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现在的行政区划上看,左权与祁县、太谷、平遥等同归晋中市管辖。但在过去,辽州经济并不如晋中盆地那些晋商聚集地发达。
清雍正《辽州志》说:“州民贫,乏资本。”许多年来,这里主要从河北邢台、武安、涉县和山西长治引进面粉、布匹、煤油、火柴等,输出粮食、核桃仁、麻皮、花椒以及畜产品等。
和山西其他地方一样,采煤业也是辽州的一项工业,但由于生产能力低下,交通又极端不便利,所以采煤业无法致富一方。周立波先生抗战时期到达辽县,发现煤价之低为天下之最。周立波说:“在上海买一天用煤的钱到辽县买煤回去用,可以烧一年!”但是在当年,把煤运到上海去卖,是不可能的。
清朝王基正在《辽州荒年记》中写道:
州之较苦于他乡者,盖以州地瘠民贫,本鲜盖藏,又男少贸易,女不纺织,无论贫富,均依田地度日,况兼之邻境多人稠地狭,州地广人稀。有年,则邻境资食于我州;无年,我州不能借食于邻境。
正因为这样,辽县没有形成一个强大的富裕的有闲阶层,所以,民间表演艺术就无法向职业化道路发展。田青所谓的“民歌恰似穷乡好”,好就好在感人,好就好在淋漓尽致的原生表达:
沙蓬菜开花无叶草,这一辈年轻俺没活好。
豆角开花弯回来,不想走了你返回来。
桃花红杏花白,爬山过岭找你来。
漫长年代里,北方游牧民族的南迁或过境,使太行山深处的山民吸纳了草原民族的“歌舞基因”。黄河、漳河水患,华北平原、黄河中游平原上发生的战争,也使流民向太行山里迁徙。于是,富庶地区的文化也被带进山来。这成为左权民间歌舞生命的“北源”和“南源”。北源给予其“阳刚”,南源给予其“温婉”。于是,左权民间歌舞出现了。
《辽州志》记载,明清两代州境内考取进士者仅十七名。《左权文化志》所载的最早的一首相关地方的署名创作,是宋人张仲尹的《辽阳城》:“颛顼分封不计年,山河俯仰景依然。圣朝文教今沾被,弦诵家家礼乐全。”意思是:“这里建城不知道多少年了,看看山川河流景色依旧。现在盛世文化教育非常好,家家户户遵纪守法安居乐业。”显然,全诗太过直白,难说是一首好作品。
表达情爱,《西厢记》唱道:“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牡丹亭》唱道:“莺逢日暖歌声滑,人遇风情笑口开。春梦暗随三月景,晓寒瘦减一分花。”而山里人实在、简单,他们开口就是:
山药蛋开花结圪蛋儿,
圪蛋儿亲是俺心肝把儿。
半碗碗黄豆半碗碗米,
端起了饭碗想起了你。
白日里想你不敢吭,
黑夜里想你吹不熄灯。
而说到情怀,看看文人怎么表达。岑参说:“万事翻复如浮云,古人空在今人口。”李白说:“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辛弃疾说:“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这样的心绪,是左权民间歌谣中所没有的,他们开口唱的是:
老井村的石板房
《辽州志》内页
高高山上一篓油,一脚踢哩可坡流,
你流你就尽管流呀,俺回俺家喂黑牛。
高高山上一只鸡,扑棱棱飞在庙檐底,
有心和你说两句呀,嘴又干来肚又饥。
高高山上一骨朵蒜,一脚踢成十八瓣,
有心拿起吃两瓣呀,害怕误了俺家条条饭。
直白表达就是山里人赋予左权民间歌舞的第一个品性。他们那种草根的生活方式,也成就了左权民间歌舞的草根情怀。
狂欢总是元宵夜。当城市的元宵节已经成了极少数人表演给大多数人看的时候,左权县的元宵节还保留有全民狂欢的色彩。锣鼓家伙在腊月就响起来了,一直响到二月二龙抬头才结束。
20世纪30年代初,少年皇甫束玉在辽县城读书,他回忆说:“从东关闹到西关,从黄昏闹到鸡叫。都想争出新节目,一鸣惊人。头年来了个《大娘呀》,轰动一时;次年又来了个《二婶婶》,后来居上。”
《大娘呀》是太行山的丑社火,内容是一个少女向一个过来人描述被男人捉弄的感受。这在平时是难以启齿的事情,但元宵节夜里,两个男人扮起来唱道:
大娘呀,你坐下,咱和你说几句知心话,我的大娘呀。
七月里七,八月里八,十七八的奴儿去摘豆角,我的大娘呀。
乡民们会把男女在高粱地发生的关于肉体的一切,每个细节和感受,用单一唱腔精彩而生动地演唱出来。打破惯常状态的正经与礼仪,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进入一种彻底的放松状态。
元宵节闹红火,是山里人对一年沉重生活下的憋闷心情的一个彻底释放——满满的情爱,唱成千年花心。
左权县下庄村的石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