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曼的新婚之夜,本该在甜蜜幸福中度过,她却找遍全世界也找不出一个幸福快乐的理由。
丈夫喝了酒,红着脸醉意朦胧地靠在沙发上一个接一个地给别人打电话,向前来参加婚礼的朋友们道谢。
满地的玫瑰花瓣,已经开始枯萎、发黄,餐厅里米白色的灯光下,两只水晶做的天鹅摆件,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童曼的丈夫叫石天来,在一家银行工作,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有名的妇产科医生,以这样的家庭条件,肯定是不会接受童曼的。之所以他们有了今天的结合,是因为石天来在六年前有过一次短暂的婚姻,而童曼的年龄也大了,对于一个三十一岁的女人来说,已不再是最美好的青春年华。所以,他愿意娶,她也就愿意嫁了,谁也不要嫌弃谁。
童曼一个人漂泊到西安来,实在是费了许多周折。当初,她辞去了家乡公务员的工作,义无反顾地来到西安,只为了和年十一在一起。可惜的是,年十一最终没有娶她,为什么没有娶她呢?年十一说不清楚,童曼也说不清楚。或许是因为太爱了,所以相处起来才会更难一些。
若不是那只纸飞机,年十一一定不会有现在的痛苦,童曼也不会因此而心碎。也许那样一来,年十一和舒兰的婚姻会和大多数人一样,平平淡淡地过下去。而童曼,在家乡的小城里,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嫁给一个“差不多”的男人,早早地就生个孩子,也算拥有了一个幸福安稳的小家。
但如果真的是那样,他们又怎么会体会到真正爱一个人的滋味?
年十一因为一只纸飞机和童曼戏剧般的相遇后,就对这个女孩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愫。他问她,为什么上面写这样一句话呢?
童曼说,徐志摩的一首诗《偶然》,里面有一句是这样的: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喜欢诗?年十一问。
和诗比起来,我更喜欢读小说。童曼说。
那咱们肯定能聊得来,要不找个地方坐着聊会儿吧?年十一发觉自己说这话的时候,双唇都在颤抖。
年十一带童曼去了一家并不起眼的小咖啡馆,古朴的装修,满屋子郁郁葱葱的绿萝,坐在里面像是坐在丛林里。童曼问年十一,你是西安人?
年十一说,不是的,我在这里上大学,毕业后留在这里工作,一晃差不多九年了。
哦,你在西安工作?你做什么的?
我快失业了,我在一家广告公司当业务员,我学的就是网络与新媒体。
失业?为什么?
我准备明天去把我老板炒了,我讨厌他那张不可一世的脸。
童曼笑了笑,哈哈,好像天底下的领导都是一个样,我们主任也是这样,见谁都想说教。如果将来你当了老板,也许你也会成为那样吧。
年十一没有想到,后来他和黄于格一起开了一格广告公司,他真的也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他有时候也会骂业务员、骂设计师、骂文案,有时候骂完别人,还骂自己,生气的时候还会在自己的胸口上砸几拳头。他还对黄于格说,那拳头并不是自己打到自己身上的,而是生活打上去的。黄于格曾经是诗人,当然懂他的话。黄于格和年十一有时候会坐在无人的地方喝酒,喝着喝着就开始骂人、骂生活,喝醉了甚至一起抽自己的耳光,抽完以后说,这不是我们自己抽自己,是生活在抽我们呢,有时候,我们真的是连脸都不要了,成天拿热脸去贴客户的冷屁股!那假模假式的样儿,我都恶心透了!
那天童曼告诉年十一,她来西安是要和男朋友分手的,但最终没有见到男朋友本人。他们已经谈了三年多,男朋友却并没有想要和她结婚的意思。他们是大学同学,后来她回了老家,考上了公务员,而男朋友来了西安,上班的地方就在那栋楼上,那只纸飞机是她在等男朋友的时候为了打发时光折着玩的,没想到一不小心飞到了楼下。她去了男朋友的办公室三次,都没见着人,同事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不打算继续等下去了,结果已经很明确。
她对年十一说,男朋友在电话里已经跟我说了分手,只是我自己不甘心,我想,这么大的事,不管怎么样也得当面说清楚。可是,他躲着不见我。
童曼说完,一口喝掉了半杯咖啡,有点呛,差点吐出来。她顿了顿,接着又说,他希望我来西安发展,可是我不能啊,爸妈不会让我辞掉那么好的工作,端上铁饭碗多不容易。再说了,我来西安能做什么呢?后来,他就爱上了别人……
那你喜欢现在的工作吗?年十一问。虽然他并不知道童曼现在的工作是什么,但是从她的神色中可以看出,她一说起现在的工作,其实是不开心的,只是为了爸妈安心而已。
童曼摇头。喜欢不喜欢,有那么重要吗?爸妈觉得我稳定,不受风吹日晒,已经是最好的生活了,我应该感到知足才对,我有什么理由轻易辞掉呢?
年十一说,可是我看得出来,你好像不快乐。
童曼说,快乐不快乐,又能怎样呢,爸妈快乐就行了。我是他们唯一的希望,我不能再伤害他们了,他们再也经受不起打击了……说着说着,童曼的眼泪就滑到了脸颊。她忧伤的侧脸看起来更加孤独和无助。她接着说,我本来在山区的乡镇工作,爸妈四处托人,好不容易才把我调到县城的一个单位,可是……可是,我真的每天都在想,我要怎么样才能逃离现在的生活……
为什么?
我们领导之前想把他儿子介绍给我,我一点也不喜欢他儿子,而且,那时候我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跟我男朋友分手。其实,我心里也知道,不管我跟不跟我男朋友分手,我都不会看上他儿子的。从那之后,他就总是给我穿小鞋,搞得同事们也排挤我、疏远我,有时候还会刻意刁难我,所以我每一天都过得很压抑,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和同事的关系,该怎样对爸妈说这种事……
年十一开始心疼眼前这个女子,她梨花带雨的样子真是美得让人心碎,在那一刻,他甚至想说,辞了工作来西安,我养你。但他不敢说,虽然眼前的女子给他带来了特别的感觉,可他们之间萍水相逢,什么都不是。况且他现在还面临着失业,朝不保夕,怎么来为一个女人遮风挡雨呢。他说,也许,偶尔出来散散心,你会好一点。
童曼点头,擦干眼泪,望着窗外,哭泣的脸终于平静了一些。不好意思,今天纸飞机砸了你,还让你请我喝咖啡,又跟你说了这么多不开心的事情,真是冒昧了!哦,对了,我叫童曼,你呢?
年十一。
哈,年十一?好奇怪的名字啊。童曼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我姓年,又是正月十一出生的,所以我爸妈就给我取名叫年十一。
挺好的。童曼的情绪明显有了些好转。好了,我要走了,我得赶六点的大巴回南麓市,我只请了三天假,明早得上班。
你是南麓人?年十一问。
是啊。童曼已经站起身来,把一个杏色的小皮包挎在肩上。你呢?
年十一说,等我回南麓,我去找你。
啊?我们不会是老乡吧?听你口音一点儿不像。童曼用家乡话说。她的性格其实挺开朗,和她文静的外表还有点不相符。
出来久了,家乡话都生疏了,说普通话是为了不让别人轻易分辨出我是哪里人,其实本地人是很排外的。年十一一边跟她说话,一边结了账,跟童曼一起走出咖啡馆。
童曼笑了笑,说,有什么了不起的,大城市固然好,我还不稀罕来呢,我还是喜欢在咱们老家那种小地方生活,不用每天匆匆忙忙。哦,对了,去汽车站怎么走?打车好像有点堵,坐地铁我又怕走错,方向感太差,经常分不清东南西北。
走吧,我陪你坐地铁,这会儿下班高峰,堵车是肯定的。
不用,不用麻烦了。
没事,我也正好要去汽车站那边办点儿事情。
如今,年十一想起那些过往,依然会忍不住傻笑,笑过之后又忍不住失望、难过、低落,于是抽烟。
他满脑子都是童曼白天在婚礼上的样子,白色的婚纱,厚重的妆容,纤细的身姿,她在婚礼上,叫石天来老公,说我爱你……
一想到这些,年十一整个人感觉都快要疯掉了,翻来覆去睡不着,头痛欲裂。
迷迷糊糊中,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才两点四十七分,还早,再睡会儿吧。可是没过几分钟,他又想喝水。他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杯已经冷却的白开水,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暖意来。不用问,一定是舒兰昨晚给他倒的。
舒兰能够容忍他半夜酩酊大醉进家门,已经是万分恩典,还容忍他睡在客房的床上,把被子给他盖好,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这白开水又是怎么回事呢?难道不是舒兰倒的吗?他的脑子里突然出现幻觉,会不会是童曼呢?
但幻觉终归是幻觉,一瞬间也就过去了。
当然不可能了。今天是童曼的新婚之夜,此刻她应该在石天来的怀抱里安然沉睡才对。所以,这杯水一定是舒兰倒的。他蹑手蹑脚地起床,轻轻地推开舒兰和女儿囡囡的房门。囡囡这半年来太折腾人了,白天要睡到中午十一点才醒,晚上不闹到两点,绝对不会睡觉,而且睡觉不睡床,必须要睡在舒兰的怀里。舒兰没有办法,只能靠着床头坐一整夜,抱着囡囡哄,等囡囡睡着了,她也早已经累得筋疲力尽,靠着床头就睡。第二天七点钟,舒兰要准时起床,收拾屋子,把囡囡的小衣服扔进专用的小洗衣机里,然后去楼下的超市里买新鲜的食材,回家以后晾衣服、打扫卫生,这一晃就十一点多了,又得赶紧给囡囡准备各种各样的吃食。孩子太小,吃的东西都必须要精心制作,不仅营养要均衡,口感要美味,而且颜色、样式一定要新颖,每天变换花样。
舒兰并不是一个专业的家庭主妇,她曾经有一份很好的工作,在一家出版社当编辑,每个月收入不比年十一的少,但为了带孩子,她辞了工作。年十一想起这些,心里也难免不是滋味,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愧疚感正在侵蚀着他的身体。但他又仅仅只是有愧疚感而已,没有其他念头,更谈不上爱。
当年,若不是舒兰穷追不舍,让他感动得实在难以拒绝,又恰逢父亲病重,他又怎么会抛下童曼和舒兰结婚呢。这一切,都像噩梦一样地发生着,一旦坚守不住自己的内心,寂寞、良知、责任感,就像洪水一样,冲垮堤坝,摧毁他的意志,然后妥协。向生活妥协。
结婚以后,年十一一直冷冷的,即便舒兰告诉他,她有了孩子,他也高兴不起来。这七年来,舒兰确实为他付出了很多。
年十一的老家在农村,父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父亲心脏不好,母亲常年腰疼,身体每况愈下。当初,父亲生病住院后,催促着儿子赶快结婚,儿子有了属于自己的家,他们也就放心了。
年十一在电话里说,小曼,我们结婚吧,我爸病得很严重,他现在唯一的心愿就是看着我成个家。
童曼对着电话,捂着嘴巴不敢哭。她又何尝不想辞了工作,去西安和年十一结婚,一辈子厮守在一起呢?但是自从哥哥出了车祸去世以后,母亲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她成了家里唯一的希望,父亲母亲逼着她嫁给一个领导的儿子。其实这样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那个男人长得一表人才,对她也是彬彬有礼,但是她的心早就被年十一占据得满满的。她犹豫着,说不出话来。
年十一说,好,我懂了,我不会为难你。
第二天,年十一就在黄于格的介绍下,认识了舒兰,舒兰是丁安娜同事的表妹。年十一明确地告诉舒兰,我想找一个可以结婚的,为了让我爸妈安心,我父母身体不好,我不想让他们为我的个人婚事过多操心。不承想,两个人见了一面之后,舒兰就爱上了年十一。
舒兰二话没说,拉着年十一就去了医院,手里还拎着水果和花篮。在年十一父亲的病床前,舒兰和年父开心地聊着天,第一次见面仿佛就是一家人。
此刻,年十一看着舒兰靠在床头,怀里抱着囡囡,歪着脑袋睡觉的样子,心又软下来。
他走过去,在舒兰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又抚摸了囡囡的脸颊,才蹑手蹑脚地退出了房间。年十一的内疚感油然而生,但很快,那种感觉就过去了,也就是他撒了一泡尿的时间吧,所有的自责随着冲水马桶一起流进了下水道。
马斌的老婆刘水英一早就打来电话,怕年十一他们不再管马斌了。年十一说,你放心,我马上来医院。说罢,年十一就准备出门了。正在这时,舒兰起床了,她一脸疲惫地问谁在医院呢?怎么回事,昨晚喝那么多?
一个朋友,年十一淡淡地说。他没有把工人摔伤的事和舒兰说,他知道说了就是一顿抱怨。
不说算了。舒兰明显对年十一的回答不满意。
年十一也不想多解释,重重地摔门而去。
他回想起昨晚,和黄于格从医院出来,在烧烤店里的一些场景。黄于格是下定决心要离开的,他舅舅舅妈开养猪场已经二十多年了,生意一直都很好,只是夫妻俩如今年纪大了,也挣够了钱,想把这份产业转手,去南方和儿子、儿媳一起生活,也帮他们照顾照顾孩子,享受天伦之乐。舅舅舅妈不舍得把那么大的养猪场交给不熟悉的人,怕经营不好,这么多年的心血就白费了,就想着黄于格要是来接手的话,他们也就放心了。这事说了好几次,黄于格一直没下定决心。如今,他离了婚,公司发展也到底了,目前他孑然一身,刚好是个重新开始的机会。虽说养猪又脏又臭,但年十一还是挺羡慕他的,他回去是当老板,也不需要什么事都自己亲历亲为。反而是年十一比较迷茫,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眼下,当务之急是,马斌后续的医药费该怎么办?他和黄于格已经商量好了,决定把公司能卖的先卖了,再四处借点钱吧,不管咋样,要尽全力给马斌治疗。
一到医院,刘水英就说马斌的麻药劲儿已经过了,半夜疼得直叫唤,吵得整个病房的人都没法睡觉,医生来了两次,给打了一针止痛药,又给了一片安定,这会儿刚睡着。年十一看着刘水英那张憔悴的脸,又看看睡在马斌床边的他们的女儿,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
其实,他内心也有对自己的担忧,公司其实卖不了几个钱,可能连马斌的医药费都不够,更别说后期的康复治疗了。今天已经9号,每个月13号银行卡上会准时准点扣掉四千多元的房贷,这笔钱该如何解决?他还没想好。
一个星期很快过去,年十一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待着,要给马斌、刘水英和他们的女儿买饭、买水,至少要保证他们一家人不饿着。几天的相处,年十一发现马斌一家人还是挺通情达理的,一点儿也不贪心。每到吃饭的时候,刘水英就叮嘱年十一,别买太贵的,随随便便吃一口就行了。这让年十一觉得心里很温暖,但马斌一家人越是这样善良朴实,就越是让他心里过意不去。
突然有一天,马斌对年十一说,兄弟,我这还得养些日子呢,没啥大问题就出院回家去养吧,这医院住不起啊,每天大几千,谁受得了?
年十一说,医生让住,咱就住呗。
马斌说,那咋行,再这么住下去,迟早得把你拖垮。兄弟,我知道你的为人,我很感动,也很感激,你还年轻,我不能为了这条腿把你的前程搭上。我知道你们也不容易,在这西安城里住着,看着风风光光的,其实压力可大了。
年十一感动得眼眶都红了,果然好人有好报,他以真心待别人,别人就能真心待他。原来,父亲的教诲都是对的,做人还是得善良,出了事要自己承担,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
接着,马斌又说,我打算回南麓老家去,我这腿肯定大半年都干不了活,在西安待着还要交房租……
年十一说,房租我给你们交,你安心养着。
马斌又摇头,说还是回老家去吧,这几年也攒了些钱,等腿好了,把家里那破破烂烂的老房子修了,以后也就不出来打工了,种点庄稼种点菜,能过日子就行了。
年十一问,那你后续的治疗费,我是一次性给你呢?还是你花多少我给你报销多少?
马斌犹豫了一阵子,摇摇头说,我真的是不忍心,你为了给我治病,公司都卖了。如果你当时不认账,我也就认了,这就是我的命……
年十一打断他的话,你别这么说,你是给我们公司干活时出的事,不管咋说,我都逃不开这份责任,你这么宽待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你要回老家,修房也好,养病也好,我都会负责到底的。
又过了一个星期,年十一和黄于格终于把公司成功转手了,他租的这个办公区早在一年前就被隔壁的房产中介公司盯上了,说要扩大公司规模,公司里的所有东西他都全权接手。其实算下来卖不了几个钱,所有的设备加起来还不到二十万。这天,他们俩正在公司清理财产时,柱子来了。
柱子一进门就坐在年十一的办公桌前,把皮包放在沙发上,双脚架到桌子上,欲言又止。
年十一给柱子发了烟,点上。自己也拿了一根抽起来。
“十一,你脑子肯定进水了!”柱子还是发话了。
“你脑子才进水了!”年十一知道柱子说的是给马斌赔钱的事。
“二十六万!他那腿值二十六万?”柱子愤怒地红着脸。
年十一说:“咋不值?我要是有钱,我还想多给老马一点呢。我咨询过医生了,他后期还需要康复治疗,没个十来万搞不定。老马想回老家修房子,手头上其实也没多少钱,我想着多给他一点,他也能把房子修得体面点,以后也好安安心心过日子。”
“这个事情老马自己也有责任,他规范操作的话,能出这样的事吗?”
“现在我们不要纠结这些了,谁也不愿意出这样的事情。”
“再说了,这事你俩不和我商量也就罢了,最起码你俩也该慎重考虑一下。”
黄于格说:“我听十一的。他怎么处理,我都同意。老马也挺不容易,以后一家人生活更加困难了。”
“你们两个都是大善人,我倒成恶棍了?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好。”柱子把烟头按在了烟灰缸里,“十一,你别忘了你现在的处境,这个月的房贷可还是我借给你的,你想过没有,下个月咋办?”
“一码归一码,我借你的是我的事。”年十一并不想让黄于格知道他的困难,他了解黄于格,黄于格一旦知道了他的难处,肯定会想尽办法帮他的。但黄于格其实也不宽裕,离婚的时候是净身出户,只带了日常的衣服和生活用品,这半个月来住的都还是小旅馆,六十元一晚的那种。
“你不要什么事都站在别人的立场,也该多为自己考虑一下。”柱子说完,又点了一支烟。
黄于格心情一直很低落,眉头始终打着结:“这事也怪我,没有给老马买保险,要不然他们还能多得几个钱……”
“于格,你真的要离开西安吗?”柱子问。
黄于格也点着了烟,反问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你这也太惨了点,小说都写不出你这悲剧,公司破产,老婆和你离婚,家也没了,你接下来咋办?”柱子说。
黄于格一笑,说:“也没你说得那么惨,至少哥们儿还活着,还有个女朋友。”
“女朋友?”柱子和年十一异口同声地问,吃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其实我们认识有半年多了,只是一直没把话说开而已,如今我无妻一身轻,索性跟她表白了,谁知她说她心里惦记我好久了。”
“藏得够深!”年十一说,“这事连我都不知道。”
“讲讲呗,咋回事?”柱子好奇心向来很强。
黄于格突然有点难为情,低着头扭捏了好一阵子,才开口说了他和张丽莎的故事。他们是去年冬天在地铁上认识的,当时张丽莎怀里抱着孩子,背上背着一个黑色的大帆布包,身体病恹恹的,下地铁的时候晕倒了。黄于格见状就和两个好心人一起扶着她去了医院。在医院,张丽莎进了急诊室,孩子没人抱,黄于格就在急症室门口抱着孩子等她出来。黄于格是个善良的人,平日里就爱助人为乐,何况是这种紧急的时候。经过检查,张丽莎被确诊是贫血,输两天液,再吃些药便会没事的。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半夜十二点多,一见这个陌生的男人抱着她的孩子守护在她的床边,当下感动得鼻涕眼泪直流。
在黄于格的反复询问下,才知道她是带孩子来西安看病的,孩子的智力有点问题,三岁多了,大人跟她说话她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也不会说话,不会走路。孩子的爸爸常年在外打工,知道孩子身体有问题后,立刻就换了手机号,从此杳无音信。张丽莎一边说一边抹眼泪,说自己这次运气好,碰见了好心人,不然还不知道该咋办呢。就那样,黄于格好人做到底,陪着张丽莎带孩子在医院看病,前前后后折腾了半个多月,医生说她听力也有问题,要安装人工耳蜗,还要进行康复治疗,这不是一天两天或者一两个月能治好的,可能得长期住在这里,费用也是一般人难以承受的,让她自己考虑清楚以后再做决定。
张丽莎是山西河津人,从她的描述中得知,她住在一个十分偏僻的小镇上,她当年大学毕业本来是可以去学校教书的,但她放弃了安稳的生活,想去大城市打拼,结果没打拼出什么名堂来,反倒荒废了十年的青春,一晃三十来岁了,只好又回到那荒芜的小镇上,在父母的催促下结了婚生了孩子,谁知命运对她毫不怜惜,女儿又成了这样。
张丽莎回到老家以后,就下定决心要给女儿治疗,不管砸锅卖铁还是倾家荡产,她都要让女儿成为一个健康的正常人。于是,她把老家的房子及其他一切财产都卖掉了,带着女儿又回到了西安。黄于格帮她在医院附近租了房子,还常常去看她们,一来二往,两人便熟悉了。
直到前些日子黄于格跟妻子办理了离婚手续,才把他内心想要保护张丽莎母女二人的强烈愿望激发了出来。他对年十一和柱子说:“我要成为她的依靠,她的避风港,绝不会再让她受苦受累了。”
“我看你是疯了,好好的家不要,非得找个带着拖油瓶的女人!”柱子气得咬牙切齿,“你是不是把人家睡了,甩不掉了才跟你媳妇儿离婚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没离婚之前,我跟她连手都没牵过一下。我跟丁安娜离婚不是因为她,而是我们早就过不下去了,不如放彼此一条生路。”
“我信你个锤子!”柱子平时在单位压抑太久,总要表现得斯斯文文,更不能爆粗口,得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言谈举止,所以每次在年十一和黄于格面前就特别地忍不住。
黄于格苦笑道:“你爱信不信!”
“行了,于格跟你不一样,他需要的是感情的依托,精神的归宿,谁让于格是诗人呢!”年十一也打趣他道。
黄于格无奈地说:“唉,当个诗人容易吗?再说这与诗人不诗人有啥关系呢?”
“行了,我得走了,我两点的飞机去北京,有个重要的会议得我亲自去一趟。”柱子喜欢把自己的身份抬高一点,明明就是他被领导安排去北京出差,却偏偏要加上“亲自”两个字。
“那你亲自出门,路上得亲自注意点儿安全啊!”年十一调侃道。说完,三个人都笑了,然后大家各自散去。
黄于格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开车驶出了楼下停车场。年十一大概知道了他要去干什么——去找张丽莎。他看得出来,黄于格这次是动真感情了。
年十一站在办公室的窗户前,看着外面人流如潮的大街,这时,正是中午十二点,办公楼里的人陆陆续续走出大门去吃午餐,顺便给自己的身体放两个小时的假。
暮色四合,天空渐渐暗下来,天与地之间的缝隙很小,小得好像只落在人的头顶,那么压抑,那么昏暗,那么沉重。漫无边际的孤独,在整个城市里弥散开来,霓虹灯先是三三两两地亮起来,接着大片地亮起来,然后,整个夜空被照亮。
年十一坐在路边的烧烤摊上,独自一人喝着啤酒,满脑子却是童曼的身影,她忧伤的脸,她开心地傻笑,她纤瘦的身姿,她深情的目光……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很空很空,心脏仿佛悄无声息地飞走了,只剩下他空荡荡的躯壳,孤独地放置在热闹的人群中。他努力地克制自己不去想。但越是克制,越是想。
直到童曼出现在他眼前,他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才渐渐松弛下来。
“我跟你说了,不要打电话给我!”童曼一坐下,就气冲冲地对年十一说。
年十一委屈道:“你以前从不这样对我大声说话。”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现在我结婚了,我有自己的家庭了,我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任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童曼的气还没消,说话依然字字清晰,铿锵有力,像豆子一样颗颗分明地打在年十一的脸上。
年十一沉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童曼见年十一这副哀伤的表情,心又软了下来。她知道,若不是情深至此,又怎么会不顾一切要与她联系呢,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当初,得知年十一结婚了,她在他家楼下站了很久……
此时此刻,和当初多么相似,只不过角色转换了,彼此都经历了一次这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她骂他:“你简直疯了!”
年十一低着头,醉意更浓了,点一支烟兀自抽起来。
“对,我的确是疯了,我早就疯了。小曼,我也想拯救自己,但是我做不到啊……”
童曼看着年十一痛苦的表情,忍不住头转向另一边。
秋风扫过大街,寒气袭人,那风不动声色地割着人的皮肤,刀子似的。街道上,被风卷起的落叶、灰尘以及一些小纸屑,向这边滚动着,一直滚到年十一的脚下。他把烟头扔在一片枯黄的梧桐树叶上,然后用脚狠狠地踩灭。他以前从来不在童曼面前抽烟,这大概是第一次。
童曼挪了挪椅子,向他这边靠近了一点。
“十一,对不起,我不该凶你。”说完,眼泪就顺着脸颊往下流,无法控制地流,她也不去擦,任它一直流。
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在这川流不息的城市,没有人会注意他们是谁,没有人会花时间和心思去猜想他们是什么关系。年十一刚刚结婚的时候,对于他们两人私下见面还有所顾忌,怕被熟人看见。那时候,童曼就打趣他,你以为你是大明星吗?大家都非得盯着你看?你看着满大街的人,谁不是只顾着走自己的路,想自己的事,管别人谁是谁!
而此刻,担惊受怕的却成了童曼,她四下张望,生怕遇到熟人,心里总有一只小鹿在蹦跳着。
“十一,忘了我吧……”
年十一怔怔地看着她。
“你爱上他了,是不是?”
“没有。”
“你就是爱上他了!”
“没有,他……他对我挺好的……”
“那你爱他吗?”
“他帮我换了工作,冷的时候给我添衣服,饿的时候带我去吃饭,给我妈买进口的治眼睛的药……”
“那你爱他吗?”
“这些还有那么重要吗?”
童曼自始至终都没有说出一句爱丈夫的话,但她说起丈夫的时候,脸上已经十分平静,不像从前那样面露哀伤。年十一记得他刚刚知道童曼要结婚的时候,几近崩溃,还扬言要去找石天来算账,尽管他不知道要去找那个男人算什么账。童曼什么也不说,只是默默哭泣。后来,年十一不闹了,他知道他越闹,童曼的心就越痛。七年了,童曼爱他爱了七年,他有什么资格责怪她要嫁给别人呢?他给不了她未来,只能让她痛苦。他闹完以后,又悔恨,骂自己懦弱,骂自己对不起童曼。
此刻,年十一仍然悔恨,相识九年,他结婚七年,她爱了他七年,最终的结果是他没有离婚,她却嫁给了别人。而他,连心酸和吃醋的资格也没有了。
童曼的眼泪被风吹干。
年十一也平静下来。
他们离开烧烤摊,沿着大街一直漫无目的地走着,一前一后,谁也不说一句话。这一刻,仿佛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童曼的手机响了,打断了他们之间的沉默。她对着电话,轻轻地说:“好,我知道了,马上回来。”
“是他?”年十一问。
年十一问完,又觉得自己的问题简直就是多余。他希望她说什么呢?说不是他?但他又十分坚信,就是石天来。
童曼说:“我得回去了。”
“小曼,你过得好吗?”
童曼刚想说话,年十一又接着说:“你瘦了。”
“没有,我本来也不胖。”
“不,我的意思是,你更瘦了,你的身体看起来轻飘飘的,我心疼你。”年十一发觉自己的眼眶有点胀,他怀疑自己再多看童曼一会儿,眼泪就会迸出来。
童曼选择性地回答道:“我一直都这么瘦,不是最近才瘦的。我得回去了,你也快回家吧……”
年十一想抱一抱童曼,但最终没有那么做。这七年来,他们一直在努力地克制自己,绝对不做越轨的事情,只做彼此内心深处的那道白月光,在对方忧伤、难过的时候给彼此一些精神上的鼓励和安慰。其实这七年他们也很少见面,甚至连电话都很少打,只隔三岔五地发发微信,聊聊近况,聊聊理想,聊聊人生,也聊聊思念。
此刻,他很想抱抱她,像曾经第一次抱她那样,没有之后的这些故事和错过、遗憾、歉疚。
“小曼,我觉得你变了。”年十一怯生生地说。
“对,我变了。以前是我傻,如今我清醒了。你也别再说你多爱我,如果你爱我,你当初就不会娶她。”
“当初?当初是你不愿意跟我结婚的啊。”
“你那么快就跟别的女人结婚了,我能怎么办啊?”童曼的情绪又一次激动起来,“当初,我说我需要时间,来说服我爸妈,来处理好家里的事,可是你,你却和别人结婚了……”
“我……”年十一想说点什么,但他知道说出来的都是遗憾。他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用十根手指狠狠地拉扯着自己的头发。
“错过的,就再也回不去了。我们都没错,只是有缘无分,要怪,只能怪上天的安排。十一,回家吧。”童曼拉着年十一站起来,她接着说,“人生实苦,唯有自渡。以后,我们再不要见了吧,各自的苦,各自嚼嚼咽了,谁也不要怪谁。好不好?”
童曼的话像针尖刺进了年十一的心里,但此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童曼转身离去。他终于知道自己身体里丢失了的那颗心去了哪里。
被童曼带走了。
早知道舒兰会闹,年十一一定不会回家的。
这种闹,已经持续了一年多,莫名其妙,毫无理由,一个眼神,一声叹息,一个小举动,都会成为吵架的导火索。
年十一和童曼分开以后,怏怏地回到家,时间本来已经不早了,他以为舒兰和囡囡已经睡了,但是没有,囡囡一直哭闹,不睡觉,要去楼下的广场坐摇摇椅。
舒兰把囡囡带下去了两次,摇摇椅被超市老板收进了屋里,大街上并没有可以玩的东西。舒兰好说歹说,才哄得囡囡答应回家来。囡囡刚刚有了睡意,年十一就推开了门。一见到爸爸回来,囡囡又兴奋起来,非要跟爸爸玩,还要让爸爸当她的摇摇椅。
年十一无奈,只好趴在地毯上,弓着身子,让囡囡坐在他背上。舒兰打开手机,放着摇摇椅上常放的音乐,让年十一动起来,像摇摇椅那样前后有节奏地匀速活动着。年十一动了几下,感觉腰都要断了,便随口抱怨道:“累死我了,咱不玩这个了。”
舒兰马上就来了气,一股无名火从脑门子里喷射出来。
“你累!就你累,你才哄了这么一会儿孩子,你就累了?我成天二十四小时一分钟都不能松懈,我抱怨过累吗?”
“我没跟你说话,我在跟囡囡说呢。”年十一强忍着怒火没有发出来,毕竟当着孩子的面,他怕吓着她。
舒兰不依不饶,继续发火道:“对,你眼里哪还有我啊?在这个家里,你当我是空气吗?自从跟你结婚以后,你知道这七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我以为你会慢慢被感动,慢慢地有责任心,没想到你永远都那么铁石心肠!”舒兰越说越起劲,“七年了,你除了为了想要孩子才跟我亲热,平时抱过我一次,亲过我一次吗?不管我是累了、病了,你有照料过我一下吗?连产检这么大的事都是我一个人去的,你总说公司忙,走不开。好,我理解你,囡囡出生以来,这五百多个日日夜夜,你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不要当着孩子面吵,好不好?”
“我这是和你吵吗?你觉得我这是和你吵架吗?你就不能好好反思一下你自己?”
“你今天是哪根筋搭错了?非要吵架是不是?”年十一不知道舒兰哪里来的火,瞬间就像爆发的火山似的,“岩浆”注满整个客厅。
囡囡吓坏了,哇哇大哭起来。舒兰这才停下来,抱过孩子,满脸怨气地瞥了年十一一眼。她蓬乱的头发更乱了,脸色蜡黄而灰暗,没有一丝红润和光泽。
“嘭!”卧室门被关上了,囡囡的哭声被阻隔在房间里面,舒兰的骂声也被阻隔在房间里面。年十一知道,舒兰是不会轻易罢休的,她一定会把囡囡哄睡着了,再来吵一架,非得出了心里那口气才能结束“战斗”。
这样的日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舒兰觉得忍受着委屈,年十一也同样感到憋屈。他甚至有一些后悔,后悔当初草率地做了结婚的决定,辜负了童曼,也委屈了舒兰,父母若是看着他们过成现在这样,肯定也会感到痛心。但好在舒兰是个识大体的女人,不管在家跟年十一怎么吵架,在父母和外人面前还是知书达理的。
其实,结婚没多久,年十一就明显感觉到,他根本无法适应舒兰的性格,想不到一起,也说不到一起,常常因为一点小事,甚至一句话引发一场“战争”。
在一个平静的夜晚,年十一准备和舒兰好好谈谈。
“我觉得咱俩现在的状态不对……”
“你说清楚,是你不对还是我不对?”还不等年十一说完下半句,舒兰就打断了。
“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这样下去不累吗?”
“好,你说你说!”
“算了,不说了,永远都是这样。”
“我咋样了?”
“没咋样,你很好!”
“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是谁不好好说话?”
“日子还有法过没?”
“没法过了,大不了离婚!”
“离就离,谁怕谁!”
在双方短暂的沉默后,舒兰忽然哭了,两只流着泪的眼睛水灵灵地看着年十一,说:“我哪里做得不好,我改还不行吗?我的性子是急躁了点,有时候嘴不饶人,但我对你的爱,对你的真心,你不是不知道啊……”
年十一感到无奈,权当自己没有说过这件事。又过了不久,他们为了一些小事大吵一架之后,双方又一次把话题引向了离婚。
第二天,舒兰就不见了,全家人辛辛苦苦找了她两天两夜,终于在一家酒店找到,她喝了安眠药,浑浑噩噩地沉睡着,年十一和家人找到她的时候,她还在昏睡中。
舒兰的举动让年十一更加反感,让他更加坚定了离婚的想法。可是之后几次提及,舒兰的反应都是各不相同且出人意料,要么是喝药昏睡,要么是一个人开车去偏僻的郊外静坐好久,要么哭得几次晕厥过去……
年十一很无奈,怪也只能怪当初自己选择另一半的草率,可一旦选择了就得肩负着一份责任。他安慰自己,也许是自己还不适应婚姻这座“围城”吧,之后即使吵架,他也不再提及“离婚”二字。再之后,他们就有了孩子。
果然像年十一预料得那样,等囡囡睡着了,舒兰又一次来到他的房间,继续跟他吵。
舒兰斜靠在门框边,对已经躺在床上假装睡着的年十一说:“年十一,你给我起来!我话还没说完呢!”说着,就上前去掀年十一的被子,把他从床上拽起来。
“别闹了,睡吧!”年十一被舒兰一拉扯,差点摔在地上,他真想还手,可还是忍住了。他曾经也冲动过,冲动得想一巴掌拍死舒兰,但每每这些时候他都克制住了,一个大男人,怎么能打女人呢?
舒兰又梨花带雨地哭诉了起来:“你知不知道,我带孩子有多辛苦?你知不知道,我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可是你,年十一,你的心里对我当真没有半分情意吗?”
年十一已经非常清楚舒兰的套路,她先是哭诉,当年十一没有什么反应的时候,她就会破口大骂。每每这个时候,年十一绝不能对着干,否则矛盾会迅速升级,指不定舒兰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
这时年十一也会内疚,因为他对眼前的这个人,早已没有爱的感觉,也许从一开始就不是爱的感觉,只是婚姻将两个人捆绑在了一起。
自从有了孩子之后,年十一不得不服软,他违心地说着:“好了,是我不对,以后听你的,不惹你生气了……”
他真想做一个调查问卷,不知道别的夫妻都是怎么过来的?像他们这样的有多少?不是这样的话,又是什么样呢?
“快去睡吧,已经快一点了。”
舒兰却赖着不走,刚才还怒气冲天的她很快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她靠近年十一,双手揽着年十一的脖子。
年十一疲惫,不管是心还是身体,都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紧接着,舒兰脱下了他的睡衣睡裤,而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的确,大概两年多了吧,年十一没有再碰过舒兰的身体,当舒兰告诉他,她怀孕了,他就感到自己解脱了。孩子出生以后,舒兰也有过几次要求,年十一都委婉地拒绝了,一说要保护她的身体,不能剧烈运动;二说孩子太小,身边不能离人。
年十一知道,今天是无论如何逃不掉的,他只好乖乖地躺着,任舒兰挑逗,但无奈他身体疲惫,且心里、脑海里全都是童曼的身影,怎么也进入不了状态。舒兰失去了耐心,问年十一:“你什么意思啊?”
“什么‘什么意思’?”
“没劲!”舒兰骂了一句,气冲冲地下床离开了年十一的房间。
夜,又回归到往日的平静。年十一抽了支烟,沉沉地躺在这寂静的黑色中,任黑色无止无休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