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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绩尚州城

尚州城外宽阔的阵地上空,杀气腾腾,弥漫了整个天际,连正午的太阳也仿佛被蒙上了一层浅灰,让人朦朦胧胧地瞧不分明。

白衣黑甲、持刀仗剑的一列列朝鲜士兵在尚州城池之下,犹如森林一般整整齐齐地肃立着。

朝鲜宿将李镒身着金盔银甲,骑着高头大马站在阵前,神情沉峻,目光凛凛地注视着前方。而宋贞娥则是一身戎装打扮,头戴束发玉冠,乘着战马,护持在李镒身畔,把手中剑柄握得紧紧的,向着前方的敌阵投去仇恨的目光。她从“秀女擢选盛会”下来后,便立即主动投奔到李镒麾下要求从戎抗倭复仇。李镒和其他将帅费尽唇舌,一直劝阻不住,便也只得任她随军出战而来。

在他们的对面,是手持火绳枪和长矛弯刀的日本武士们。他们戴着各式各样的头盔:五角星形的、牛头形的、立桃形的、黑圈帽形的、铁锹形的……而且,他们那些家纹旗也是怪模怪样、异态纷呈:有绣着长长蜈蚣的,有绣着盘成团状的毒蛇的,有绣着一只秃鹰的,也有绣着一个狼头的……远远望去,仿佛是一大群牛鬼蛇神从地狱之中杀到了人世间。

这一次尚州之战,李镒带来的是二十万朝鲜主力大军。而他们的敌人,却是刚刚从釜山、东莱府、朝鲜南滨道三个方向会合过来的三路日军,分别由小西行长、加藤清正与黑田如水的嗣子黑田长政率领,共计八万七千余人。

由于西征日军大统领宇喜多秀家此刻尚在巨济岛殿后,他事先便明令与他关系较为亲密的先锋大将小西行长担任登陆大军代统领,全权指挥陆军对朝作战事宜。所以,这三路日军刚一会合,小西行长便当仁不让地行使了自己的指挥权,把作战计划部署了下去:他自己率领三万三千人马居中直取朝方主将李镒,加藤清正率领二万八千人马负责攻击朝军右翼,黑田长政则率领二万七千人马负责攻击朝军左翼。虽然心高气傲的加藤清正并不甘心屈居偏将之位,跃跃欲试要与人称“朝鲜第一名将”的李镒当面决一雌雄,但面对小西行长以登陆日军代统领的身份硬压下来的命令,也只得咽着一肚子闷气勉强接受了。

望着小西行长在中军战旗下迟迟未动的身影,加藤清正等得有些心焦了。他打着战马在原地兜了半晌圈子,终于禁不住向身边一员副将抱怨起来:“小西君怎么还不下令进攻?他莫非还想和李镒在阵前磨叽一番吗?对这些朝鲜贱民废那么多啰啰唆唆的话干什么?”

那副将知道加藤清正和小西行长一向拧着劲儿,只是在一旁沉默着,不敢从中插言。

加藤清正又提拉着胯下的骏马兜了一个圈子,劈头又问那副将道:“你知道他们那边是采用什么样的‘枪击法’?”

“好像是织田信长大人当年传下来的‘三段射击法’。”那副将侧头看了看小西行长那边的列阵状态,小心谨慎地答道。

所谓织田信长的“三段射击法”,即是将日军阵中执有火绳枪的士卒分为三组,一组士卒在前射击时,另外两组的士卒退在后面往枪膛填弹引火随时替代而上。按照这样的枪击阵法,每一轮枪击之间有七八秒的间隔时差。他们三组士卒轮番上阵,连续性很强,杀伤力也很大。

“那么我们这边的枪队就全部采用铃木重秀先生创下的‘筒炮狙击法’!”加藤清正略一思忖,眼珠一转,径自向那员副将吩咐道,“你马上把本将这道命令传下去!”

他口中所谓的铃木重秀“筒炮狙击法”,则是指将每一杆大型筒炮由四名士卒一齐协作使用:在射击手身后左右两侧各设一人,另有一人专门在射击手后面为他端枪。当前面的射击手射出一发枪弹之后,他身后左侧的士卒负责立即给枪膛填入子弹,右侧的士卒随即填入火药,后面端枪的士卒负责及时点火。每一次射击之间,这四个士卒紧密配合,只需四五秒便可完成,实在是日本国目前最快速的枪击之术了。

副将听了他这般吩咐,不禁一愣:加藤大将采用这“筒炮狙击法”,分明就是在想“以快争先”,和小西代统领抢功嘛!他正沉吟之际,加藤清正已是拉长了脸有些不悦地大声喝道:“你还在这里磨磨蹭蹭干什么?快给本将传令去!”

见到加藤清正如此声色俱厉,那副将只得急忙拍马向右翼军阵中传令而去。

那边,只听得小西行长用朝鲜话向对面阵前的李镒他们喊道:“诸位朝鲜将士们:你们这李氏王朝腐败无能、党争不断,以致天怒人怨、灾患丛生。我日本国为救尔等脱离水深火热之境,不惜跨海过峡,大举义师,前来征讨李氏昏君!尔等若是顺应大势、弃暗投明,我日本武士必保尔等一切安然无恙。倘若尔等冥顽不灵、执迷不悟,就休怪我日本武士刀下无情了!”

他的话音犹如枭鸣一般,尖利异常,刺人耳膜。像暴风骤雨来临之前而深深静默着的朝鲜军队用无言的蔑视回答了他满嘴花言巧语的诱降。

李镒不愿与他多费唇舌,唰的一声拔剑出鞘,朝天一举,扬声喝道:“我朝鲜儿郎们!为了保家卫国、驱除倭虏,冲啊!”

他简短有力的冲锋号令刚一出口,千万名朝鲜将士齐齐怒吼一声,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向着敌人阵前冲杀过来!

小西行长目光阴冷地望着朝鲜将士们如怒潮般咆哮而来,在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缓缓地将手中倭刀举到了半空。

正当他准备猛地朝下一劈向己方军阵中发出攻击之令时,却听得右翼那边“啪啪”一片爆豆般的脆响骤然而起——原来是加藤清正手下的部众不遵他的号令已经抢先动了手!

“这个加藤清正!……”小西行长面色倏变,惊怒交加地朝着右翼那边瞪了一眼,在心底暗暗骂了一句,同时急忙将手中倭刀劈了下去!

看到小西行长也发出了攻击令,他麾下的中军武士们和左翼黑田长政的部卒们这才纷纷开枪出击,一条条火舌流窜着,射向了直冲过来的朝鲜将士们!

刹那间,怒潮般狂卷而来的朝鲜将士在倭军阵前十余丈开外蓦地一滞——冲在最前面的一大批朝鲜士兵捂着胸口纷纷倒了下来!

“砰砰砰”爆响连天,倭寇的火绳枪和长短铳犹如毒蛇吐芯般一刻不停地喷射着火舌——朝鲜将士们一批又一批地跌倒下来,一批又一批地猛冲过来!

然而,尽管他们前仆后继、毫不退却,却始终不能扭转这种形同送死的局面——战斗进行了半个时辰,朝军除了在双方对峙的中间线上留下了一堆堆小山丘似的尸体外,一丝一毫也未能冲乱倭寇的阵脚!

“怎……怎么会是这样?”李镒在事先已经听李钰讲过倭寇火绳枪的厉害,心头本还有些不以为然,如今目睹之下,顿时他的声音亦因惊惧与愤怒而失常地颤抖了起来,“他……他们怎么会有这等可怕的武器?”

护持在他身畔的宋贞娥也是一脸的焦虑,几欲放马冲上前去,但又担忧自己离开之后会对李镒的人身安全不利,只得拉着马缰心神不定地来回兜圈,手中的剑柄几乎被她捏得断裂开来!

李镒沉思片刻,猛一振臂,举刀在手,高呼道:“朝鲜儿郎们!为了朝鲜三千里江山和二百万士民的安危存亡,让我们以身报国吧!”语毕双腿一夹马腹,往前直冲而上!

本已有些退却的朝鲜士卒们听到李镒的呐喊,又见到他策马赶来,一个个立时又鼓起了斗志,持刀放箭地向前奋不顾身地冲去!

小西行长蹙紧了眉头看着那一队队踏着战友尸体拼命前进的朝鲜士卒,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些朝鲜傻瓜勇气可嘉、其志可悯!罢了,罢了,为了让你们免遭无谓的伤亡——本将还是来个‘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一枪毙了你们的李镒将军再说!那个时候,你们就会放弃这无谓的送死了吧?!”

他一边喃喃地说着,一边拿起了自己那一支射程最远的长铳,遥遥地隔空瞄准了骑马冲刺在朝军“李”字帅旗下的李镒,“砰”地开了一枪!

“不好!”宋贞娥耳力过人,听得这一发子弹挟着尖利的啸声迎面直射李镒而来,急忙将他的上身往前疾速一推,伏平在马背之上——然而,只听“当”的一响,李镒虽是伏身险险避过了这一枪,而他身后的宋贞娥头上那顶束发玉冠却被小西行长那枚子弹击了个粉碎!

刹那间,她的乌亮长发便似瀑布一般垂垂而下,飘散在她玉颊两侧,迎风一吹,那姿态更显得翩翩如仙子,英武之中平添了无尽的妩媚!

小西行长在对面一看,顿时大吃一惊,眼珠都快弹出了眼眶:“咦!朝鲜军队里竟有这等绝色的女将?啧啧啧……”他随手一把扯过侍候在一旁的那个昨天从汉城府那里投降过来的朝鲜叛徒,急声问道:“她是谁?”

那名朝鲜叛徒望了宋贞娥一眼,然后一脸谄笑地答道:“她就是前天刚刚从朝鲜各地美女当中擢选出来的‘朝鲜第一秀女’宋贞娥!”

“原来是‘朝鲜第一秀女’!”小西行长贪婪地盯着宋贞娥,口中淫笑了一声,“如果我们能把她擒住后送回日本名护屋,我想太阁大人一定会很喜欢的!”

然后,小西行长手中长铳一举,朝天鸣了一枪,下达了冲锋号令!

随着他这一声枪鸣,战阵前沿的枪手们倏地向两边让了开来,上万名日本骑兵抡着长矛大刀狂驰而出,犹如风卷残叶,直向已经被枪林弹雨打得阵脚大乱的朝鲜军队横扫而来!

夜色已经很深了,朝鲜王宫的金銮殿里却仍是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全无平日雍容肃穆的气象。

李昖背着双手,在朱阶龙椅之前焦躁地来回走动着,脸上满是潮红之色,一双眼睛也如蛛网一般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

诸位王子和六曹要员们在朱阶之下战战兢兢地张望着,一个个显出一筹莫展的样子。

“咚”的一声闷响,那两扇殿门被猛地推开了。几个内侍扶着全身盔甲残破不堪、肩头插着一支断箭、鲜血浸湿了衣襟的李镒急趋而入,慌慌张张地径直到朱阶下跪倒。

看到这般情形,殿上诸人的心都蓦地一沉——看来白天大家听到的传闻是真的了:尚州城失陷,二十万朝军惨败。

“真的一败涂地了?”李昖在朱阶上身形一停,呆了片刻,方才神色木然地看着李镒,怯怯地问道。

李镒在地下把头磕得“砰砰”直响,以无声的哽咽做了回答。

“怎……怎么会是这样?”李昖有些呆呆地自言自语道,“二……二十万大军啊!怎么说败就败了?对了,还有申砬呢?他在忠州守得怎么样?”

“申砬将军也在忠州弹琴台全军覆没了!大王,我们真的一败涂地了!倭虏正在一路追杀而来,”李镒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道,“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兵临汉城府外……形势万分危急啊!”

“对啊!大王!”站在六曹要员之首的柳成龙已从最初的惊慌失措中冷静下来,沉吟着向李昖奏道,“值此倭虏逼近之际,我军或战、或迎、或守,大王须得尽快拿一个主意啊!”

“这……这……”李昖跌坐回龙椅之上,只是一个劲儿地唉声叹气,“欲战,只怕如今已无精兵可用;欲守,而今尚州失陷,王京门户洞开,亦已无险可守……卿等竟来逼着本王速决大计——本王此刻又决得了什么大计?唉……”

眼见着李昖垂头丧气的模样,柳成龙和李镒面面相觑,也是无话可说。

“大王,依微臣之见,如今战亦不能,守亦不能,那就只有先行迁都避敌,然后再谋‘卷土重来’!”这时,却见礼曹侍郎柳梦鼎出列奏道。

“迁都?迁往何处?”李昖沉沉一叹,“在我朝鲜三千里疆幅之内,总有无处可迁之时啊……”

“大王,咱们终究还有一处可以迁得。”柳梦鼎肃容说道。

“哪一处?”李昖和柳成龙、李镒等听了,都不禁有些莫名其妙。

“义州府!”柳梦鼎正色侃侃奏道,“大王只有赶紧迁到我国与大明天朝接壤的义州府,进可以光复朝鲜,退可以凭恃大明!——数月之前,微臣奉命出使大明,大明皇帝陛下已经降下玉音,随时准备助我抗倭。大王此刻还不求援于大明天朝,却待何时?”

“柳爱卿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李昖听了,顿时喜出望外,激动地从龙椅上跳了起来,脸上阴云一扫而光,扬声下令道,“本王即刻下令:一、着柳梦鼎为遣明使臣,今晚马上动身,急赴天朝上京求援;二、着柳成龙总领各曹臣僚,速速收集图章、典籍、器物,尽快办妥迁都事务;三、着李镒将军带伤立功,调兵遣将,再振雄威,全力阻击倭虏逼近王京汉城府!”

“臣等遵命。”柳成龙、李镒、柳梦鼎等人连忙叩首应道。

安排好了这三件大事之后,李昖方才心头一松,渐渐恢复了平时的庄敬平和。他缓过神来,忽然心头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嘴巴张了几张,还是忍不住向李镒问了出来:“对了!李爱卿……那个……那个和你一道上阵杀敌报仇的宋……宋贞娥怎么样了?”

李镒听到李昖搁开敌我双方情势不问,反而单单朝他打听一个宋贞娥的情形,不由得暗暗一怔,忆了片刻,答道:“那日尚州之战中,倭虏的万余骑兵往我们阵内一冲,本将和宋贞娥姑娘就被冲散了……”

“她现在怎么样了?”李昖瞪大了两眼急切地追问道。

“本将实是不知她的下落,”李镒老老实实地回答,“宋姑娘身手不凡、武艺高强,本将起初还能看到她连连劈翻了四五个倭虏骑兵……后来,倭虏越来越多,我们就失散了……她目前是生是死,本将也甚为挂念啊……”

“唉!当初本王就该直接下诏让你拒绝她上阵!”李昖缓缓地摇了摇头,满脸懊恼之色,“可惜了!可惜了!倭虏万骑铁蹄之下,只怕她也是凶多吉少了……唉!‘佳人难再得’!……李镒呀李镒!你让本王折损了一位‘巾帼英杰’……你罪责不小!”

李镒听得李昖语意有些不善,急忙跪地叩首致歉不已。

李昖却没心思听他的道歉和辩解,只是痴痴地将目光投向了尚州所在的方向,恋恋难忘之情赫然流露……

柳成龙跪在朱阶之下瞧着李昖这副痴相,却是隐隐悲痛:想当年那大唐天子李隆基贪恋女色、荒淫无道、朝政废弛,以致酿成“安史之乱”,险些丢了江山社稷——而今,这位当初在倭虏虎视眈眈之下犹自举办“秀女擢选盛会”的大王,又何尝不是如此!看来,“得道者昌,荒淫者危”实是历朝历代用鲜血凝成的惨痛教训啊! KjyJrc2f6HdA/fe77xKKvkf9PeUAqxva5MWenDO3Hsm7MFulasXpDsnyWJfIcQN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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