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提切利(1446—1510)在15世纪意大利的佛罗伦萨艺坛上占着特殊地位,他的风格不仅在当时是独特的,就从整个欧洲绘画史来看,也是异常突出的。在他的创作中交织着两种极不相同的因素:一种是人文主义的倾向,亦即现实人间的生活气息;另一种则是中世纪的神秘色彩。在他中期成功的作品中,这两种因素被独特地结合在一起,而人文主义的倾向起着主导作用。画中那些美貌的圣母或女神是有血有肉的、世俗的,但从其略呈尖瘦的脸型及动作姿态的戏剧性等特点中,又使人感到她们同时具有几分神的意味,而这些神是诗化了的人。晚期作品虽更重视人物情绪的刻画,但越来越远离了文艺复兴的基本精神,宗教色彩和愁苦心情统治了画面。所以波提切利一生的作品虽很多,但最具有代表性,并最能代表15世纪佛罗伦萨时代特征的作品,无疑是《春》及《维纳斯的诞生》。说到波提切利,人们想到的首先是《春》及《维纳斯的诞生》,其中几个少女的头部复制品还出现在现代欧洲理发店的广告中。
《春》是从波里齐阿诺的诗 得到启发,别开生面地创造了希腊神话中的形象。内容的表现大体如下:在黎明的橘树林里,飘来了一群女神,这仿佛在牛郎织女的神话故事中,牛郎所看到的仙女们降落人间的场景。墨丘利 领路,他的蛇杖点触处,万木都苏醒过来。接着是“美丽”“青春”“欢乐”三女神,姿态绰约,且行且舞。位居画面中央的是爱神维纳斯,她轻举着右手像是控制着整个行列。维纳斯之后是春之神,她接来花神芙罗拉口中吐出的花朵,又将花朵一路散播开去。从树林中推送着花神的是西风之神仄费罗斯,他的阴冷的形象犹如一角冬天,正好衬托了展开的初春。女神们足迹所及,百花齐放。高处,小爱神丘比特在盲目发箭,那是燃烧着的爱情之箭。
新兴资产阶级积累了剥削来的财富,过着安闲逸乐的生活,他们住腻了宫廷,开始去享受户外生活的快乐,去后花园或山林中游戏作乐,轻歌曼舞,谈情说爱;《春》,作于1478年(一说作于1481—1482年间),正是对这种生活趣味的反映。曾是美第奇宫中得宠者的波提切利,颇有机会参与宫中的许多狂欢节日,对宫中生活是熟悉的。故《春》虽寄诗于神话中,却同时也可以说是某些真实场景的记录,其中领路的墨丘利也像是美第奇家成员的肖像。
《春》的画中人所穿的纱及丝绒等花、素贵重衣料,标志了当时佛罗伦萨、威尼斯及北方佛兰德斯等地的纺织工业水平。仔细看看他们头上戴的、胸前挂的、脚上穿的,生活的享受已是十分考究和细腻了。据植物学家统计,画面上共有五十来种花草,一一可辨认,都是当时佛罗伦萨园林中生长的品种,这些不同季节的奇花异草被波提切利组织在同一画面中。
静穆是画面的主调。果木花草滋润清新,像是昨夜春雨新洗。晨风温凉,吹送着芬芳。环境虽美,但气氛是冷的,姑娘们脸上也都不浮一丝笑容,看来她们的内心并不愉快,相反的像是罩着一层淡淡的哀愁。《春》表现的虽是欢乐的主题,但使人感到的却是好景不长、年光易逝的惆怅。出身制革匠家庭的波提切利,体弱多病,虽托庇宫中,看来是沉默寡欢的。受命作《春》,他仍忠实于自己的感受,没有故作媚态,他抒写的不是春暖,是春寒。
波提切利的作品不仅富于诗的想象,文学意味隽永,在造型手法方面更是独树一帜。他不仅是卓越的色彩画家,又是极结实的素描画家。他在造型中不依赖明暗的效果来表现立体感,主要是严格刻画形象的组织结构和性格特征,达到笔笔不苟而且整个形象洗练统一,在人体和肖像中是如此,在大幅构图中亦是如此。他的女人体的造型主要是表达姿态动作的节奏美,其修长匀称的腿不是在地面上走,而是在舞,在飘。看《春》中那三个正在跳舞的少女的臂膀,上下左右的动作被巧妙地安排后,要细心辨认才能弄清楚谁和谁的臂膀,这样,予人一种错觉:她们的臂膀忽上忽下,具有连续动作的效果。并且,为了衬托这些风前人物的波状动态,背景那一排排深色的树干画得分外坚硬,而且几乎都是垂直的。这一隐藏着的对照手法作者同样用在《维纳斯的诞生》中。
波提切利不仅在形象刻画中降低明暗调子,突出了线的效果,在整个构图处理中他也不受透视的约束。他不渲染远近虚实,主要在疏密穿插中经营画面。这样的表现形式便对组织结构提出了十二分严格的要求:画面上任何一个小角落都不允许丝毫含糊,哪怕是一片树叶的俯仰,一只果子的向背,都煞费苦心地推敲。
由于在形象刻画中不强调立体感,在构图处理中不强调深远感,便易追求画面的装饰效果。波提切利自从最初学画起,终生都在探求着装饰形式,由于对装饰效果过度的偏爱,有时甚至不免削弱了形象的生命力。他经常以茂密的花叶衬托人物形象,以繁杂的装饰品点缀人物形象,表现密密的衣褶和千丝万缕的发束更是他拿手的好技法。他的画面布满着层层叠叠的线组织,空闲处是不多的,线组织的疏密谱出了其特有的节奏感。波提切利的艺术是以繁见胜,其人物刻画虽极洗练,而整个画面的效果是充实丰富的,这颇有些接近我国民间年画的处理手法,所以一般认为波提切利的作品具有东方色彩。
载《世界美术》1979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