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国十九年至二十年间,这是我写作最忙的一个时期。其实我的家用,每月有三四百元也就够了,我也并不需要许多生活费,所以忙者,就是为了情债。往往为了婉谢人家一次特约稿件,让人数月不快。所以我在可以凑付的情况下,总是给人家答应写。就以二十年开始说,当时,我给《世界日报》写完《金粉世家》,给晚报写《斯人记》,给世界书局写《满江红》和《别有天地》,给沈阳《新民报》写《黄金时代》,整理《金粉世家》旧稿,分给沈阳东三省《民报》转载。而朋友们的特约,还是接踵不断,又把《黄金时代》,改名为《似水流年》,让《旅行杂志》转载。我的慈母非常的心疼我,她老人家说我成了文字机器,应当减少工作。殊不知这已得罪了很多人,约不着我写稿的“南方小报”,骂得我一佛出世,二佛涅槃。
这样的忙法,有了一年,而北平《新晨报》又改组。主持人全是极好的熟友,没法子,我给写了一篇《水浒别传》。这书是我研究《水浒》后,一时高兴之作,写的是“打渔杀家”那段故事。文字也学《水浒》口气。这原是试试的性质,终于这篇《水浒别传》,有点儿成就,引着我在抗战期间,写了一篇六七十万字的《水浒新传》。后文再说。由这些事情类推,我的忙,是无法减少的。我曾自己再三打算,怎样可以躲去这些文债,始终找不到一个良策。不久,“九一八”国难发作,新约才少见来。记得这一年中,人家问我情形怎么样,我的答复是苦忙,而这份苦忙,日本人都为之注意。记得某文人到日本,日本人正式问他,张恨水发表的写作为什么那样多。我知道,这可以让人家误会,我是一个唯利是图、粗制滥造的文人,但我为了少写,被人损骂的情形,有谁了解呢?
就文字批评我,我是始终乐于接受的。记得有一册前进的杂志,在某一期,由第一页至最后一页,几乎全是骂张恨水。朋友寄给我看了,我倒很钦佩,有些地方,骂得我是很对的,我正可以予以改进。像《论语》杂志上也挖苦我,我就一笑置之。我觉得他们并不比我前进着多少。至于那些小报,就骂得我啼笑皆非了。有人说,我的写作,全是假的,有一老儒代为执笔。也有人反问,这老儒为什么不出名,一切便宜张恨水呢!他们说另有秘密。也有人说,小说是我作的,但不是我写的。学了外国办法:张恨水说,别人写。这样代写的人,共有三位之多。更有人说,我写小说,是几个人合作,由我一个人出名,得钱瓜分。甚至还有人说,有一位女士代我写小说,她不便出名。张恨水本人,根本狗屁不通。我看到这些黄色记载,除了发笑,简直不能做一个字的辩白。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合了那句俗言,“人怕出名猪怕肥”。社会上名字老被人提着的,多是盛名难副,而我尤甚!我少应酬,卖剪刀又必写出“真正王麻子”不可,其必给小报添些材料,倒也似乎是理有固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