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都的三月春寒料峭,大风一场接一场刮个不停,刮得城市土头土脑,刮得人心毛毛草草。看来,孕育一个美好的春天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尤其在这遥远的西部。
往年,金都市的政协会、人代会都在月初召开,今年却安排到了三月底。每年都是老套套,会前召集几家新闻单位的负责人作动员,各新闻单位拟定宣传报道计划,严明纪律,确定人员等等。报社为了搞好两会的宣传报道,特意召开了专门会议,作了明确的分工,总编王一飞一边列席参加政协会,一边负责当场审稿,林家伟负责版面。按以往的规矩和今年的规定,凡是“两会”的稿件,一律先由政协、人大的秘书长审批,如没有秘书长的签字,一律不准刊发。这就是说,经过秘书长这一审批关之后,王总编的审批就意味着成了一个形式。
记者部也分了两组,向涛带一组采访政协会议,丁雯带一组采访人大会议。
这天的丁雯打扮得特别鲜亮,一条水红色的牛仔裤再配一件小毛衣,一下子把她勾勒得线条毕露,丰满动人,真像个小婊旦儿。
开过会后,林家伟回到办公室里本想给豆豆打个电话晚上约一把,没料丁雯却敲门进来了,林家伟就只好放下了电话。
丁雯笑着说:“看把你吓得,我又不是你老婆,你想同谁约会就约会。”
林家伟心里一惊,这女人太聪明了,一眼就看出了他的表情,但嘴上却说:“正准备给你打传呼,这不,你来了我就不打了。”
丁雯哼了一个鼻音说:“你还能记住我吗?”那语调分明是吃了醋的三姨太,却也更显出了一种女人的娇嗔。
林家伟不置可否地笑笑,心里却想,你假扮真情吃哪门子醋呀?让王一飞干得还不过瘾,又跑到我这里来讨巧卖乖胡骚情,你以为我就没见过个女人?
丁雯见林家伟的笑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马上转换话题说:“我看你最近挺忙的,老想单独请你吃个饭,怕你不赏光。不知今晚你有没有空,如有空,我请你吃饭。”又一个信号传递了过来,林家伟心头一颤。但也仅仅是一颤,稍瞬即逝之后,马上警觉到她是不是又在设着美丽的陷阱,让我去钻?多少次创造了条件要旧梦重温,不幸都被她一一巧妙的推脱了,难道是等他大梦方醒了才要续梦?
林家伟仍是笑笑,显然,这次笑得比上次坦然多了。
林家伟说:“我这个人心理很不健康,同一个漂亮女人单独坐在一间包厢里吃饭,往往会不老实的,动不动就想到别处去了。”
丁雯哧哧地笑着说:“你真幽默,女人就是喜欢像你这样会幽默而又成熟的男人。”
林家伟心想,喜欢个屁,你既然喜欢怎么躲三躲四的不让老子干。你要是说喜欢权力我倒相信,否则,你不会投身于王一飞的怀抱,那个男人有多少优秀的东西值得女人去向往呢?还不就是手中的特权。当然,林家伟也只是这么想想,表面上仍和颜悦色。他觉得单位上有这么个小婊旦儿也挺好的,上班累了,逗着玩玩也很开心。生活就应该这么调剂,否则就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于是林家伟又挑逗了起来,他说:“其实成熟的男人最危险,往往出轨的就是这些成熟的男人。不是有个电视剧中有一个女孩儿对一个中年男人说,我妈妈说了,不让我跟你们这40岁以上的男人接触。男人问为什么?女孩儿回答说我妈说了你们最危险。不知你的妈妈是否向你叮嘱过,也让你不要同40岁的男人接触?”
丁雯娇嗔道:“去你的,只有小市民才说那样的话,我妈又不是小市民。”
林家伟机智地说:“这就是说,你妈妈已经同意让你跟我来往了。”
丁雯说:“好呀,你又钻了我的空子。”
林家伟笑道:“没有呀,你的空子我再没有钻过。”
丁雯的两颊顿时飞红,捏起小拳头作出欲打的样子说:“真流氓,要是不在办公室,看我不打死你。”
林家伟看丁雯那娇羞的样子,那握起的小拳头,真是可人得心疼,恨不能上去立刻强暴了她。再看丁雯的眼里,盛满了勾魂的波,烧着欲念的火,那波荡得他失魂,那火烧得他落魄。难怪党中央三令五申,领导干部必须要经得起人情关、金钱关、色情关。这关的确难以闯过,但这次林家伟必须闯过,为了男人的自尊,他必须闯过。
林家伟假装惧怕的样子说:“饶了我吧,求你饶了我吧,那一拳头下来,不把我砸得脑袋崩裂才怪哩。”
丁雯一看自己还在捏着的小拳头,禁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才说:“你真逗,逗得令人可爱。”
林家伟说:“不骗你,我说的是真的。”
丁雯说:“真的假的我再不管了,说正题,今晚你去不去。”
林家伟说:“改天吧,今晚我还有个饭局。”
丁雯叹了一声说:“好吧,改天就改天。”说完就起身告辞。林家伟的目光跟着她出了门,收回来后还是止不住心旌荡漾。
下午一上班,总编王一飞给林家伟打了个电话说请他过去商量个事儿。
林家伟就想他究竟有啥事儿跟我商量呢?莫不是那篇文摘引起了什么麻烦?否则,他有啥事能同我商量。平时,人、财、物权都是王一飞一人独揽,无论是单位进人,大项目开支,还是单位内部职工的岗位调整,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从未与林家伟碰头商量过,时间一长,林家伟也就习惯了。人家是一把手,如果事事都要同你这个二把手商量,一把手的地位、一把手的权力怎么能体现出来?你的定位是助手,你只能把你分管的工作抓好,别的你别去想,也别去争。权力不是明火执仗争来的,而是通过时间熬来的,玩脑子玩来的。他很欣赏一句古话:“尺蠖之一屈一求伸也。”倘若一个人想在官场上混下去,暴躁情绪化是最大的天敌,战胜它首先要战胜自己,否则,你就难以克服自我走向成功。
自从那篇文摘刊发以后,林家伟明显地感到王一飞不高兴,脸色抑郁,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有时爱理不理的。林家伟却假装没事儿人一样不在乎。
林家伟一走进王一飞的办公室心里就有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当然,他知道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并不是办公室本身,而是来之于心理上的障碍。当一个人与另一个人不是心心相印,而是心存芥蒂,表面上又要装作很融洽的样子实在难受,但林家伟还必须装,不仅要装得上下级关系很和谐,而且还要装得毕恭毕敬,尽管他觉得十分别扭。
王一飞和蔼地笑了笑,向林家伟递了一支烟,示意他坐下,才慢条斯理地说:“家伟,自从报社的靳开才调走之后,还空着记者部副主任的位子,是不是尽快地考虑一个人选,否则老空着也不好,你说哩?”
林家伟马上附和说:“就是,无论从提拔培养干部的角度,还是从加强报社内部的管理来讲,都应该考虑把这个科级的职数配齐。”林家伟嘴上虽这么说着,但心里却想,提拔干部同别的不一样,先要领导班子拿出意见,上报宣传部,宣传部同意之后,再上报组织部考察后方可任命,倘若没有这么多的组织程序,你想报谁恐怕早都报上去了,哪会征求我的意见?
王一飞说:“就是,应该配齐了。”
林家伟说:“是的,应该配齐了。”
林家伟想,他肯定想提拔丁雯,这是明摆着的,就是不说,想让我说,目的是由我提出来,好通过宣传部这一关,真可谓老奸巨猾。
王一飞犹豫了一下,终于说出了口:“人选嘛,我看丁雯这几年进步很快,也出了一些好稿件,在社会上影响不错,从培养妇女干部的角度来考虑,提她怎么样?”
林家伟终于从王一飞的口中印证了他对他的把握十分准确,同时,也印证了丁雯在他面前的矫情的确是假扮的。现在,当他回过头去想起那矫情的引逗,那充满欲望的眼神,甚至扭动的腰与丰硕的臀都在为他设着圈套,布着陷阱,等他入了套,再给他留下温柔的一刀。人不能犯两次同样的错误,现在的林家伟已不是过去的林家伟了,吃一堑长一智,如果让这个小婊旦儿连捅两刀,尽管是非常温柔的两刀,证明他实在太愚蠢了。
平心而论,林家伟觉得记者部的向涛更为适合,他与丁雯相比,除了性别上的劣势之外,无论从文化素养、新闻的敏感程度,敬业精神,还有人品与资历都比丁雯强。从工作的角度上讲,他觉得要提拔就应该提拔向涛。另外,从他私人的角度上来讲,他更想提向涛。因为报社的中层干部几乎都是王一飞提起来的,除了编辑部主任老罗是两朝元老,办事不偏不倚,为人比较老实之外,其他的几个都是王一飞的铁干将。广告部的主任辛伟,办公室的主任方向明,发行部的主任王永军,记者部的主任胡开林,无一例外的像比赛一样巴结奉承着王一飞,他这个副总编显得势单力薄,孤立无援。在这个意义上,他当然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提起一个自己信赖的人作嫡系,这个人就是他看好的向涛。但是,他觉得要是直接否定丁雯,提出向涛,肯定会使王一飞的面子上过不去,造成双方的对立,导致的结果是向涛也上不去,他与王一飞的关系也搞僵了,这样,会极不利于他目前的处境,想了想,他最终提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建议。
林家伟说:“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见,丁雯这几年的确进步飞快,业务能力也很强,人缘也不错,在报社内外口碑很好。按着一般的程序来讲,还得上领导班子会议讨论。我考虑这样行不行,如果在班子会上我们只提丁雯一人,大家是不是会有这样的想法,既然你们两个领导达成共识了,还让我们讨论干啥?为了避嫌,是不是再放一个,让大家充分发表了意见,最后再集中到丁雯,这样好不好?”
王一飞一边听着,那笑纹就一边向外扩大。当林家伟讲完,便高兴地说:“家伟还是有头脑,再放一个就再放一个,免得大家有什么想法。你看放谁好?”
林家伟故意假装不在乎的样子说:“你说吧,放谁也行,只不过让他当个陪衬人而已。要不,就把记者部的向涛放上,怎样?”
王一飞说:“行,向涛就向涛,等‘两会’完了我们召开个班子会定下来就给宣传部报。”林家伟从王一飞自信的神态中窥到他完全有足够的把握把丁雯扶上去。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林家伟还在想这件事儿,王一飞真的胸有成竹能把丁雯提上去吗?恐怕未必。因为林家伟清楚,班子内的大部分成员都事事向着王一飞,但未必事事向着丁雯,因为丁雯的某些不加掩饰的凌驾于别人之上的自我优越感曾激怒过报社的许多人,包括几个中层干部,只是他们明白丁雯的背景而敢怒不敢言。倘若把向涛与丁雯放在一起让班子成员打分,大家的内心深处肯定向着向涛而不会向着丁雯,这一点林家伟确信无疑。然而,这一点王一飞未必知道,他也许永远不会知道。正因为如此,他的自信也有它存在的合理性。
当林家伟认真分析了这些情况之后,内心深处有一种快感,他为他也能玩出这样高水平的花样而陶醉。
晚上下班后,他给向涛打了个传呼,他特意在电话中向向涛透露了两个领导碰头的秘密。当然他没有说让向涛当陪衬人,只是说王总提的是丁雯,他提的是向涛,叮嘱他私下里与几个部主任接触接触,并且一再叮嘱绝对不能走漏半点风声。林家伟明显地感到向涛在电话的那头像鸡啄米一般的不断地点着头,声音激动得有些发颤。林家伟想,权力真是个好东西,权力实在太诱人了,这么正直的记者,在权力面前竟然也会激动不已,何况他人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