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外史》写到十三回的时候,我就作了个结束,约莫是二十万字。为什么用奇数来结束呢?这也是我故意如此。人家说十三是个不祥的数目,我偏要这样试试。不过事后想来,那又何必?文字应该到哪里结束,就在哪里结束,拖长缩短,都没有道理。这十三回作完了,本来也可以不写的。但社会小说,像《官场现形记》似的,结束了再起楼阁,也并无所谓。而《春明外史》的主角,我又没将他的行为结束,续下去更不困难,所以我又跟着写二集。在写二集的时候,许多朋友,怂恿我将第一集出版。二弟啸空,他并愿主持发行,于是我就筹了笔款子,把书印起来。那时,我并没有多大的指望,只印了一千多本,事有出于意料的,仅仅两个月就销完了。
《春明外史》发行之后,它的范围,不过北京、天津,而北京、天津就有了反应的批评。有人说,在五四运动之后,章回小说还可以叫座,这是奇迹。也有人说这是“礼拜六派”的余毒,应该予以扫除。但我对这些批评,除了予以注意,自行检讨外,并没有拿文字去回答。在五四运动之后,本来对于一切非新文艺、新形式的文字,完全予以否定了的。而章回小说,不论它的前因后果,以及它的内容如何,当时都是指为“鸳鸯蝴蝶派”。有些朋友很奇怪,我的思想,也并不太腐化,为什么甘心做“鸳鸯蝴蝶派”?而我对于这个派不派的问题,也没有加以回答。我想事实最为雄辩,还是让事实来答复这些吧!
在写《春明外史》二集的时候,《世界晚报》又出了日报。副刊《明珠》,归我编辑。社方又要我写个长篇。因为当时有一位姓张的朋友,他对于《斩鬼传》极力推崇,劝我作一篇《新斩鬼传》。我一时兴来,就这样作了。这篇小说,虽根据老《斩鬼传》而作,但《斩鬼传》的讽刺笔法,却有些欠含蓄,我也是如此。后来这个书出版过了,沦陷期间,被上海文人删改过,更是有些走辙了。
同时,我给北京《益世报》也写了个长篇,叫《京尘幻影录》。这部书,完全是写北京官场情形的,开始我也很卖力地写,到了后来,很不容易拿着稿费,我就有些敷衍了事。但前前后后,也写了两年多,总有五十万字以上。这部书,我没有留底稿,也没有剪报。事后很想收回来重新修改,但已不能找补全份了。
这两个长篇,都是我写了《春明外史》,才被人约我写的,而我的全家,那时都到了北京,我的生活负担很重,老实说,写稿子完全为的是图利。已不是我早两年为发表欲而动笔了。所以没有什么利可图的话,就鼓不起我的写作兴趣。所以这两部小说,我都认为不够尺寸。不过我对《春明外史》,要保持以往的水准,却是不拆烂污。约是一年多的时间,又写完十三回。这算是第二集。第二集的主要人物,有许多未了的公案,我又不能不跟着写第三集。在写第三集的时候,那时是吴范寰君当经理,他合并一、二集,由社方出版,销行之后,以公平的办法,给予了我的版税。在这里我必须补叙几句的,就是这几年间,我始终在世界日、晚报供职,并曾一度任日报总编辑。有道是树大招风,对《春明外史》的批评,就比以前多了。当然有一部分是对该书加以欣赏的,而竭力攻击的,也在所不免。但这里有一个意外的遇合,就是提倡新文艺的《晨报》,也约我给他们写个长篇。于是我为他们写了一篇《天上人间》。《天上人间》我是用对比法写的,情、景、事我全用细腻的手法出之,自视是用心写的。因为《晨报》停刊,这篇小说没写完。后来无锡《锡报》转载,我又续了几回,中日战起,终于是不曾写完。直到去年,上海书商,还有约我写完的要求。情过境迁,我又太忙,这部书将来是否可以搞完篇,我自己还不能知道。不过以全书布局言,所差不过是十分之二三,搞完它,倒也并非艰巨工作。