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道播出、刊发之后,立刻在银都市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在老百姓那里,几乎是一片叫好声,说这两个记者仗义执言,为老百姓说了真话,这才真是好记者。在官方中则传出了另外一种说法,说这胡扬也太爱吹毛求疵了,这么一件小事儿,大可不必往省台省报上捅,这会损害银都市的对外形象,造成不好的影响。
这些话当然也传到了胡扬的耳朵里,胡扬听到之后自然很生气,就觉得这些官僚只想在自己的脸上涂金抹粉,却从来不考虑老百姓的利益。如果你们真正在乎党和政府在人民群众中的形象,也不至于对这样的事儿不管不问。你们所说的形象,无非是想让上级看到你们的“政绩”,好继续升官发财。
早上做操之前,他碰到了方笑伟。方笑伟正和其他几个人在广场上又说又笑,见他来了,就把脸一下子收紧了,装出了一副待理不理的样子。这一细微的变化自然没逃过他的目光。他想,方笑伟肯定看了报道,也肯定对我产生了看法,否则,也不至于如此。便想,有看法就有看法吧,我胡扬只要堂堂正正地做事,光明磊落地为人,做到问心无愧就行了。
冬天日短,下午下班,天已擦黑。这天监听完了次日早上的新闻,下班时已到了华灯初上的七点多钟。他骑自行车刚拐进家属区的路上,没料迎面骑过来一辆摩托车,他还没来得及闪躲,摩托车便“呼”的一声向他冲来。刹那间,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心想,完了,这一下撞不死也会撞残废。他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撞飞到了两丈多远的树沟里。好在冬天穿的衣服多,并没有把他摔死,也没有摔伤,几乎是本能的反应,他迅速地站起了身,只微微感觉腰有点疼。就在这时,摩托车上下来了两个人,他正要准备同他们讲理,没料对方一拳打到了他的鼻梁上,他顿觉眼冒金星,鼻血如浆般地淌了下来。他说,你们讲理不讲,撞了我还要打我。其中一个说,老子打的就是你,说着一把薅着他的头发,把他摔倒在地上,两个暴徒对他一阵拳打脚踢。胡扬心想,这肯定是报道引起的,肯定是黄维学雇的人来打我的。我不能等着让他们打死,我得让路人来救我。于是大喊“来人呀!”刚喊了一声,嘴上被连踢了数脚,潜意识告诉他完了,今日怕是在劫难逃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支持不住了,当他在迷迷糊糊中听到过路的群众说,有人打架,快打110报警,那两个暴徒这才撒手逃走了。他挣扎着掏出手机,要拨110报警,手却抖得拨不成,他只好摁了一个重拨键,拨通了叶非的手机,便说,快,110,我……在马路边。说完便昏了过去。
叶非一听便知情况不妙,赶快开车顺着胡扬回家的路线寻了来,终于在路口旁找到了他。其时,110已赶至现场,暴徒已逃之夭夭,叶非协助110把不省人事的胡扬送到了医院。
叶非一看胡扬被打得鼻青脸肿、满脸鲜血的样子,心里实在难受。他明白这绝不是一次偶然的打架事件,肯定是胡扬的那篇报道引起的恶性报复。在医护人员抢救过程中,他得知没有生命危险,这才松了一口气,便给思思打了一个电话,让她转告谢婷婷,胡扬出了事,让她注意安全。
谢婷婷接到思思的电话时,正在家里看电视,她一听胡扬出了事,放下电话就和思思直奔医院而来。
其实,谢婷婷对胡扬的崇拜由来已久。早在她上中学的时候,胡扬已是银都文坛上创作势头正健的诗人和散文作家。他的诗歌、散文屡屡出现在各种杂志以及报纸的副刊上,很快就成了包括谢婷婷在内的一大批文学爱好者的推崇者。谢婷婷上高中的时候,他们成立了一个“芳草”文学社,适逢胡扬的散文集《走过雨季》刚刚出版,文学社就把胡扬请去搞了一次讲座。讲座完了,文学社的好多同学拿着《走过雨季》让胡扬去签名。等大家签完后,谢婷婷最后一个拿了书让他去签。谢婷婷之所以最后一个让他签,目的很清楚,就是想让胡扬多写几句话给她。胡扬问清了她的姓名,在书的扉页上写道:
赠给谢婷婷:
不要羡慕我今日的辉煌,只要努力,我的今日将是你的明天!
胡 扬
×年×月×日
谢婷婷看了这段赠言,高兴得不得了,她当时就暗暗下了决心,将来一定要当一名像胡扬这样的诗人,这样的作家。
事过多年,谢婷婷带着这本由胡扬签名的《走过雨季》考上了大学中文系,偶尔也给时任银都人民广播电台文艺部主任的胡扬投寄几篇散文稿,有的播了,有的经他推荐,在报纸上发了。谢婷婷很是感激,假期回来,总要到胡扬的办公室里去看望他一两次。大学毕业后,市上不再统一分配,恰巧都市调频台招聘记者和播音员,经过考核,谢婷婷被聘用了,这样她不仅成了胡扬的下属,还可以经常向胡扬讨教。
谢婷婷最初以为胡扬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到台上之后才知道他曾经结过一次婚,又离婚了,现在已经单身多年了。她知道这些情况后,感到非常难过,她觉得像胡扬这样才华横溢的人应该拥有一个比普通人更幸福的家,他怎么还是一个人呢?谁来给他洗衣做饭,谁来给予他温暖、给予他关怀?一阵感叹之后,又不觉高兴了起来,心想,这对于我,不正是一个机会吗?在我还是少女时,情窦初开的梦幻里,冥冥之中期盼的白马王子,不就是像他这样气宇轩昂、才华横溢的男人吗?能够真正拥有这样一个男人,那将是自己一生的财富,一生的幸运。有了这样的想法之后,她就寻找一些可以接触他的机会来接触他。一次周末,她主动地敲响了他的家门。他显然没有想到她会到他家来。一阵惊慌过后,他把她让进了屋。家里乱得一团糟。这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乱得多。她本想以给他干点家务为借口来上他家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正好给了她一个机会,她就认真清理了起来。她整整打扫了一个下午,家里顿时焕然一新。
如果说她对胡扬的爱慕仅仅是缘于少女时代的文学情怀,那么真正触动她心扉的还是这次“电表”事件的采访。从采访到发稿,她看到了胡扬身上的另一面,这就是敢于直面丑恶,敢于仗义执言。这些品质恰巧是当下的人们所缺少的,也正是这些可贵的品质,才深深感染了她,打动了她。对这样一位优秀的男人,她没有理由不去爱,没有理由不由衷地敬佩他。
此刻,当她听到胡扬遭打的消息后,顿时脑袋“嗡”的一下,一片空白,浑身像散了架似的无力。她不知道伤得重不重,要是真被打残了怎么办?她想,他要是真被打残了,她心甘情愿一辈子侍候他。
来到医院,看到躺在病床上的胡扬,看到那张肿得变了形的脸,看到脸上的伤口,她的心仿佛刀绞般难受。她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篇报道引起的。她真有些后悔,倘若那天她不积极怂恿,或者拉一拉后腿,也许不会导致今日的结果。她似乎觉得胡扬惨遭伤害与她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就感到万分愧疚,泪珠儿就忍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儿似的一颗颗地掉了下来。
叶非说:“没事儿的,你不要难过。刚才医生说了,他只是有点昏迷,等输一会儿氧就会好的。”
谢婷婷抬起泪眼纷飞的脸,问叶非:“是什么人打的?”
叶非说:“等我赶到现场,只有110的民警和看热闹的群众,暴徒早就逃之夭夭了。”
谢婷婷说:“肯定是那篇报道引起的。早知如此,不发它多好呀!”
思思劝慰说:“婷婷你也别难过,现在很难说是不是报道引起的。也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谢婷婷摇了摇头:“不会的,只有对他恨之入骨的人,才能对他下这样的毒手。”
此刻,胡扬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话,究竟说的什么,他一点儿也听不清。他想睁开眼睛看看,他的眼皮上仿佛灌满了铅,沉重得怎么也睁不开,浑身像散了架似的痛。他仿佛听到了谢婷婷的声音,想给她说,要注意安全。就叫了两声婷婷,朦胧中他听到了她的回应。他挣扎着睁开了眼,一股白光刺来,那是摩托车的灯光,他大叫一声,突然就惊醒了。渐渐地,才看清了眼前的婷婷、思思和叶非。
叶非说:“你终于醒了,可把我们吓坏了。”
谢婷婷一边抹着泪一边说:“胡扬,你能认出我吗?你还能认出我吗?”
胡扬点了点头说:“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到这里啦?”
叶非说:“是我和110的民警把你送到这里来的。是什么人干的,你知道吗?”
胡扬说:“是两个骑摩托的,他们是有预谋的。婷婷!”
谢婷婷就应了一声。
胡扬说:“这几天,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别一个人出门。”
谢婷婷哽咽着点了点头:“这本来是我们两个人承担的,却让你一个人承担了。”
胡扬说:“这种事儿,不是什么好事儿。千万别这么说,只要你安全,我就高兴,我就问心无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