地加以遥控,这势必扩张权力范围,扩大自己的地盘。如果这个人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当他得到了实惠后,他不会忘了自己的恩典,而报答恩典的形式在古老的中国几乎千篇一律是用金钱、物质来实现的。这是权力的施舍者的需求,权力的施舍者大都不会拒绝使用这样的人。而被用者,也就是权力的接受者,他首先是对权力有一份渴求,然后是有权者满足了他的部分权力渴求,他为此很感激,就好像一个哈巴狗拣到了主人扔给的一根骨头,它总要摇尾大叫几声表示谢意,为的是让主人再多给它几根骨头。他也不例外,为了答谢这种知遇之恩,会尽自己最大的能量来满足主子的物质的或精神的需求,以便满足他对剩余权力的渴望。
人,是很难主宰自己的。当你真的能主宰自己的时候,说明你已经远离了权力场,或者,就压根儿没进过权力场,也不想进权力场,比如诗人马车。
林家伟的朋友中,马车活得最有个性,也活得本色。
林家伟磨磨蹭蹭起床洗漱完毕,然后上街吃了一碗牛肉面,看表已经9点钟了。心想,马车也该起床了。就步行着上马车家去。
林家伟刚从小巷拐向大街,忽见一辆摩托载着个细腰长腿的女郎从眼前一过,看那女郎长发飘飘,用手环箍着骑车男人的腰,脸侧倚在男人的后背,甚是甜蜜。林家伟一个激灵,脑子里嗡地一下,那不是豆豆吗?他几乎不假思索地扬手挡了一辆夏利,朝司机一挥手说:“追!”
那一刻,林家伟的头仿佛哗地一下,膨胀了。他恨不得夺过方向盘,加大油门冲过去,把那两个狗男女碾得烂肉如泥。豆豆,这个令她魂牵梦绕的女人,他为她付出的够多了,平时,老婆要添什么衣服,孩子要买什么学习用具,他都舍不得多花一分钱,他几乎把他的奖金、稿费以及外款,近乎他工资一倍以上的收入,都统统地花在了她的身上。她提出来的物质要求,他都是尽可能地去满足她。没想到这个臭婊子一边榨着他的血汗,一边又与别的男人鬼混。昨天晚上她为什么不回传呼?今天一大早她又从哪里来?这一切切的疑点,证明了这是一个连起码的职业道德都不如的一只鸡。鸡也有做鸡的准则,她的活人准则呢?她还有活人的准则吗?
夏利车一加油门,很快就追上了。
司机问:“超过去吗?”
林家伟恶狠狠地说:“死死咬定他们。”
前头的红灯亮了。夏利车的车头离摩托车的尾灯近在咫尺。
隔着车窗的玻璃,林家伟看清楚了那挂在她肩上的真皮女式挂包,那牛仔裤腰上的牛头牌商标,那皮西装下沿露出来的灰色毛衣。那都是他陪着她去买的,买的时候,他虽然心很疼,但却故作潇洒地显出了一个成熟男人的大度。现在,这个女人就在他的眼前,紧紧地搂着另一个男人的腰,并且还把脑袋贴在了那个男人的后背上,象条发情的母狗。大概昨天一个晚还没知足,或者知足了,重温着男人的余温。绿灯亮了。摩托车过了十字路,像一支箭一样射出去。林家伟希望他开得快些,再快些,最好是马路上横穿过一辆东倒西歪的大卡车,让摩托车钻进卡车里面,人最好是碰得血肉模糊,但要残留着一口气。他要上去像卫生防疫站的人打量着一条狗那样,看看她是不是染了病毒。那样,他所付出的一切情、一切爱、一切经济上的支出,都得到了一种补偿,心理上才能找到一种平衡。
然而,期望毕竟是期望,现实还是现实。摩托拐进小巷,到了豆豆的家门口才停下。与此同时,夏利车也赶到了。林家伟在付钱的时候,豆豆一扭头看到了他。豆豆惊呆了片刻,既而才缓过神似的将那个骑摩托的打发走了,然后,很不好意思过来与林家伟打招呼。
豆豆显然有些语无伦次:“你怎么……怎么到这里来了?”
林家伟说:“来看风景。”
豆豆说:“刚才……刚才……路上碰到了一个朋友,他把我带来了。”
林家伟说:“是嘛!你那位朋友可真够朋友,一大早就从很远的地方辛辛苦苦把你送来了。你应该把他请到你们家里去,好好招待一下,怎么打发走了?”
豆豆的脸立马拉了下来:“你这是啥意思?”
林家伟说:“啥意思?这意思不是很清楚嘛。传呼都顾不上回,想必昨晚很忙,很辛苦,也很愉快,是吗?”
豆豆说:“很愉快,咋啦?就很愉快。”
林家伟:“是的,我看你揽着他的腰的那个下作样子,就像一条发情的母狗,怎么能不愉快呢?”
豆豆气得直打颤,嘴唇抖动了几下,指着林家伟说:“你……你……你放尊重一点!”
林家伟说:“你还知道自尊吗?你还需要尊重吗?”
豆豆的泪刷地流下来了,扭头跑到楼上去了。
林家伟恨不能撵上去抓住她,然后按到楼道口扒光她的衣服,再叫几个民工一起上去轮奸一顿,让她快乐个够,骚女人。
林家伟悻悻回到家,仿佛虚脱了一般倒头睡在了床上。脑袋膨胀,心乱如麻。豆豆搂着那个男人的后腰、头微微偏倚在男人后背上的那个镜头如电影特写般一次又一次撞击着他的脑海。他无法辩白地证实了她不回传呼的原因,肯定是与那个男人鬼混在一起,或者像一条母狗一样正偎在那个男人的怀中发情,因怕那个男人吃醋,怕搅了两个人的好事,不方便回才没回。然后,像在他面前卖弄风情一样在那个男人面前卖弄一阵子风情,然后,就交媾,然后疲乏地睡了过去,然后然后再然后,最后的然后是等她独处了,给他打一个电话,编一个绝妙的谎言,说明没有及时回传呼的原因。女人啊,为什么非要与谎言结为孪生姊妹?但是,事情并没有发展到最后的然后,竟让他识破了。
林家伟的脑子里就这么反反复复地演绎着这些事,他无法排除,无法宣泄,他快闷死,快憋死了,脑子快要炸裂了。
他听到了开门声,听到了换鞋声,听到了咳嗽声。
他的老婆张桂花来了。
张桂花一看他像挺尸一样躺在床上,气就不打一处来:“什么时候了,你就不能做一顿饭?”
他听到了却装作没有听到,没吱声。
张桂花听不见他应声,火气更大了:“只不过就是个小小的副处级,有什么了不起,要权没权,要钱也没有多拿来一分钱,摆的什么架子?有本事到单位上摆去,家里少来这一套。我一年辛辛苦苦的洗衣服做饭带孩子,是应该?活该?还是你掏钱雇来的老妈子?”
他忽地从床上挺了起来,厉声道:“够了!我没有本事,我啥时候有过本事?从结婚的那天起,你就唠唠叨叨,嫌我没本事嫌到了现在,你嫌我没本事就离婚,你找有本事的去,我主动地让开。”平时,张桂花也这样说过他,但他从没发过这么大的火。今天,他怎么也忍不住了,他也不想再忍了,就把心里的积郁一股脑儿的发了出来。
张桂花一听“离婚”两个字,一下子撒起泼来:“姓林的,你不要以为你刚混了个人样儿就来嫌弃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过去寒酸的时候,你怎么大屁不敢吭一声,现在你倒好,有个人相了,你就学陈世美,行,你要是真有能耐学陈世美也行,你给我拿来10万块钱,今天拿来今天离,明天拿来明天离,我就不信,离开张屠夫,连毛吃猪的不成。”张桂花说着,骂着,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开了。
林家伟的心被搅碎了。一摔门,走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