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非百分析秦“力士”的历史作用时这样写道:“元材案:吕不韦书言:‘以众勇,无畏乎孟贲矣。以众力,无畏乎乌获矣。’故项羽谓‘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夫以贲、获之勇力,使其能学万人敌,其所威,岂在白起、王翦下哉!”(马非百:《秦集史》,第368页)我们可以体会到,“白起、王翦”等名将在军事竞争中显示的强势,是有普通军人“众勇”“众力”的艰苦奋战为基础的。马非百引“吕不韦书言”见《吕氏春秋·用众》:“天下无粹白之狐,而有粹白之裘,取之众白也。夫取于众,此三皇、五帝之所以大立功名也。凡君之所以立,出乎众也。立已定而舍其众,是得其末而失其本。得其末而失其本,不闻安居。故以众勇,无畏乎孟贲矣。以众力,无畏乎乌获矣,以众视无畏乎离娄矣,以众知无畏乎尧、舜矣。夫以众者,此君人之大宝也。田骈谓齐王曰:‘孟贲庶乎患术,而边境弗患;楚、魏之王,辞言不说,而境内已修备矣,兵士已修用矣;得之众也’。”可知秦国开明的政治领袖明白“用众”的道理。而提高孟贲、乌获等“力士”的地位以实现其引领社会风习的作用,也是聪明的策略。
关于所著《秦史·三力传》名义,王遽常写道:“秦起西垂,多戎患,故其民朴实坚悍,尚气概,先勇力。读《小戎》《驷驖》《无衣》诸诗,其风声气俗盖由来久矣。商君资之更法,以强兵力农,卒立秦大一统之基。悼武王有力,以身率,尚武之风益盛。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王遽常:《秦史》,第180页)所谓“尚气概,先勇力”,是秦民俗传统风格。而执政者出于政治军事追求的导向性政策,更促成了这种文化特质的显性的历史作用。“彊兵力农”的法令制度,使得“卒立秦大一统之基”。在这样的历史进程中,“悼武王有力,以身率”的作用是重要的,“三力”榜样性的“勇力”模范的作用,也是重要的。多种因素导致的“尚武之风益盛”的情形,是秦军力强劲,一往无前,终于实现统一的决定性的条件。
在指导秦国政治方向的法家论著的理论表述中,对“力”的推崇可以说旗帜鲜明。《商君书·农战》强调“教民”的重要,行政者引导民风,期望“民朴”“作壹”,“民朴则不淫……作壹则民不偷。民不偷淫则多力,多力则国彊。”又说:“民不偷淫,则国力搏。国力搏者彊。”而民“力”也就是国“力”:“劳民者,其国必无力。无力者,其国必削。”“抟民力以待外事,然后患可以去,而王可致也。”《商君书·去彊》说:“国无力而行知巧者,必亡。”而法家的追求重视调整阶级关系,“治国能令贫者富,富者贫,则国多力,多力者王。”“多力者王”的说法,又见于《商君书·慎法》:“国之所以重,主之所以尊者,力也。”法制建立健全的目的,是“国多力”。也就是说:“刑生力,力生强,强生威,威生惠,惠生于力。举力以成勇战,战以成知谋。”《商君书·说民》也说:“刑生力,力生强,强生威,威生德,德生于刑。”“作一则力抟,力抟则强;强而用,重强。故能生力,能杀力,曰:‘攻敌之国’,必强。塞私道以穷其志,启一门以致其欲,使民必先行其所恶,然后致其所欲,故力多。”其中有关“生力”“杀力”的说法,体现了富有战略意义的执政理念,值得我们注意。“杀力”,是要将民“力”国“力”投入到兼并战争中。《商君书·壹言》强调:“力多而不攻则有虱。故抟力以壹务也,杀力以攻敌也。”《商君书·错法》:“为国而能使其民尽力以竞于功,则兵必强矣。”秦国正是因此击破东方六国,实现了统一的。《商君书·靳令》又写道:“圣君之治人也,必得其心,故能用力。力生强,强生威,威生德,德生于力。圣君独有之,故能述仁义于天下。”所谓“德生于力”,是说所有的政治成功,都必然依恃实力。“威”与“力”的关系,成书于秦地的《吕氏春秋》的《荡兵》篇是这样表述的:“凡兵也者,威也,威也者,力也。”
《史记》卷六八《商君列传》记载赵良批评商鞅行政时,引用了《尚书》中的话:“《书》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司马贞《索隐》:“此是《周书》之言,孔子所删之余。”秦执政集团“恃力”的风格,是与儒学理念完全不同的。分析秦政的成与败和得与失,都分别可以看到“恃力”传统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